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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韩文广把那张冷峻的脸对过来时,祁京就知道又要他这个“陆瑞庆二号”出主意了。
祁京看了眼赵石宝身上的绣春刀,道:“找个地方,把其他东西都埋了,我们每人带着一把防身的匕首,再回去灵丘县。”
“为何?”
“从平型关到灵丘县有一百余里,那个陆仪正只有不到一千人,不可能全部围堵住。”
祁京道:“若是所有官道和树林中的盘查加强了,说明他是猜出我们从灵丘县里面逃出来了,这时,城中肯定是人手稀少,内紧外松,我们再回去,风险会小很多......”
说着,他又望向韩文广,指了指头发,道:“既然他们搜查的重点是城外,那么很快会搜到这两处村子来,我们虽是带着帽子,但后面终究没有辫子,很容易被辨认出,由此被查到后,搜查的重点也会转移城外。”
“不是,这算怎么回事啊。”赵石宝叼着干粮,道:“我好不容易又拿了一把长枪。”
“丢了。”韩文广淡淡说了句。
“噢。”
程平闻言道:“我们出来就是一把匕首,要是再被他们用弩箭射,可逃不掉了。”
“一旦被发现,我们也逃不掉,张发胜不是说了,他们已经有我们的画像了。”祁京道:“但他们人手不够,不能全部搜查,这个办法只能将我们堵在平型关,实在不行,还有索卓罗的令牌。”
“可也不能总被堵在这吧,前面浑源县还有人在等我们。”
“暂时只能如此,这是最稳妥的办法。”
祁京思虑着,随口道:“那个陆仪正很聪明,不能再冒险。”
他这般说着,众人也只能听话将武器都埋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赵石宝看着手掌中小巧的匕首,只觉一阵不自在,道:“我们这不就是冒险啊...都走了几千里不是......”
祁京听着,不由皱起了眉头。
“哎,祁兄弟,你早食吃的啥?我看着好香啊~”赵石宝又问道。
这个粗蛮大汉身体壮,声音也很大声,扰乱了祁京的思考。
“肉。”他随口应了一句,道:“这样,回了城,再买些肉食,大家好好吃一顿...实在不行,就在这捞点鱼回去煮了......”
韩文广道:“货物都丢了,身上的钱要留着去浑源县。”
“没关系,我这还有。”
“你怎么......”
“我把那块玉佩当了,身上还剩下些。”见韩文广不解,祁京又道:“那是邱军头从南面带给我的。”
程平一听,就明白了邱志仁果然贿赂过他,看向祁京的目光也不由多了些担忧。
等众人骑马出了树林,先是将身上的衣服刮烂,又朝脸上抹了些碳粉,拉了些柴火扮作砍柴的仆役混入了一日进城的平民中,往灵丘县过去。
走在路上,祁京似乎想到什么,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你们先进去,我去关口那边看看。”
“盘查的那么严,你凑过去被捉了怎么办?”
“不会,拿几捆柴给我,我就在林子附近看。”
程平看了他一眼,又朝着韩文广道:“头,我和着他去。”
而韩文广却是将目光转向祁京,眼神中在询问他的意思。
“也好,走吧。”祁京道。
~~
祁京与程平拿着几捆干柴沿着林子走到了关口附近,见只要是出去的关口都被严加看守,那但凡是要出去的,那些士卒都是拿着几幅画像,仔细核对。
程平喘着粗气,一副很累的样子,任由祁京偷偷向前看。
而祁京一直不慌不慢的看着,似在找着什么破绽。
直到过了半个时辰后,程平才催促起来,祁京站起身,正准备往回走去,却听远处的关口传来的呼喊。
“开关!让陆大人过去!”
那边适才还冷着脸的士卒此时已经是满脸堆笑,殷勤的跑去拉开铁栏,弯着腰毕恭毕敬的放这一队人马出去。
祁京随即又转头蹲下,看着这一幕眼里古井无波。
“陆仪正?你已经有了我们的画像,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走了...要去那里?”
等再看去时,只见那数十人已在官道上狂奔,似乎颇为急促。
寒风掠过,他们的衣襟被风吹的闪动,鲜衣怒马,一骑绝尘的,让祁京又是一笑。
他到这里来,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场面。
回想着韩文广他们在南边的布衣出行的行头,堪堪一路,都是低眉顺眼的过关,一副埋头做小的样子还要被人抢劫......
“他们的马一日能走多少路?”
“你问我?”程平抬头瞟了瞟,道:“那些是关外的蒙古马,短速却耐力持久,虽不比的你在信阳骑的汗血,在官道上日行百里还是有的。”
“那一日便可到大同了。”
“是啊。”程平喃喃道:“北方牧场繁多,都被建奴鞑子抢了,换做我们,骑着驽马可有的走了。”
祁京拿起柴火,又往脸上抹上石炭粉,将程平拉了起来。
“走吧,回去吃鱼。”
~~
“吁!”
陆建章鲜衣怒马冲在了队伍的最前头,马蹄声中,旁边一座座村镇山头被他一一掠过。
官道上,他勒住马蹄,回头又看了一眼灵丘县附近的地形,觉得不能在这种复杂的地势与他们周旋。
回想着他们北上的手段和目的,再想到信阳城那份流失的地图,他肯定他们会在大同再次相遇。
而这次,他会提前过去,依着钦差的身份调集到更多的人手并调查出他们背后想联络的降将。
大同是朝廷的重镇,不能出现任何意外!
“会是谁呢?”
陆建章思考着,那些前明降将的名字在他脑中一一闪过...思虑片刻后,又不由想到了那份亲事...姜镶?
总之,不管是谁,他都会将他们一举拿下。
“和珅?你逃不掉的......”
“驾!”
他策马疾驰,不再去看背后的一切。
~~
大同。
大同自大明朝开国以来就是九边重镇之首。
其管辖范围东至北京城的居庸关,西起黄河偏着的偏关,东西连绵数千米,于永乐年间设立总兵,为最高的镇守官,在正德年间又设总制,辖十三卫所,分管大同四道,治九路之兵,到了崇祯年间,驻军最高多达二十余万人,战马五万匹,时又有“大同士马甲天下”之称。
但当时明朝的防务多半是在东北关外,对西边镇守蒙古鞑子的大同其实并未有太多关照,因此多半有命令都是抽调士卒出关抵抗建奴,使得大同城日益在为朝廷输血中糜烂......
四年前闯军夺取大同,它受过一次兵祸,又到清军于顺治五年进城,就更加凋敝不堪了。
随着多尔衮的剃发令一下,并不只有扬州江阴两处的明人反抗激烈,阿济格坐镇大同,对大同汉人的屠杀也绝不会稀少。
而投降的明将也不能做太多事,只能求自保,尤其是外界还有传闻山西的明将准备反清的谣言。
因此,如今大同城内是一片血腥的宁静。
这日,城中大同总兵府后院,姜卿正盯着院中的梅花发呆,忽从旁边的窗下看到一个小婢女匆匆跑过。
于是她收起神情,换上了一副平静的模样,转身朝外门走去。
“可是二哥要见我?”
“是...小姐,二公子说在暖阁的火炉前等你。”
“知道了。”
姜卿穿过华丽的庭院没有多看一眼,反而是院中残存的白雪将她脸上映的雪白,她体态适中,杏眼柳叶,云簪峨峨,生的是国色天香,但眼神却是平静而就,给人很难亲近的感觉。
也或许是受到家族的的影响,她虽是在闺中,却知道外面的很多消息,隐隐感觉二哥又是来劝她的......
姜家世代明将,除却姜镶是挂印“镇朔将军”任大同总兵外,她的大伯姜让还是陕西榆林的总兵,三伯父姜瑄为山西阳和副总兵,可谓三将军出一门。
姜镶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以后是要继承家业的,所以不乏丢去军中磨练吃苦,但唯一的女儿却是当掌上明珠,对她很是宠溺,姜卿身为大同城三品镇守官的宝贝女儿,却没有恃宠而骄,反是矜持着雍容华贵之气待所有人都很好,她才十六岁,性子却是平静冷清了。
走到暖阁门口,果然见姜之平坐在那烤火饮茶。
姜之平看妹妹施了万福,也不摆世家子的架子,起身还礼,笑道:“我要走了,去阿济格那里任职,特来跟你道别。”
姜之平已过二十岁,被姜镶丢在军中打熬了许久,身材高壮,看着威猛,眼神却很凌厉。
姜卿见他的担忧的神情,问道:“二哥这是与父亲商量好了吗?”
“对,但去阿济格那也不是什么好事,他虽是亲王,可也受到了多尔衮的猜忌,前些阵子,京城那边有明廷的细作带布防图南下,就是他惹的,朝廷已经派钦差过来了,父亲将我纳入他的麾下,也是想确保不会被带去京城......”
似要离别,姜之平也颇显唠叨了起来,想跟自家人多说些话。
“...你也知道,大哥是去年被朝廷下令带去京城的,说什么三品以上的官员送子入京学习满族礼仪,其实就是当作人质的...这会儿大同被传出了有明将要造反的消息,父亲身为首当其冲的总兵,自是不好做的......”
“哪大哥不会有事吧?”
“没事,这件事其实也只是好机会,我进了军中后,却可办理此事,让清廷打消顾虑,说不定大哥也能回来。”
姜之平说着,又笑了笑,道:“这些你都不用管,我今日就走了,临走前是想交代你几件事...一是,我的在家里的那些书籍,兵器已经让人搬到了后院...箱子里还有你一直想要的一把佛朗基火器...你可随时去拿......”
姜卿听着,平静的眼中也终于有了欢喜之意。
也不知怎么,她虽生的漂亮,可从小就喜欢摆弄兵器,尤其是看到外界还有火器的时候就更一直向着姜镶姜之平索要,只是到如今姜之平要走后才给了她。
倒也不担心妹妹不会用什么的,他们姜家世代将门,连家中的小厮都会舞刀弄棒。
姜之平此刻见她高兴,笑了一下,却又是将脸一板着,道:“二是,你不要再跟爹生气了,那陆建章我见过,与我相谈甚欢,他是索尼的学生,又是多尔衮的銮仪卫仪正,年纪轻轻就得了钦差,底子干净,人中龙凤,是你的良配。”
“可,爹都没问过我......”
姜卿道:“我知道...他是钦差,负责调查山西众将的忠诚...你们这样做,里面是有想让我嫁过去,让他放过姜家的交易......”
姜之平神情一顿,道:“你听我说,陆建章此人不是世家子,也是贫寒出身,且性情沉稳,办事果决,脑子也是能看的清局势的,你们不是见过一面吗?他那会儿可是对你念念不忘,你嫁给他......”
“可我连他长什么样都忘了...二哥,我不喜欢他......”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姜之平问道:“你说陆建章与我们家有交易不愿嫁他,可去年今年父亲给你找了这么多才俊,你不是说他们纨绔子弟,就说是攀龙附凤的,难不成想嫁个满族人吗?”
“我才不会那样随便...”姜卿低头想了一阵,道:“如二哥说的,他那等人,年轻轻轻就得了这么高的功名,未必就不明白这是桩有贿赂嫌疑的亲事,他还会高升,可他会真心待我吗...我想要的夫婿,该是会真心对我的,至少是会相识了解的,才会嫁给他...而不是像这样被送出去的...附加品......”
最后的几字,是姜卿故意这么说的,她知道越将自己贬的低,家里人就越会心疼。
被打断的姜之平苦笑了一下,像是听不见般,接着道:“你说的这些其实都是还没了解过他不是吗?在我们看来也都是小事了,父亲其实最想做的,是将你带出大同......”
“为什么?”姜卿不悦,道:“难不成姜家真的有反心了......”
“不是。”
“太乱了,大同终究是边陲重镇,现在又有满人,鞑子,明人细作...你也终究是要嫁人的啊...”姜之平感叹道:“相信二哥,这已经是最好的了,陆建章不是你想的那样。”
“二哥是说我没得选吗?”
“这么说吧,前些日子我去述职时,遇到了阿济格的儿子们...你知道他们有几个人在问你吗?也只有陆建章这个钦差才压得住他们了......”
“知道了。”姜卿低着头,终究还是妥协了说了一句:“陆仪正就陆仪正。”
“那就别在爹回来的时候气他了,可好?”
“噢。”
“好,我走了。”
姜之平从椅子上站起,背影颇为洒脱的走了出去。
姜卿想了想,上前追了几步,行了礼,道:“二哥自小读书练武就是最为吃苦,就如二哥书中那句,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如今出仕,妹妹祝二哥前途似锦。”
“哈哈哈。”
姜之平早已挥着手,拿起了门口处的一杆长枪,口中喃喃着,走出了暖阁。
此刻没人在他旁边,不然只会瞪大眼睛听着他说的话。
“壮志饥餐胡虏肉...谈笑渴饮满人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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