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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简听闻,心中已有几分了然,百年世家,三朝宰辅,落得如此下场,的确是可惜了,只得安慰道:“斯人已逝,往事难追,阎大人还是要看开些”。

阎阙冷笑道:“如何看得开?他燕平荣早就忘记了当年恩师的辅佐之恩,若非恩师,他怎么坐得稳这天子之位?当初他百般恳求恩师,说恩师是忻梓桑桑,隆德重鼎之人,当为帝师典范,如今看来,简直就是一句天大的笑话!难道满门灭绝就是他对恩师的回报?不仅让恩师含恨九泉,抱憾终身,还把一盆子脏水泼在他的身上,这种人,也配做天下之君?也配受万民景仰?”。

“所以,阎大人便投靠了陵王?”萧简缓缓地说道,“大人就这么肯定陵王一定能够成为新帝?自古从龙之功,可不是这么容易的”,轻叹口气,他又继续说道:“你家主子是不是还吩咐,顺便找个由头将信王殿下一并杀了,为他的万古帝业立下首功啊?”。

阎阙眉头微挑,言道:“淮陵萧家果然不凡,萧大人年纪轻轻竟有这般见识”,顿了一顿,他继续说道:“陵王能不能成为皇帝?其实阎某并不关心,但唯有保住他,才有为恩师翻案的可能。下官并不打算伤害无辜人的性命,否则就不只是下令围困住你们而已。但是下官不动手,不代表别人不动手,信王殿下能否顺利脱身,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说到这里,阎阙的眉眼处露出一丝狠戾,“是不是真的水匪,又有什么关系?在这宣城的地界上,本官说是,那便是,俗话说得好,强龙难压地头蛇”。

“我有一点疑惑,阎大人你聪慧多智,为何会选择陵王?比起胜算,信王殿下登基的可能性似乎更大些,何不直接求助于信王?”,萧简沉声问道。

阎阙自嘲地笑笑,言道:“信王殿下的生母芸皇贵妃圣眷正隆,位同副后,还有护国侯府那样的母家,又怎能轮得上我?而毅王不过一介武夫,经年在外,朝堂之上根基实在太浅,最后剩下的五皇子,还未成年,况且”,叹了口气,他说道:“毕竟陵王是嫡皇长子,若不是端慧皇后被废,他早应该是太子。可偏偏还就因为这样的原因,反而在宫中备受冷落,大概我们是同病相怜,境遇相似罢了”。

萧简点点头,燕同律的确比燕旋更难把控,若是能够辅佐一位失势的皇子,虽然风险更大,同样的道理,得到的自然更多,他又问道:“如今阎大人胜券在握,不日即将大功告成,此时请本官至此,不知所为何事?”。

“本官曾受过你伯祖父,老定武侯萧老爷子的大恩”,阎阙说道,“当年有幸得到老侯爷的点拨,方能入仕,此番就当是还了那时的恩情。萧大人只要不走出这间屋子,自然可保安全无虞,否则刀剑无眼,不小心伤了大人,那可就没法子了”。

萧简看了阎阙一眼,说道:“阎大人真的想好了,决定动手?”,“方才已说过,此事并非下官一力为之,能勉强保住大人,已是不易,实在无暇顾及其他人”,阎阙淡淡地说道。

萧简点点头,转身坐下,说道:“时辰尚早,阎大人,不如咱们再闲谈几句?”。

他神色自若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阎阙见他如此镇定,心中微有赞赏,当真坐了下来,“本官幼时曾随伯祖父拜谒过张云疆,张相”,萧简缓缓地说道,“相爷桃李满天下,德誉秀中,一直是本官极为钦慕的人,只是后来……”,说到这里,他长叹了一口气,沉默片刻。

阎阙已有多年未听见有人提起恩师,如今竟从一文弱少年口中听闻,忆起昔日往事,仿佛恩师的音容笑貌就在眼前,眼角不由微微发酸。

他本是寒门学子,恩师待他亲如子侄,手把手地教他研习科文,学会为官之道,让他知道为官者,当为民分忧,济百姓苦难,方得始终。

这样慈爱睿智,心系苍生的老人,只不过在朝堂之上说了几句实话,为冤屈之人辩白了几句,便被皇帝以殿前失仪的罪名,降罪斥责,为表清白,一头撞死在大殿的金柱上,饶是如此,孝安帝仍然不肯放过他,当即便下令抄家灭族,挫骨扬灰,实在是此恨难平,不共戴天。

“恩师一生光明磊落,下官绝不能让他身后的名声蒙羞,沉冤莫白,可是只要皇帝还在位,他老人家的冤屈就始终得不到平反”,阎阙一字一句地说道,“陵王殿下曾许诺过下官,他登基之时,便是为恩师正名之日……”。

果然是这个原因,萧简心中了然,他开口说道:“阎大人,你可真是糊涂啊,今日的这般作为,看似为讨公道,但却早已违背了张相当初教导你的初衷,他老人家一身忠君爱民,正气凛然,可你现在的做法,明显与他背道而驰,难道就不觉心中有愧?”。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为恩师恢复名誉,讨回公道,是下官毕生的心愿,无论用什么法子,只要达到目的就行。况且有些事情,如果不做,就完全没有希望。有些事情,只有做了,才能看见希望,就算只是萤火之光,阎某也想争一争”,阎阙答道。

指了指墙上的画,萧简说道:“倘若张相泉下有知,你为了替他复仇,居然敢以水匪作乱为由,私自调动地方卫戍军队,公然截杀皇子世孙,他会否安心?陇右署指挥官凭着来路不当的兵符,并非真正的奉诏命,却被蒙骗出兵,你可知,将会有多少的兵将会因谋逆重罪而遭受这无妄之灾?这可是诛灭九族的大罪!阎阙,你如此泯灭良心,为虎作伥,又与那些亲手将你恩师推入深渊的恶人有何区别?做下这滔天恶事,张相会否安心?”。

阎阙默然不语,闭目半晌,两行清泪悄然淌下,片刻之后,他长叹一口气,言道:“下官自知罪孽深重,待此事一了,便向他老人家请罪去”,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狠绝之色更盛,一字一句地说道:“如今下官已经是骑虎难下,无路可退,不成功,则成仁”。

“那日初登贵府,便见庭院西北角种有一株银斛”,说到这里,萧简抬眼看了阎阙一眼,继续说道:“银斛又名碧渠,取自碧血青青照月渠之意,这是张相的表字,大人应该不陌生。据说他弱冠之时,启蒙老师所取,张相成年后用得极少,知道的人也不多,我不过是机缘巧合,恰巧得了他少时所作的一副风雪寒梅图才知晓的”。

言语中透出几分怅惘,萧简惋惜地说道:“张相蒙冤而亡,故去多年,你仍心中记挂,这份情谊,实属难得,只是没想到,你会因复私仇铤而走险,亲手断送他的一世英名”。

阎阙看着萧简,半晌才说道:“只可惜你那时年幼,未曾与恩师把酒言欢。没曾想,这么多年后,你竟成了他的知己,若是能早点遇到你,他怕是喜欢得紧”。

“督抚司的榕鹰突然悉数死亡,是你们的手笔吧?”,阎阙点点头,言道:“没有了报信的榕鹰,外界便再难有你们的消息,如今你们已然坐困围城,插翅难飞,大局已定,萧大人就别再徒劳挣扎了”。

萧简笑而不语,并未接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阎阙轻捋胡须,又说道:“当然,下官也知道,若是想要解除眼下的危机,最快的办法就是调兵来援。只可惜,依照我大显的兵制,皇子在外,若要调兵,不仅要有皇子令,还要有调派部队的调兵令。当然,世孙殿下必定有淮阳卫令牌,但这仍然不够,想要调动守卫部队来援,还必须有陛下亲笔签批的兵鉴,三印校验,完全相符,方可调兵”。

“阎大人果然深谋远虑,却不知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话音未落,萧简从袖中缓缓拿出一方印鉴,问道:“阎大人说的可是此物?”,只见雪白的信纸上印有一枚大大的金印,皇帝敕造兵鉴。

四下寂静,连虫鸣之声都低不可闻,唯有潺潺的流水声,敲打着黑夜的寂默,一个纤细的身影沿着河岸悄然走来,她身穿黑色的紧身衣裤,裤腿卷起,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淡色的月光下依稀可见她容貌清秀,双目狭长,柳叶弯眉,竟是渔家女子碧云。

碧云小心地看了看左右,快步走到河边,弯下腰一阵摸索,竟从水里取出一个黑黝黝的东西,她脸色一喜,将那物放在嘴边猛地吹气,不多时就变得鼓鼓囊囊,原来是个水鳔,水上人家通常会在潜水捕鱼时使用。

自幼家贫,碧云很小便学会了如何赚钱谋生,她经常背着奶奶和弟弟,偷偷潜水捕鱼,补贴家用,然后将水鳔藏于河中,以免被发现,谁知如今竟用上了派场。

阎阙盯着兵符看了半晌,脸上的神色悲喜莫辨。过了半盏茶的工夫,他微微地叹口气,说道:“真是后生可畏,萧大人年少有为,深得陛下喜爱,连遏制九城的兵鉴都给了你,自然应付得了区区不过千人的陇右署卫军,如此一来,你们眼下的困境已是无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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