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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退左右后,苏湛二人落座。
“湛大人,实不相瞒,近段日子老夫的几个暗桩又被除掉了,甚至有些埋得很深的线都遭受了重创,如今陛下羽翼渐丰,怕是真的要拿老夫开刀了”,苏文重眉头紧锁,叹了口气道。
湛英闻言,脸上闪过一丝算计,当前陛下对苏文重的猜忌日深,这只老狐狸就犹如和尚头上的虱子,目标明显,一眼明显,自然是被盯得死死的,这些时日他定是日夜难安,正所谓恶向胆边生,如果说他之前的谋逆心思有五分,如今恐怕至少七分了。
为了主君的宏图大业,东煌女帝当然是要除去的,如今做个顺水推舟,若是功成则大家欢喜,倘若其中出了什么岔子,自然也有现成的替罪羊,绝不会祸及自身的。
苏文重端起桌上的茶杯,呷了一口清茶,道:“据阿云派去打探消息的人说,这次安王遇袭恐怕意外的成分居多。那人早已被打入天牢,其背景身世也调查得一清二楚,不过是个普通的商贾之家养出的纨绔子弟,在典狱司的重刑威逼下,还没有撑过两个时辰,便一命呜呼了,如今尸身早已丢入乱葬岗,怕是连块骨头都找不到了”。
湛英点点头,道:“这几日陛下皆休朝,可见安王的伤势有些不妥。昨日宫中传来消息,说是太医院也觉得颇为棘手,唯今之计只能先将安王送往济世谷,或许唯有医仙才能够救她一命”。
类似苏文重和湛英这样的权臣,在前朝后宫当然是各有各自的眼线,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大概明了对方的心意。
重重地把茶杯往桌上一放,苏文重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狰狞,道:“陛下与安王名义上是姐妹,实则如同母女,此番安王危在旦夕,陛下定会随同前往,她登基以来,从未出过皇城,这将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那夜,两人商谈良久,直到快要天光,出门的时候,刚巧碰上衣冠整洁,准备上朝的苏傅云,湛英笑眯眯地看着他,道:“小苏大人真是好早”,苏傅云执晚辈礼,躬身道:“湛大统领也好早,已至卯时,晚辈邀请大人一同去上朝”,未来的翁婿相见,两人相视一笑,自是欢喜。
驿馆内,沈月明一脸不满地看着萧简,道:“阿简,我真的好多了,不过是些小伤罢了,不碍事的”,自从那日醒来,只要不出门,萧简便要求沈月明卧床静养,非出恭吃饭不得下床,真是要命哟。
看着沈月明日渐红润的气色,萧简心中的担忧日盛,寒蝉之毒加重了阿月身上的旧疾,现在看似有所好转,却不知粉饰太平之下的摧枯拉朽是多么的可怕。当年寒江关大战,她只身前往青崆山探查敌情,天降大雪,不慎暴露行踪,多亏了小黎拼死相护,才勉强捡回一条命,可还来不及好好休养,敌军已兵临城下,沈月明只得强撑着身体与北陵大军在寒江关决一死战,那时便落下了病根。
这些年来,沈月明东征西讨,平叛乱,战北陵,到南荣,入东煌,几乎从未停歇过,看似强健的身体实则已经被亏空殆尽,那日看着老御医脸上有些不忍的表情,萧简忽然觉得心里有些空空荡荡的,一种难以描述的悲伤从心底开始蔓延开去……。
沈月明极少见过萧简这般肃穆的神情,唯一的一次就是他刚从淮凌回来的时候,也是这样不言不语,面色苍白得吓死人,之后她终于明白了原因,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宣仁太子燕昭奕的儿子。
想到这里,沈月明不由地往床里边缩了缩,一脸谄媚地说道:“还是阿简说得对,我突然间觉得好困,准备休息一下”,话没说完,便将被子扯到头顶,将自个儿裹成了一只硕大的粽子,萧简顿时满头黑线,无奈地摇摇头,转身离开了。
他离开不久,沈月明又动了动,悄悄地把被子掀开,盯着头顶上天晴色的幔帐,叹了口气,她的身子自己最清楚,每每午夜袭来冰冷刺骨的寒意,总让她痛彻骨髓,彻夜难眠。但无论如何总是要把青繁缕拿到手,陛下的病情再也拖不起了,大显如今难得安稳的局面得来不易……,忽觉一阵睡意袭来,她迷迷糊糊地想到,就这样吧,挺好。
夜凉如水,女帝摘了一些芙木兰放在篮子里,缓步走进兰轩殿,厉澜之正在审查厉家商行的账本,纤细清润的手指在凸起的盲文上摸索着,这是他与各大掌柜定下的规矩,日常进项写在左边,支出项写在中间,最右边则是盈利几何。
忽然耳朵微动,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厉澜之的手停了下来,“臣双眼已盲,行动不便,请陛下宽宥臣未能迎驾之罪”,他低声说道。
看着厉澜之一脸退避三舍的模样,女帝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苦意,他终究是恨了自己。两人大婚至今,他从未派人询问过自己的行踪,每次来兰轩殿,他虽然没有拒人以千里之外,却也总是淡淡的。总之一句话,礼数周到得挑不出错来,既不亲近,亦不疏离。
清了清嗓子,女帝说道:“听说这些日子,你睡得不太安稳,朕刚摘了些芙木兰,晚点让薛禅熬制些香汤,就寝前泡一泡,会好睡很多”。
“多谢陛下的关怀,臣心中不胜感激”,厉澜之拱手谢道。
说完这话,两人便陷入一阵沉默中,本是夫妻,却似隔了千重万重山,相对无言,月光照水寒。
女帝望了望墙上的沙漏,已是亥时一刻,天色不早了,遂走上前几步,道:“阿妍受了重伤,朕要带她去济世谷求医。只是谭家避世多年,素来不与世人打交道,若不是当年承了母皇的恩情,就算朕是东煌帝君,恐怕也是不得而见的。”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这次朕去得很着急,人不能带多,得轻车简从而往。
厉澜之听明白了,点点头道:“安王殿下吉人自有天相,陛下不必过于忧心,济世谷谭家医术通神,江湖传言可肉白骨,活死人,陛下此去定当得偿所愿”。
橘色的烛光照应在他的脸上,一条银色的长绢覆于眼部,而系于乌黑的青丝之后,更衬得他肌肤如玉,容貌清雅俊秀之极,女帝心中不由起了几分旖旎的念头,胸中微微一荡,抬起手刚想靠近他,却见厉澜之貌似无意地侧了侧身子,杨鉴行见状,动作不由一滞,阵阵苦意蔓延开去,眼睛有些发酸,澜之,在朕的有生之年,一定要让你重见天日……。
若是能拿到《往生谱》,便可治愈澜之的眼睛,届时他看见自己的相貌,以他的聪慧或许能猜到事情的真相,这是女帝跨出殿门时,脑海里闪过的念头,明黄色的衣袂在夜风中翻飞而起,平添了几分萧索之意。
窗外竹影摇曳,沙沙作响,萧简身穿一袭白色常服坐在桌前,眼前摆着一张泛魄山的地形图,他右手执烛,左手沿着山脉河川细细地揣摩着,忽然一阵夜风吹来,萧简猛地一个激灵,不由咳嗽起来。
重风听到动静,赶紧拿出一件白色的鹿皮大氅给他披上,道:“公子,夜深了,您早些歇息吧”,桌上白色的宣纸被风轻轻吹起,辗转反侧之间,他隐约看到三个字—《往生谱》。
暗室生香,白色的花朵在月色下更显得清雅淡然,芙木兰香气很是特别,有宁神安眠之效,厉澜之原本以为这一夜会依旧难以安睡,谁知竟未受梦魇侵扰,几乎一觉睡到天光,他双目虽盲,但也能感知白昼黑夜,如此光亮程度,大约寅时过半了。
难得的安眠,他刚想翻身再睡会儿,耳边便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似乎有人蹑手蹑脚地进了院门。厉澜之素来警醒,这一打岔便把方才的瞌睡虫给惊跑了。他躺在床上,凝神屏息地听着外面的动静,自从眼盲后,听觉却超出平常人数倍不止。
“喵喵,喵”,一个少女的声音传来,有些低沉暗哑,一听便知是她故意压低了嗓子。“竹韵姐姐,你说小哇会跑到哪里去了?咱们都找了两个时辰了,真是急死了”,另外有个更加稚嫩的声音说道。
“嘘,小声点”,竹韵紧张地看了看左右,道:“阿衡,这里是冕下的寝殿,可不是主子的漪澜殿,咱们瞒着薛姑姑偷偷溜进来,若是惊扰了里面的那位,恐怕性命不保”。
阿衡闻言,顿时吓了一跳,连忙将嘴捂住,睁大眼睛,小声说道:“冕下有这么可怕吗?可我听旁的仆役说,冕下除了不爱说话,总是喜欢静静地待在屋子里之外,也没有听说别的可怕之处啊”。
竹韵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道:“总之,主子说了,冕下眼如铜铃,面如厉鬼,声如牛蛙,绝对不是个好相与的人,你年纪小,脑子又笨,自是能离多远,就离多远”,顿了顿,又道:“别说这些了,咱们赶紧找到小哇,不然主子怪罪下来,咱们俩才真的是要倒大霉了”。
两人边说边走,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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