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5 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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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十三，暴雪，皖州的天黑得越来越早了。

乔木林间似乎天地改换，从光秃秃的萧索变成一片莹白。白皓修吸了口冷冽的空气，一阵失神，心想这里算不算自己曾经的，另一个故乡？

蓦地他一凛，脚步顿住，皮肤冰凉，往旁边看。

——蒂依然在十丈开外的大树上坐着！

她的眼神若即若离，像在研究、感受着什么。一时间风声变得很大，距离似近似远，时间也停止流动。

白皓修想现在没有崩玉了，即不好打，也没必要抓。所以他为蒂依然，什么也做不了。

蒂依然手腕一扬，“嗖”得一声暗器飞来，钉在白皓修身旁一棵树上。是枚飞镖，连着手指粗细的小信筒。

白皓修狐疑地站了一会儿，取下那信筒，里面有字条，快速扫过——

“遵指示，明日丑时，西侧标记点结界松动，贵客入城后于南十四街“樱”字标记房舍中隐蔽，已备齐所需用物。雪族关押地已经打点，是否需要灭口，请示下。”

白皓修有点混乱地问：“什么意思？”

蒂依然从树上下来，优雅地滑到近处，“你以为呢？”

白皓修顿时心脏紧绷。

——她想起来了？

蒂依然故意摆出失落、伤感之色，“你不知道，完圣体计划很快就要执行了，我反正还是会被洗脑。所以我想，干脆帮你一把。”

说完她观察着，白皓修的动作倾向表面他想朝这边走近，但她自己的心里却生出一阵抗拒之意，语气就变得有点不自然：“涅狄破解了我的记忆储存区。”

白皓修感觉眼前的蒂依然十分割裂。如果不听她说的话，仅看她这个人，浑身上下透露着的还是疏离和警惕。

——美人计？

“那你想要什么？”白皓修的理性，压过了他翻涌而起的情。

蒂依然眨眨眼，没想到他这么直接，跟着就说：“把雪王给我。”

白皓修眉头紧蹙，“为什么？”

蒂依然有点烦，“我不想解释。这对你没什么坏处，你们人类弑父要遭天谴的，我想你也不愿杀他。”

白皓修彻底搞不懂了，这到底是想起来还是没想起来？

蒂依然更加懒得装，神情难掩倨傲，“哼”了一声，“我的核心不好控制，即便你有崩玉，这会儿也做不到像处理乌唳那样吧？”

白皓修怔怔地道：“我没有崩玉。”

蒂依然一怔，“啊？”

白皓修顿了一会儿，竟也不想再对她说谎，就这么交代了：“应该是在虚圈战斗的时候没收回来，结果没有被潇康他们捡回去么？”

蒂依然睁大了眼睛。

白皓修的心情更沉郁了，一为崩玉，二为了她。

他猜想，也许不是“想起来”，不是上一世的蒂依然回来了，只是涅狄通过什么办法，让她“看到了”从前的记忆？

那么……她到底要什么？

蒂依然现在有种不祥的预感，但一时间没多说。绕回去：“反正我就这一个要求，你给是不给？”

白皓修浑然不解，“你要雪王做什么？”

蒂依然冷笑，“潇康叫我取你的人头，我拿他的冒充一下。”

白皓修：“……”

蒂依然明摆着开玩笑，反正不说实话。白皓修只能猜测她是在为以后布局了，如果逃不过进化和洗脑……？

念及此，他焦躁起来，“你还不如把虚夜宫的坐标给我，还有完圣体计划的执行时间，再帮涅狄带新的地狱蝶种子。之后趁董卿蓝闭关不备，我带人去杀了他。”

蒂依然的眼睛颤了颤，立刻拒绝，“不行。”

白皓修直击灵魂地一问：“你想当完圣体？”

蒂依然见他能绕得跟涅狄一样，心里生出一阵激愤：“白皓修，你有什么权力定义我、限制我啊？你既然不想把我当敌人，就别这么不痛快！”

白皓修不知所措。

蒂依然烦这个，烦死了！他们人类身上千丝万缕的限制和顾忌，虚虚实实连成一个无比庞大的整体！像个密不透风的锅盖一样，她竟找不到半点突破口。于是只有被他们镇压……奴役？

“还要道貌岸然的？”蒂依然的大脑产生了奇妙的变化，把上一世的期望连接过来，眼睛都红了，“你以为你收了乌唳，就能以同样的办法来框柱我吗？”

白皓修说：“我没这么想。”

蒂依然追问：“那你以为我的自由是什么样？”

白皓修马上说：“你是什么样都可以。”

“……”蒂依然的嘴唇发起抖来，然后趁火打劫：“把雪王给我。”

白皓修全凭感性地说：“好。”

蒂依然忍着眼泪，说：“也别管我当不当完圣体！”

结果白皓修的眼泪先落下来，凄凉又无奈地望着她。蒂依然更加说不出话，幽蓝色的泪光莹润眼眶，顺着脸颊滚落，鲜活柔软，生动极了。

白皓修第一次发现，她会哭。

而自己对她毫无抵抗力！

这就如同蒂依然一样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要拿感情要挟白皓修呢？明明被爱着，她却无比痛苦，不知道想要的究竟是救生索，还是风筝线呢？

他们就像那走错了几世轮回，遍体鳞伤的旅人，在世界尽头短暂地相遇，变成两根平行相排，却布满倒刺棱钉的铁线，偶尔交错，复又分别，在对方身上留下不可弥合的伤痕。

蒂依然拿出一枚穿界印，贴上自己眉心，刻录摄魂取念的咒文。

然后直接沉入了意识海。

这几天她速成刻录记忆之法，在海底溶洞下开辟了一个董卿蓝都找不到的隐秘空间，可以把这两世的记忆全部打包了锁进去！而且既然是隐秘空间，那么蒂依然自己也会忘掉这件事。所以她需要某种契机来激发自己，发现那个空间了。

现在，蒂依然分裂一部分灵魂到这穿界印上，把它做成钥匙，未来的自己靠近钥匙百里之内，会被灵魂感应吸引过去！

是有点摆烂，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蒂依然为自己的残缺感到悲哀，就像这一世，她必须要从好几份记忆中才能拼凑出一个模糊的曾经，可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那个曾经究竟是不是自己。

未来即便记忆弥合，可灵魂也被劈成三瓣，裂隙仍在？

蒂依然在那穿界印上刻了一个“白”字，然后狠狠抛出。

白皓修接下来，胸口起伏着，“这什么？”

蒂依然决然挺立，留给他一个凄美又破碎的眼神，但来不及说一句话，瘴气被动地从她身后涌出，黑腔的漩涡将她搅了进去！

——被召唤了。

时间刚好。

黑雾一卷，她消失无踪。

白皓修心头空了一瞬，紧接着痛得炸开，想动，动不了分毫，像被铸铁紧紧箍住，最终只喷出一口鲜血，跪倒在地。

原来如此。

失去蒂依然，保护不了蒂依然……在他的身边，永远不能光明正大地有她的位置。而她会一次次地遗忘，忘不了的，只有自己。

白皓修耳边轰隆隆的，像一场雨后的春雷，裹挟了曾经年少，浩浩荡荡地向远方碾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