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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黑天段瞪眼睛,指着吕裕龙骂道:“你,你个废物跟那人是认识的?”

吕裕龙满身都是勒痕,哪还管自己受不受罚?跪着说:“是属下没防备!赶紧派人去找吧!”

白皓修总算想起这人是谁,一颗心仿佛冰冻结块,“咚”得一声沉底!只听黑天段还在那骂人,他幽魂般冲出去派人调查,营里顿时乱了起来。

黑天段转眼就打发吕裕龙禁闭,跟着白皓修去了。

有人汇报说看到疑似阚明瑞的往东走,但雪这么大,人都要吹跑!脚印和痕迹被抹得一点不剩。而且很不凑巧,白皓修的八百人也是从东城门入的!磅礴浩大的灵子碎片四方弥漫着,早把阚明瑞的微弱反应覆盖掉了。

白皓修急得五内具焚,集结外道众,想办法收集阚明瑞的灵压特征,让给他诊治过的回道士也参与进来。一拨又一拨的人奔出城外,分散而去。

“最坏的情况,”黑天段喘着大气说:“是被荆州的探子掳回去了?”

白皓修眼角直跳,“不……那样还好。”

黑天段一个字也不说。

他们在城外,雪原被风暴填满,白茫茫的,什么也看不见。白皓修茫然望着那无休止的狂风,往日的回忆穿过单调而寒冷的大幕,一张张鲜活又生动的面孔破风而来,带回柳州的暖阳、微风……被正灵院一帮闲人簇拥着的阚明瑞,仿佛又能笑着跟他招手。

那是正灵院的三年间唯一的温度,被寒风无情地撕碎!

时间以不可撤销的速度流逝着。

……

栾洇在雪连七十里外急停,发现有大队人马四下扫荡,心中顿时惊惧,立刻拿出搜神图看。

——哈?

——不在雪连了?

她刚才只顾得赶路,没发现阚明瑞是什么时候出来的,这时就怀疑他和白皓修合谋!逼她动武诱导毒发。

当然,这只是一种没有根据的揣测,就是栾洇自己的本能而已。她看着搜神图上阚明瑞的位置不远,略一思忖,又调转回头去侦查那些灵武者。这是一个间谍出身的人抹不掉的习惯了,遇事先把周围环境摸透,否则就没安全感。

————————————

“将军!”感知者灵络一跳,慌忙汇报说:“前面似乎曾有强者经过。”

白皓修率众奔去,等感知者分析。但他和黑天段都知道,这不像阚明瑞病中的灵压水平,而且这么不加遮掩,是敌人还是荆州?

感知者还没结论,探子又奔回来了。

“报!”

这人声音太大,吓得白皓修心惊肉跳,脸上血色尽退。

“探到浏城出兵!正分散压迫而来,最前锋已在三十里外,目的不明!”

黑天段怒道:“好个无耻的孔延宗!这么快就按捺不住了?”

白皓修已乱了方寸,竟觉得阚明瑞被荆州人抓去的话还好,至少能阻止他干傻事……

“将军,白将军!”黑天段见他发呆,掷地有声地说:“我老黑去会会他们,真以为我们给他脸子不动刀兵!”

白皓修胸中血气翻涌,胀得发疼,沉声道:“搞清楚阚明瑞是不是真在他们手里,随时回报,不准轻举妄动!”

黑天段领命:“是!”马上点兵去了。

白皓修不想见荆州人,知道自己一定会被孔延宗的软刀子缠住,要是气得他当场杀人,后面要怎么办呢?

“接着找!”白皓修愤慨难当地命令着,仍散开了搜索圈,一边留心孔延宗的动向——果然很恶心,浏城的人居然避开黑天段,在平原上兜圈子!

白皓修越发看不明白了,这恶劣的天气也蚕食着人的耐心,风雪吹得人脸僵,睁眼都困难。而他们已经出来大半个时辰,连白皓修都觉得冷!皖州的数九隆冬是杀人的严寒,一个病人在外面走着会冻成什么样?

……

栾洇观察了一会儿,大致有谱,然后就是一阵困惑:孔延宗出来干嘛?莫非是刁胖子通知他的?

再看一眼搜神图……

消失了。

栾洇心跳漏一拍,双眼刺痛,目瞪口呆。

“什么?”她自言自语,转身就朝记忆中的位置奔去!几弹指间拔到全速,再顾不得遮掩灵压。

十里开外的感知者瞬间捕捉到了,大叫一声:“是副都以上的体量!”

白皓修见那方向和孔延宗不在一处,惊觉后者可能是烟雾dan!栾洇亲出?这么短的时间内从绛华下来了?

“方向位置。”白皓修一边命令着,一边打开了黑腔!感知者报上具体数字之后,他一个空间跳跃转走,奋起直追。

————————————

“阚明瑞!”栾洇失去了定位光斑,灵络也不可能有反应,要在厚及膝盖的雪地中把人找出来,只能靠喊:“出来!”

她大面积地控风吹雪,从空中俯瞰,像在洁白的大地上一块块地挖出暗沉的斑坑,胡乱延展着。

能见度太低了,栾洇推开方圆数百丈的雪地,才看见那条被暴风雪掩盖的绥川。

那里似乎有一棵树,树下有一个朦胧的轮廓。

栾洇身上冰凉刺骨,直冲过去。

这时远处一道落雷,风雪爆散,有人电火行空地来了。栾洇原地停下,离那树还有三丈远。该恐惧的、戒备的,全都无法滋生,竟是一片死寂!

白皓修转眼越过了她,扑到阚明瑞身边,风压吹开他身上的霜雪,颈动脉的伤口和满身的血暴露出来!白皓修一下子窒息了,眼前更是一阵阵的发黑,想到的是当年黄夫人倒在血泊中!

这下,栾洇更不敢动。

她僵硬得像个冰雕,袖里藏着毒针,蓄势待发,白皓修则松垮得像一滩烂泥,手扶在阚明瑞的脖子附近,好艰难才落下去。

两个人一站一坐,全都错失了时间,在冻僵的遗体旁边,缄默无言。没过多一会儿,雪连的人、浏城的人,先后朝这边聚拢,撕碎所有的逃避。

白皓修眼光凝聚,找回力气站起身,不在众将领面前失态。但这一动,灵压也像被戳破的气球,“噗”得炸开了。

栾洇骇然向后退了一步,孔延宗等人全情戒备!那冰系的灵压仿佛膨胀拔起的一座山峰,在众人或震惊或恐惧的目光中,白皓修攥紧的拳头指缝里落下一滴滴的血。

噼里啪啦的冰架凝结之声从脚下传来,众人悚然后退,发现是雪地凝冰!吃住他们的脚踝和小腿。坚硬嶙峋质感扩散开去,百里雪原吞入了白皓修的灵压,变成一眼望不到头的冰棱地!

栾洇知道,他在压抑杀心,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孔延宗等人的手全数覆上刀柄,每个人掌下微小的金石摩擦之声汇成一片嗡鸣。相应的,黑天段等人也拔高灵压,冰原上两拨人剑拔弩张,好像踩在了锋利的钢丝绳上。

只等白皓修一声令下。

可他什么也没有说。

……

很多年后白皓修回忆,他对荆州、对万事万物的隐忍始于此刻,心里是后悔的,觉得本该有更好的办法去解决,或者有过更洒脱的机会去放弃。

但人死不能复生是铁律,失去的就再也回不来。而自己一日千里的成长,都建立在那些无法弥补的“过失”之上,这一点他能后悔吗?

白皓修艰难地喘出一口气来,体内流毒,冲向鼻翼、眼眶,发酸发痛,无声地激出眼泪,最终意识海被荒凉和无奈占据了。他俯身将阚明瑞抱起,越过黑天段时,后知后觉地看了这个人一眼。

四道目光交错,撕开一道残忍的真相。

白皓修头也不回地朝雪连走去。

黑天段敛着眉目,抬手制止了部下跟随,栾洇也失魂落魄地赶紧离开。

清静了。

白皓修顿时失去方向,速度拔起,随意而动,仿佛这是他此生最后的自由,最后的任性!

他看到风雪中出现一座荒村,歪歪扭扭的小茅屋在冲他招手,于是毫不犹豫地进去。这时阚明瑞的身子沉得有千钧重,白皓修慌不择路的放下,终于克制不住,跪倒下去,哭了出来。

是炸裂般的悔痛……白皓修再一次怀疑自己不该追求丰功伟绩,但很快就被恨和决心所取代!奇怪的是他不认得自己现在的声音,似乎不是他能发出来的,又仿佛这发自内心的悲声已然扭曲。

只见一滴滴的眼泪落在阚明瑞脸上,将凝结的一层薄霜划开,皮肤也跟雪一样苍白。白皓修抓着阚明瑞冰凉的手腕,又攀着他肩膀,潜意识里的恐惧在发问——

他究竟因何而死呢?

白皓修从泣不成声到崩溃大哭,但又不愿发泄太久,脱下外袍盖在死者身上,找到一个还算完好的陶罐洗净,离开茅屋,拆掉屋顶,只把墙体留下,点燃一把超度之火!

雪地里的白焰像是要把儿时的童话燃尽!

……

火焰熄灭时,天也黑了。

白皓修又看到两年零八个月前他为火化的黄夫人纳骨的情形,看到大块的骨骼和白灰凌乱地刻画原来那个人的痕迹。这时好像有人狠狠踩在他的胸口,压断了他的胸骨和内脏,原来越长大的痛越是蚀骨融心!

白皓修努力平静下来,将所有骨骼碾碎,骨灰纳入陶罐中,然后打开黑腔,没回雪连,而是任由虚兽把他带去了虚圈。在那只有灰白的无天无地之所,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拔刀驻地,全身克制不住地发抖。

白皓修发出悲痛的长啸:“啊!!”

归墟大阵储蓄的灵子源流在一瞬间全部爆发出来了,又一次的天地冰封,电闪雷鸣,冻结领域清空方圆二十里所有的虚兽!一重重的冰簇自白皓修身边炸开。

他听到本不该听见的回声,被磨不灭的恨碾得无尽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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