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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对意见可以有,但需适时、适度。过犹不及只会出大问题,尤其是那些妄图煽动民心者。”
——大陆简史·批注版。
陈九抬眼扫视众人一圈,轻敲桌面接着道:“在我们这些人眼中……”
“是的,我们,在座所有掌握力量、掌握权柄、掌握金钱、掌握资源的人都包括在内。”
“那些所谓‘大人‘的忧愁烦恼、责任重担,同样不值一提。”
“因为他们只是个体,渺小的个体。而我们,则需要对整个庞大的人类社会负责。”
“进而,我等高高在上。同时,如履薄冰。”
众人渐渐有了听下去的欲望,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台上的少年,
陈九接着道:“我喜欢旧时代流传下来的某句话,文明,归根结底是制度的文明。因为制度可以决定外部生存环境,环境又可以在潜移默化中改变每一个人。既可造就无暇圣人,也可造就狡诈恶徒。”
“制度从何而来?由人创建。过去是先辈们说了算,现在、未来则与在座的诸位息息相关。我们的意志,将决定一切!”
“这听上去很威风、很了不起不是么?”
“可我只从中感受到沉甸甸的压力。”
“当年那位神明曾与他的伙伴说,我们要对大陆上、城市中的每一个人负责!因为每一条生命,将来都有可能成为改变世界的存在,进而驱散穹顶阴霾。”
“基于这一点,先辈们定下以人为本的国策,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可时至今日,我觉得咱们似乎有些变味了。掌控世界格局、未来发展走向的诸位,还有几人是发自真心的、把民众当人?”
“我们现在,似乎都只把自己当人。”
“这一点,在我看来又错了。我们也许不应该把自己当人。”
场间开始窃窃私语,有些人隐约猜到陈九接下来要说什么。
凌悦宁默默注视着少年,眼神有些复杂。
现如今的你,在当下这个场合谈论这种敏感问题,似乎为之过早……
陈边铭冷笑道:“呵,还真是如他自己先前所言,大放厥词呐。”
陈流儿保持沉默,不予置评。
台下有人得到主子眼神示意,满脸正色出声发问道:“那敢问九少爷,什么才是对的?”
陈九望向他,微笑道:“您就是杨大人的左膀右臂,孙秘书吧?”
那人愣了愣,没想到小少爷竟然认识自己。
众人表情愈发玩味。
这小子,还真不是什么愣头青,有备而来嘛。
孙秘书点头道:“是的,承蒙指教。”
陈九摆摆手笑着道:“指教谈不上,先前早已言明,今日所思所讲不过是我个人的一些牢骚怪话罢了。所谓对错,同样如此。”
“总之在我看来,执掌权柄的我们,首先不能被权柄蒙住双眼。客观上来讲,各个世家门阀的确都身处高位,一览众山小,但主观上不能有这种想法。
“因为这会导致我们,不再把芸芸众生当作一个完整的、有独立人格的生命来看。所以有先前那句话,不把人当人。”
“那我们可以把自己当人么?最好也不要。”
“缘由很简单,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有主观意愿上的好恶。而各位的每一个念头,每一个想法,但凡是要付诸实践,那么都会对这个社会、以及无数人民造成深远影响。”
“这种情况下,我们怎么还可以把自己当人?”
“当个没有任何感情存在、只做最优选择的机器才对。”
孙秘书闻言反问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陈九平静道:“人皆有过,无可辩驳。但当我们把个人主义放到最低时,就能在很大程度上避免错误。这是概率问题。”
“大陆的政治制度为金字塔形,当咱们做好顶层设计时,便可将这种意识形态传播下去,做到令出即行。”
此时,又有一人出声说道:“九少爷所言,未免太过理想化。”
陈九微笑道:“朱副城主说得有道理,想法总是美好,现实总是残酷,这点我不敢否认。”
“可咱们,能不能因为难做,就不去想,不去做?如果是这样,人类早已灭绝于六百年前的黑暗中。这社会啊,总是要靠我们这些人,去推动进步的。”
陈寸心望着孙子,目光矍铄道:“你年仅十六,才经历过多少事?扛过多少风雨?同样也无主政一方的经验,说这些难免有纸上谈兵之疑。”
看似质问,实则已经表明出赞同的态度,只把重点放在孙子的年龄上,赤裸裸的为其站台。
陈九回道:“史书可以带我们横跨光阴长河,回到万年之前俯瞰人族发展历程。其中有群星闪耀,或挽大厦于将倾,或从群雄逐鹿中脱颖而出,结束战乱一统天下,亦有经世济民之材,护佑国泰民安,抒写辉煌篇章。”
“可有没有衰败落寞?国破家亡?同样是有的,且实例众多。除却那些因天灾等不可抗拒因素覆灭的,其他全是由于统治阶级自身出了问题。”
“现在的史学家们,将其归于两类,一是内部的贪腐,二是对外的野心。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便是这个道理了。”
“再深入去看,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事情?”
“因为家天下,因为权利过于集中,导致统治阶级把广大民众看作自己的家奴,随意剥削,随意指使,还美名其曰:民众都是愚蠢的,不开智的,我等才是真理,他们应该遵循我等的意志而存活。所谓法律、所谓制度,到后期同样演变成为、只给老百姓量身定制的存在。王公贵族,超脱其中。”
陈九顿了顿,凝望众人斩钉截铁道:“时至今日,这个劣根性依旧在我们当中的某些人身上存在。”
凌悦宁敲了敲桌面,皱眉道:“九少爷,你这杆子未免打到太多人,逼着我们去对号入座?你心里若对本次各方之间的合作,有什么异议,大可直说便是。”
这种铁定会挨刺的话,本来不该她说,但凌悦宁知道,倘若自己不讲,也会有其他人问,或者干脆闭嘴不言,默默在心里给少年记下这笔账。还不如此时直接挑明,自己去当那个倒霉蛋,为陈九分担点压力。
半晌没说话的米克,此刻神情倒是有些异样,瞥了凌悦宁几眼。
这丫头也对陈九如此看重?是她本人的主观态度,还是凌家的意思?
陈九抄起桌上的电脑扬了扬,淡淡道:“这份商业计划书没什么问题,碍于去年边境战线吃紧,军费大增财政出现赤字,民心亦有波澜,现在推出几个举世瞩目的重大项目,内阁同时过来站台,既能安定民心,也能套出市面上的活钱,用到真正重要的地方,这是好事儿。”
“毕竟讲老实话,民众们在大部分时候,的确都是迷茫的、摸不清方向的,需要强有力的政权站出来,替他们做决定。”
“但我就怕有些人会过犹不及,真把老百姓当作傻子看,当作猪宰。”
“很多时候,为什么不能把所有事情、原原本本的同民众们讲清楚呢?他们才是这片大陆的主人,并且不是真正的愚昧,只是受限于上层在有意封锁讯息渠道,进而无法掌握真实情况,自然做不出准确、理智的判断。”
孙秘书不太赞同这话,摇头道:“九少爷既然都把顾虑说到这个份上,那我也不再藏掖什么,讲点心底话。在我看来,倘若事事都要与民众说清楚,事事都要征求民众意见,那我们什么也别做了,或者说什么都做不成。”
陈九问道:“为什么做不成呢?”
孙秘书答道:“位置不同,想法不同,最终决策自然不同。我等需要考虑的是整体利益,民众只会考虑个人。”
陈九满脸认真,反问道:“整体利益,是不是由局部利益组成?局部利益是不是由每一位独立个体组成?”
“今天我们忽悠一下,明天我们薅一把,时间一久,局部利益自然消散,到那时还有整体的存在?”
“当年那位神明一令出,天下即遵,是因为他的高贵身份、强大武力么?不,是因为其一心为公,天下人无不真心叹服,无不真心跟随。”
“当下的社会环境跟当年比起来,从外部来讲,好了不知多少倍。虽然穹顶的阴霾依旧存在,但至少黑暗已经消失,陆地重新凝聚,大规模战争同样只控制在边境,使大部分人得到庇护不受侵扰,更不用担心生存问题。”
“可内部呢?”
“阶级固化的同时,对立之势渐起,我等把民众当成愚昧无知之徒,肆意收割操控;民众则把我等当成高高在上、且贪婪狠毒的吸血鬼。”
“尽管这种现象在今天看来,并没有那么明显,至少还未演变成不可调和的社会矛盾,但苗头已经出现了不是么?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诸位当然可以把我今天的这番话视作危言耸听,但我仍固执的认为,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不得不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
陈寸心望着满脸严肃之色的幼孙,选择直接结束这个话题。
他缓缓起身,淡淡道:“好了,会议到此结束。请诸位移步仁安厅,共进午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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