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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曼喊女儿来挑奴婢的本意,毫无疑问,是希望借着教导秦琬管家御人的机会,让她多懂一点当家主母必备的本领,尽量往贤良淑德的路子上走。她做梦也想不到,正因为自己的这一做法,让本来在“安逸”和“权力”之间抉择,并有些偏向前者的秦琬醒悟,毅然选择了后者。
母女俩的思维合不到一块,对待奴仆的看法也大不相同。
沈曼挑人,看得是对方能力如何,是否忠心,有无不良履历,有没有什么棘手亲戚,或者与旧家牵扯太深等等。务必从这些本来就很拿得出手的仆人中,挑选出最好的那一批,让代王府在最快的时间内正常运作起来,又不沾上这些人可能带的麻烦事。秦琬挑人,不,严格来说,她没挑人,她只是在看这些人。
诚惶诚恐,卑躬屈膝,小心翼翼……这种将希望全部寄托在别人身上,渴求着旁人赐予他们一线生机的样子,与昔日的自己有何不同?
秦琬想着过去,又想到魏王,不知不觉,竟出了神。
沈曼见女儿神游天外,恨其不争,出声道:“裹儿,马上要挑贴身使女了,你留神看着。”
“哦,随意挑挑就好。”秦琬想也不想,很直接地说,“不要沈家人,其余都随意。”
听见女儿这样说,沈曼微微蹙眉:“裹儿……”
沈家是她的娘家,也是她的依仗,无论出于什么理由,沈曼都不希望秦琬对沈家有任何芥蒂。
秦琬见状,怕母亲多心,连忙解释道:“您也知道,我最不喜人背叛,偏生使女做通房姨娘,乃是勋贵人家的惯例。沈家为讨好您,维系两家关系,送给我的人必定极为出挑,在沈家也颇有根基。如真走到那一步,我看着刺心,对方活着也战战兢兢,一旦出了什么事,伯清表哥那般谨慎的人,只怕立刻会向我赔罪。一次两次,十次八次,再深的情分也经不起消耗。但这样的人,我若立刻处置了,怕会伤了两家和气。”
“她们算哪个名头的人,还……”沈曼本想说奴婢就是奴婢,掀不起这么大的风浪,转念一想,觉得秦琬的考虑也没错,积年的老仆最难处置,尤其摊上了长辈家。与其为了一个奴才秧子,弄的沈淮和秦琬有嫌隙,还不如最开始就做好防范。
想到这里,沈曼原本满腔的兴致也不剩什么,只听她道:“那我留神听几个,你……”
“阿娘,你不觉得,我该继续学功夫么?”秦琬双眼亮晶晶地看着母亲,恳求道,“让我继续学吧!”
她在彭泽的时候,便跟着赵肃学了些打猎的本事,以及一些小巧的手上功夫。沈曼见乡野偏僻,怕女儿遇到危险,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待到了船上,秦琬就惨了,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和人说说话还行,学功夫,那是万万不成的。
大夏上流圈子对女子的要求,除却德言工容之外,尚有琴棋书画,舞蹈插花等项目。小娘子修习舞蹈,随乐律翩翩起舞,乃是被众人称道的美事。再说了,道教一直与世家关系密切,歪理邪说不能用,金丹药石不随便服,养生的功法还是能修习的。正因为如此,沈曼计划着,待到了长安,她就借着自己如今信道的名头,给女儿挑本温和无害的养生功法,并让秦琬修习舞蹈。既风雅又美观,传出去名声也好听,岂不比“习武”好了许多?偏生……罢了,这孩子太能惹祸,若真出什么事,她可承受不起失去最后一个孩子的打击。习武就习武吧,大夏贵女中,喜好骑射打猎,马球蹴鞠的大有人在,也没见谁说个“不”字。
沈曼偏纵女儿,说服自己之后,便道:“这容易,我去给你找个老成的师傅来,恩,也将陈六给找来。”
秦琬闻言,喜道:“阿娘同意了?”
沈曼见她为这等事高兴起来,忍不住推了推女儿,无奈道:“答应了,答应了,你自己个儿去和他说。”
戏子练得是童子功,自能修得一身粗浅的外家功夫,陈六又跟着孙道长多年,学他的养气之术。如此一来,倒是内外兼修,手头功夫想必不弱。哪怕对付不了久经沙场的壮汉,应付那些身强力壮的粗使婆子却足够了。
正如裴熙的父亲很担心儿子树敌太多,走在路上就被人盖麻袋下黑手一样,沈曼也担心女儿骄纵太过,惹得婆家不喜,暗中搓揉,酿成大祸。
天下父母皆如此,涉及到自家孩子的安危,怎么小心谨慎都不为过。
掌控内宅的母亲都同意了,秦琬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她当即派人去了孙道长居住的小院,将陈六郎给请了过来。
出于避嫌的考量,孙道长收留的六人中,唯有陈四姐出入秦琬家的次数比较多,至于旁的几人,秦琬虽然见过,却接触得极少。她之所以想到陈六郎,也是无意中听见陈四陈六姐弟的争吵才留了心。故对陈六郎的声音,秦琬记得很熟,对他的样貌却有些记忆模糊。如今一见,才发现此人面若桃花,身材如柳,因多年修道的缘故,周身无半点风尘气,看上去很有些冷清疏离的意味。眼角眉梢却于不经意间流露点点媚意,勾魂摄魄,风情无限。
这份韵致,这般容姿,若生在女子身上,绝对担得起“红颜祸水”四字。
秦琬打量陈六郎的眼神很锐利,目光停留在他身上的时间也比较久,陈六郎却并未感到一丝一毫的贪婪和亵渎之意,略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也十分忐忑,不知秦琬为什么喊他来。
察觉到陈六郎的惶恐,秦琬微微一笑,收回目光,温言道:“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你听说了么?”
陈六郎闻言,越发惶恐:“这几日,小人听从师父的吩咐勤抄经书,为大王消灾祛病,未曾听闻外事。”
这话说得……有些小聪明,心思却太明显。
不过,充作身边随侍之人,也算够了。
秦琬不喜欢贴身服侍自己的人太过聪明,因为聪明人往往很自负,会自作主张。这种人可以当朋友,可以当臣子,甚至可以当上级,唯独不能做奴婢。但她也不喜欢那些笨手笨脚,做什么事都得她吩咐的奴婢。
跟着她的人,需要有机智,能应付得来许多突发的场面,却不能自作聪明。忠诚虽然必要,大体相同的利益才是关键。在这一点上,陈六郎很符合——孙道长和他们六个人是代王亲自带进京的,他们的户籍,也将由代王府一手操办。可以说,这七人身上已经打了鲜明的烙印,完完全全属于代王府。若他们敢背主,十有八九会成为阴沟里的老鼠,人人喊打,一生碌碌。至于剩下的那种可能……有才有德,被帝王看重的臣子,背主之后,若直言上谏,得个“耿介”的谏臣名声,说不定能洗刷掉背主的耻辱,甚至名垂青史。只可惜,陈六郎的出身、年龄、阅历和学识,都注定他没走这条路的可能。
秦琬越想,对陈六郎就越是满意。
既然是未来贴身服侍自己的人,秦琬也懒得装温柔体贴的样子,单刀直入,很干脆地说:“我有个庶出的兄长,仗着他是阿耶最大的儿子,对王府百般肖想。纵他已被分出王府,也架不住有人心思浮动。再者,因着朝堂的事,许多人怕是按耐不住,要以我为质。若你愿易弁而钗,充作我的心腹侍女,随时保护于我,我自不吝给他们一场安逸富贵。”
饶是陈六郎阴沉而缜密,听见秦琬的话也吓了一大跳,他猛地抬起头,有几分失礼地打量着秦琬,见秦琬的神色不似作伪,越发震惊。
这,这,这……
他本就愤恨权贵,秦琬的言下之意,他自能品出。无非是旁人为获取代王的支持,便想娶他唯一的嫡女。代王自不会拿爱女做人质,对心怀叵测的求亲之人,定会一一拒绝。若被拒绝得是光明磊落的人倒也罢了,就怕遇上那等阴险小人,求娶不成,就要坏人名节,好将事情彻底定下来。
想到嫡亲姐姐的遭遇,他心中一热,不大明显的喉结不住吞咽,沉默良久,才毅然道:“我愿意!”
秦琬瞧着陈六郎大义凛然的神色,便知他在想什么。无非是怕自己过河拆桥,得了良缘,不再需要他充作女子,贴身保护,为掩人耳目,便斩草除根。
为了或同胞,或结拜的兄姊们,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
这般弱点,当真明显,以及……好用。对这样看似阴沉,实则重义气的人,秦琬难得生出几分调侃的兴味,便没解释自己真正用他反而是到了夫家之后,如果她有夫家的话。只见她望着陈六郎,笑吟吟地说:“既是如此,陈六郎这个名字便不能用了,你修道法,应知‘微妙玄通’之义,微字太雅,玄字太贵,你觉得,自己应该叫陈妙好呢,还是叫陈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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