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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成郡公府的西侧居住着苏锐与莫鸾的小儿子和小女儿,因为双生祥瑞而名噪一时的苏荫苏苒兄妹。

苏家五兄妹感情极好,无论当家主母莫鸾还是三位兄长,无不对最小的两个孩子宠爱有加。也正因为如此,西园一处偏院发生的惨剧,即便人人知晓,却也只是在背地里摇头,不敢对别人吐露一字。

只要是人,心底便有着怜悯弱小的一面,晏临歌风姿卓绝,容貌惊世,言行举止不卑不亢,很难让人将他与风尘里打滚的戏子联系起来。即便被苏苒责打辱骂,他也始终是咬着牙齿硬挺,从没喊过一声,更没求过饶,如何不让人敬佩?

自大夏立国以来,内部的乱子就没停止过。今天的达官显贵,明天便可能在西市绝命,跟随他们的奴仆自然也被拖去发卖,辗转流落于权贵之家。这些奴仆对当时的战战兢兢记忆犹新,对主子零落成泥的遭遇有快意,也有同情。自家人相处的时候,时常将过往的经历说给儿孙听,对比着新旧主人的不同。真要算起来,除了世家的家生子外,长安的“家生子”几乎没哪家长辈没遭过这么一次罪的。故听闻晏临歌的生母曾是大官的女儿,因外祖是废太子的属官才落了难,想到长辈受过的苦,这些奴婢更加同情晏临歌的遭遇。

百姓们可不知废太子对嫡亲弟弟的猜忌,只当两兄弟友爱得很,统共就一个嫡亲的兄弟,与他关系不好,还能与谁好?圣人年轻时没有儿子,不是想过继亲兄长的儿子继承王位么?关系不好,能过继对方的儿子么,这可是香火传承的大事!皇帝的儿子难道不比王爷的嗣子地位来得高?废太子肯将嫡子过继出去,难道不是对嫡亲弟弟的信重?若不是江南来的那个狐媚子公主迷惑了废太子的心神,弄死了太子妃的三个儿子不算,还要离间太宗皇帝两个嫡子间的关系,废太子何至于对嫡亲弟弟咄咄相逼,丢了太子之位不算,为了给那个女人报仇还起兵造反?

“太子”这一身份在百姓心中的地位,远非王爷能及。平民百姓可不管太子性情如何,地位稳当与否,也没资格知道这些,他们只需要知道太子是未来的皇帝就行。想也知道,皇帝为继承人选的臣子,必定个个都是有名的贤良之人。就像怀献太子的属官,非大儒名士不能做,早上几年,人人都以进东宫为荣,谁会料到怀献太子病得这样突然,死得这样早呢?

不管在什么地方,高尚的人品总会赢得人们的尊敬,美丽的容貌则更容易让人怜惜,若再配上高贵却落难的身世,绝对是招眼泪的一大利器。正因为如此,听见院中鞭打的声音,负责看守的侍女妈妈们个个不忍地闭上眼睛,实在不愿看到那一幕,甚至连想都不愿想。

晏临歌痛得没有了知觉,眼前一片模糊,他不知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只是努力挺直脊梁,用力咬着舌头,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他见过的达官贵人不多,下九流的人倒是接触了不少。教坊那种地方,苦命人多,为了野心不择手段往上爬的人更多。他从小就见识了太多的黑暗肮脏,生母晏绮罗又一个劲对他描绘上流社会的美好,追忆金尊玉贵,实则自己都记不清楚,全凭想象的往昔。

在教坊长大的晏临歌自不会相信生母的絮絮叨叨,却将她说的话听了进去,遇见秦琬后,他便产生了一种错觉,认为娘亲说得可能是真的。那些权贵世家的子弟从小学诗书,明事理,与他们这些人不同也是自然的——世人皆道海陵县主骄纵跋扈,事实上呢,这位县主异常温和讲理。这样若都能用“跋扈”来形容,温顺贤淑得该是何等模样?

他期待着,憧憬着,知道自己不能接近那个圈子,小心翼翼地远离着,谁能料到……

落在他身上的鞭子忽然停了下来,耳边响起嘈杂的声音,似是很多人来了,又好像是起风了,他神志不清,压根没办法分辨清。浑浑噩噩,凭着本能循声望去,便闻苏苒气急败坏的声音:“秦琬,你敢!”

“笑话,我为何不敢?”

这个声音,好生熟悉……

“我,我……安笙,三哥对你一片痴心,你竟伙同这个恶妇来欺凌我!”

“她失心疯犯了,堵住她的嘴,莫要让她胡说八道下去。”冷漠疏离,却异常悦耳的女声再度响起,“将晏郎君带回去!”

是了,他想起来了,这是……海陵县主……

晏临歌吃力地抬起头,努力睁大眼睛,想朝秦琬望去,却无力支撑,身子一软,向前倒去。

世界陷入黑暗的最后一刻,他看见了一双精致到难以形容的分梢玉履——丹羽织成,金叶裁云为饰,岐头缀了两颗硕大珍珠,用价值连城来形容也不为过。

终于……结束了……

回到自己的院落中,望着听大夫指示,为救忙里忙外的仆从们,秦琬沉默良久,方幽幽轻叹:“晏郎君若有什么事,我怕是这辈子都难以安心了。”

敏锐如她,自然明白,晏临歌之所以被苏家兄妹折磨,大半原因要归在她身上——苏锐知悉晏临歌的来历,势必要将之归还给代王府,此举惹怒了苏苒。秦琬呢,又觉得玉迟身上可挖掘的东西太多,与玉迟频频接触,完全无视了苏府上下对玉迟的冷待。苏荫见状,奈何不得秦琬,也对付不了玉迟,只能拿晏临歌出气了。

安笙见秦琬神色不好,瞧得出真心实意在难过,忍不住安慰道:“他们草菅人命,与你何干?”

“草菅人命?”苏彧一踏进门便听见安笙这么说,原本的十分怒火已变成了十二分,他不顾安笙在场,怒指秦琬,“你身为长嫂,竟为了一个下九流的琴师,责打小姑子!”

秦琬冷冷睨着苏彧,不屑道:“打她?我是命人掌了她的嘴呢?还是用鞭子打她,或者命人剥了她的衣服,打了她一顿板子?不过是用帕子将她的嘴巴堵上,扔回她的闺房,也值得你来兴师问罪?”

苏彧刚想说什么,秦琬上前一步,高高抬着头,骄傲得如同女神一般:“没错,我是没顺着你的妹妹,那又如何?别人家的娘子愿意没了自己,对夫家言听计从,我可不。到了我这里,就要讲我这里的规矩,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你想要个应声虫,行啊!有本事你就写休书,没本事就别在我面前摆架子!”

“你——”

“这里不欢迎世子。”秦琬冷哼一声,异常果决,“请回吧!”

苏彧气得七窍生烟却没办法发作,刚要拂袖而去,忽听秦琬说“慢着”,还当她服软,表情还来不及变换,就听见秦琬冰冷到不带任何感情的话语响起:“若被我听到京中起了什么风言风语,接下来三个月里,长安城最新鲜的话题,不是与曲成郡公夫人最疼爱的小女儿有关,就是与她的娘家有关。我说到做到,你可要记好了。”

安笙见秦琬与苏彧闹得如此之僵,免不得有些担心:“县主……”

“没事。”秦琬摆了摆手,毫不在意,“即便我没身子,他高兴与否也和我没关系。他要真有本事敢写休书,哪怕只是越过我抬个媵,我都会高看他一眼,可他敢么?”

说到这里,秦琬唇边浮上一丝讥诮:“不瞒你说,我被诊出有孕后,莫鸾专门找我去,体贴一番就开始敲打,话里话外的意思——”秦琬瞧着陈妙,满脸促狭,似笑非笑,“阿妙,你可要留心了。”

陈妙干咳了一声,尴尬非常:“您别再拿这事打趣了。”

听见莫鸾竟想出这种阴损主意,安笙顿觉恶心得紧,连带着她身后的两个心腹使女也不住打哆嗦,暗道莫夫人当真外甜内苦,心思阴毒。不想给儿子塞使女,落个恶婆婆的名声,又要对付儿媳,竟逼着儿媳给心腹开脸。若非县主心胸开阔又有手段,哪能应付得来?

见心腹使女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安笙犹豫片刻,还是问:“你怎么挡回去的?陈娘子是方外之人?”

“随便敷衍她两句罢了。”秦琬满不在乎地说,“她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明里暗里的敲打我就当听不懂,也不等她寻个机会说我不贤,我回院子就给苏彧送去了八个风姿楚楚,任谁都得称一声美人的二等使女。再去代王府哭了一场,又要了十几个美人回来做使女,顺带去看了看阿盈。”

安笙久居苏宅,少问外事,压根不清楚秦琬和莫鸾过招了多少次,闻言便头皮一紧,忍不住问:“然后呢?”

秦琬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些天瞧着,咱们贤良淑德,无人不赞的莫夫人,有没有去参加什么宴会?”

莫鸾不是爱名么,爱装贤德,喜欢被人赞美么?行啊!代王妃和陈留郡主不会说什么,只会安慰“受了委屈”的秦琬,说几句女子大度贤惠是好事,可惜皇室宗亲不止她们两个啊!我行我素,不在乎得罪魏王的新蔡公主和韩王妃,还有专门给魏王找茬的赵王妃和鲁王妃,谁会放过这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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