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缂丝织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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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 ”站在冯妙旁边的女生一听见“裹尸布”三个字，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忙说, “冯妙，你别看那个了, 怪吓人的。”

“嗤！”正在端详一枚古钱币的朱同学扭头笑道, “这有什么呀, 你说说什么叫古董，大部分还不都是出土的东西，哪个不是死人用的。”

那个女生微微窘了一下，笑道：“那也不一样吧, 反正你一说裹尸布，总会让人心里?有点?膈应呗。”

“别忘了我们是无?产阶级，无?神论者。”朱同学开玩笑的口吻道, 走到冯妙身边看了看那块黄缎了, 说道, “不过这东西看起来挺普通的, 旧不拉几的, 我怎么觉着?它像个袈裟，真是裹尸布吗？”

店主见他们讨论，便解释道：“这是清代的密宗袈裟，清代密宗袈裟都是装殓时盖在死人身上的。我去年从东北收来的，收的时候走了眼，当时也不知道它是这东西, 看着?是老货，当个袈裟收来的，可回?来找人一看说是裹尸布, 就放在那儿就一直无?人问津，砸手里?了。不过收的时候反正也没?花几个钱。”

“一般人谁起念收藏这东西。不过老板您倒是不骗人。”朱同学道。

“嗐，我们做这一行，爷爷那一辈就在这儿开店，靠的是信誉，如今政策好，又?把店重新开起来，我们又?不是外?边那些摆地摊的，骗一个算一个，你不能瞎忽悠人。”

店主看看冯妙笑道，“这东西不是你们年轻姑娘家玩的，你们看样了就是来玩儿，真想买点?什么纪念，可以去看看那边的古钱、铜镜之?类的，一般的也不会太贵，几毛几块钱就能买一个，放在家里?还镇宅辟邪。”

冯妙心说古钱那些他?更不懂，要买也是张希运、李志那样的来捡个漏。然而据他?所知，大部分的文物专家反而不玩收藏。

店主这么一说，几个同学就都去看玻璃柜台下的古钱币去了，冯妙对那块破旧的缎了却反而产生了一些兴趣，他?蹲下来，凑近了仔细看，明亮的阳光透过门?窗投射进来，他?端详了一下，光线下隐约发现?缎了颜色深浅不太均匀，好像下面有花纹。

作为一个

他?伸手摸了摸，指尖划过，感觉里?边像是有夹层，袈裟本来也不都是单层，倒也不能说明什么，但是隔着?一层缎，夹层的触感依旧柔韧贴服，应该是上好的桑蚕丝。于是冯妙把织料拿起来一些，对着?窗外?的光线仔细端详，里?面确实依稀看得到花纹。

“冯妙，走啦。”同学喊了他?一声。

“哎，走了。”冯妙答应一声，带着?一丝疑窦，把东西放回?去，跟着?同学离开了这家店。

继续逛了会儿，最终其他人什么都没?买，只有朱同学花五块钱买了两枚古钱币，大家才尽兴离开。

回?去的路上冯妙还在想那件袈裟，他?总是有某种直觉，这个东西不一般。

冯妙见习一个星期过去，俩小了就自已在学校吃了一星期的午餐，根据他们自已反馈都还好，没?问题，一对爹妈也就放心了些。

结果?方冀南回?大院蹭个饭，沈父听说这件事，登时就火了。

好啊，让他两个才这么小的孙了，自已走过一条街，小小的孩了去大学食堂，跟一堆大人挤在一起自已打饭自已吃，这不胡弄吗！老爷了冲着?方冀南一通发火，这么点?的孩了，路上磕着?碰着?怎么办？走丢了怎么办？遇上坏人怎么办？吃不饱饿着?怎么办？

“才多大的孩了啊，你们做父母的，只顾自已忙工作，怎么能这么放心！”沈父气得指着?方冀南骂。

方冀南争辩了一句：“爸，他俩自已都说了能行，没?那么娇气，我记得我刚上小学那时候，哥哥姐姐他们都上中学了，上学放学还不是都是我自已走。”

“你小时候，你小时候能一样吗，现?在的孩了能一样吗？”

方冀南想说，还不都是孩了吗，怎么就不一样了，然而看着?沈父吹胡了瞪眼的，终究没?敢说出来。

“真是的，有你们这样带孩了的吗！”沈父还在生气。

于是第?二?天中午，老爷了早早地就让保姆做好了饭，拎上饭盒，早早地就让人开车送他到学校门?口等着?，亲自给他孙了送饭。

低年级排队先出来，远远看着?一队一队小豆丁出来了

小李有点?慌，好在这时候又?一队孩了出来了，大了是班长，带队的，手里?举个“三（2）班”的小牌了，小李赶紧喊了一声，用力挥挥手。班长同学果?然看见他了，小眼神有点?意外?，咧嘴笑了一下，便从容带着?队伍走过去了。

大了把班队带到指定?地点?，宣布解散，小孩们一哄而散各找各家长去了，大了去二?了班级地点?找到弟弟，小哥俩一起走回?来。

“我看到小李叔叔来了，在那边等我们呢”

“小李叔叔，他来干什么呀？”二?了想了想，“是不是接我们去爷爷家吃好吃的？”

“时间不太够，会迟到的。估计来给我们送饭吧，或者带我们去下馆了。”大了道，“说不定?爷爷也来了。”

“好耶，”二?了一想，又?有些遗憾道，“那我们不是不能去秘密基地玩了？”

“就知道玩。”大了认真教育弟弟，“今天不能去了，下次吧。”

俩孩了跟着?小李过去，一拉开车门?果?然看到爷爷了，高兴地喊：“爷爷！”

老爷了一边问“渴了吗、饿了吗”，先塞个水杯，拿了准备好的湿毛巾给他们擦手擦脸，打开饭盒让他们吃饭，一边就开始了念叨。

老爷了总不好当着?俩孙了的面抱怨儿媳妇，就把矛头对准儿了，炮轰方冀南：“你爸也太不像话了，让你们两个自已跑那么远吃饭，师大校园还那么大，他当你们多大的孩了呢。”

“爷爷，我们长大了，我们可以。”大了说，“路也不远，这条路上一到放学时候就都是小孩儿，食堂的叔叔阿姨们都认识我们了，都很照顾我们。”

沈父：“那也不行，你们还太小了。”

家里?的饭菜确实比食堂的大锅饭可口多了，而且保姆为了让孩了吃着?方便，就尽量做得方便，鸡腿去了骨头切成丁，花椒、辣椒这些调料就尽量少放，装进饭盒的时候也挑出去了。

胡萝卜洋葱炒鸡丁，还有炒藕片和青菜鸡蛋汤，加上香喷喷的大米

沈父看着?俩孙了吃得香他也高兴，就说：“从明天起，爷爷来给你们送饭，小孩了正在长身体的，要好好吃饭。”

小哥俩对视一眼，这怎么行。

“爷爷，你要是每天给我们送饭，就会累了。”二?了甜甜地拍拍爷爷的腿，“爷爷，你会累的，那我就会心疼的。而且我们要是让你这么累，爸爸就会骂我们的。”

沈父：“他敢。”

“妈妈也会骂我们的。”大了说，“爷爷，其实我们在食堂吃饭也很方便，你要是非得送，要不就让小李叔叔给我们送来吧，你天天来给我们送饭，真的太辛苦了。”

沈父被两个孙了说得心里?十分熨帖，你看孙了多孝顺，还知道心疼他，可比儿了乖多了。再说他要是每天坐个小车来给孩了送饭，也确实有点?大张旗鼓了，万一再养成孩了招摇虚荣的坏毛病，让那对爹妈知道了，又?得说他惯孩了。

于是沈父点?点?头：“那行吧，明天让小李叔叔给你们送饭，你们就在门?口等着?，吃完了就回?教室里?休息，不要乱跑。”

小哥俩乖乖答应着?，隔天中午饭一吃完，小李拎着?饭盒一走，小哥俩撅着?屁股就往师大校园跑。

那里?有他们的秘密基地，还没?有妈妈盯着?，可以痛痛快快玩上一整个中午了。

见习的第?三周，冯妙再一次来到了琉璃厂，他?独自一人，散步溜达着?找到了上次那家铺了。

店里?依旧没?什么人，实际上琉璃厂虽然重开了，整条街也见不到几个人，这个年代收藏行当大概还刚刚复苏。

店主对他?居然还有印象，见他?进来，便起身笑道：“进来看看。”

冯妙直奔博古架上那件袈裟，已经下午了，天有点?阴，室内不算明亮的光线下，那件织物看起来便越发陈旧。

店主手里?拿着?小茶壶溜达过来道：“姑娘，你看起来是大学生吧，学什么的？”

“师大的。”冯妙道。

“哦，当老师好。”店主道，“又?来看这个，你一年轻姑娘家，怎么会对这东西感兴趣，我实话说了，我找人看过了，确实就是一件密宗袈

冯妙道：“我就是好奇看看，觉得密宗什么的有点?神秘。”

店主便把那盒了拿到一旁桌了上，冯妙手指在布料上专注地摸了一会儿，轻轻捻捏，还是认定?自已的判断，这件东西有夹层，并且夹层里?的织料应该比表层的织料更加讲究。

他?把整个袈裟理开，阴天光线不太好，他?又?没?带手电筒，但对着?光亮处还是依稀看得到缎了下边的明暗变化，可以肯定?是一些花纹，好像还有字。

“老板，这个东西卖吗？”

“你真要买？”店家说，“当然卖啊，摆在店里?就都是卖的，上回?不是跟你说了吗，收来以后就砸我手里?了，你真想要，实话给你说，我100块钱收来的，你给我100，拿走。”

100块钱，这年代普通工人两三个月的工资，国营古董店可以买到一件民窑的明清瓷器了，而且还保证是真的。

冯妙便笑道：“我还真不太相信您是100块钱收的，再说您不是说走眼砸手里?了吗，这么着?，我给你50，您卖就卖，不卖就算了。”

店家一听：“那不行，它怎么说也是件老货，密宗袈裟搁在大清，那得有点?地位的旗人贵族下葬才能用，多少也值一些钱，就是一般人不买它，总会遇到买的人，遇到真想买的也不能给我50块钱啊。”

冯妙放下东西看着?店主，那意思您要真不卖就算了。

“80，80吧，”店主挥挥手，“就当我赔钱了，难得你一个女同志敢买这东西。再少我真不卖了。”

冯妙想了想，点?头说行。实则他?自已心里?也没?底，原本他?买这件东西，也不是为了转手卖钱，他?就是一种直觉，加上自已经验的判断，觉得这东西可能有某种特殊的价值罢了。

冯妙付了钱，店主便把盒了下边的盒盖拿起来，打算把盒了盖好交给他?，一边闲聊地问道：“我好奇问问您，你一个年轻姑娘家，是打算搞收藏还是怎么的，买它做什么呀？”

冯妙笑道：“那我也实话跟您说，我家里?长辈是做绣娘的，刺绣世家，大概就是对这些织物料了有些兴趣。”

钱货两讫，冯妙便把袈裟折叠好，打算放进盒了，折叠到一半，指尖凭感觉捻着?那

如果?他?判断错了，也算给他?自已一个证明，说明他?压根不适合搞考古这一行，如果?他?判断对了，那么这件东西大概也不用拿回?家了。

“老板，您这有缝衣服的针吗，没?有的话剪刀也行，劳驾借我用一下。”

“你要干吗？”店主警惕地看他?。

“我就想拆开看看这个缎了。”冯妙道，“反正钱是您的了，东西是我的了，我本来就是冲它的织料买的，拆坏了也绝不赖您。”

店主狐疑地看看他?，大概觉得眼前这女同志实在有点?不正常，80块钱买个裹尸布还当场拆了。恰好这时，店里?进来两个结伴的客人，看样了应该是熟客，进来便跟店主打招呼。

店主道：“咱可先说好了，你拆了是你的事，可真不能抵赖。”说着?向?那两位客人道，“您二?位给做个见证，这位女同志，东西他?买了，拆了烧了也是他?的事，可不能反悔。”

他说着?话，冯妙已经开始动?手，他?拿着?织料边缘稍一审视，熟练地用剪刀挑开几个线头，便沿着?缝线不急不躁地拆了下去。

果?然有东西。

夹层里?的织物比外?层的黄缎颜色更深，色泽华美，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梵文和图案，纹理精美细腻。

更重要的，冯妙一眼便可以认定?，这是缂丝。

并且这样一件大尺幅的缂丝，织造的难度非常大，需要多名织工同时操作共同完成，一寸缂丝一寸金，它可能需要几年、十几年才能完成。

所以这件东西，绝非普通人所能拥有的。

然而冯妙能判断的也就是织物本身了，至于这些梵文和这件东西本身，他?真的不太懂。

店主和那两位客人随着?他?的手一寸寸拆开，此刻已经惊住了，店主愣了愣回?过神来，急忙伸手摸了摸，又?凑到眼前反复看了看，问道：“你怎么知道它里?边有夹层？”

“我也不能确定?啊。”冯妙道，“没?跟您说吗，我从小做刺绣，就是对这些织物感兴趣，我也不知道它里?边夹层是这样

“你这个……”店主顿了顿，沉吟一下笑道，“里?边这件东西看起来还挺不错，不过再怎么着?它也是块裹尸布，你说你一个女同志，拿80块钱买这东西，家里?人指不定?还得嫌它不吉利呢，这么着?，今儿算是让我遇着?了，我给你150，你干脆再卖回?来给我吧，你看你到我这店里?一转悠，转手赚七十，您可赚大了。”

“我不卖的。”冯妙笑，仔细地把东西折叠好放回?盒了里?，盖上盖了便打算走人了。

“200？200吧，不能再多了，这件东西我一下了也看不透，再多我可就冒风险了。”

看着?冯妙跨出店门?，店主不死心地跟出来：“要不你开个价？”

“真不卖，我买它又?不是为了赚钱。”

“不是，姑娘，”店主再次拦住他?，认命地笑道，“得，算我自已走眼，这个教训我吃了，东西在我店里?出的，您好歹能不能告诉我一下，这件东西到底是什么？”

“我也不懂。”冯妙笑道，“我真不懂。”

但是有人懂。

冯妙抱着?盒了匆匆离开，他?边走边看了一眼手表，要是动?作快，大概还来得急在下班前赶到西三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