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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郊外僻静的乱坟岗,一黑影伫立在一块石碑前,冷风肃萧,卷起他墨黑如瀑的乌发,落了一地寂然。

黑影脸上戴着一副玄玉鎏金面具,只垂首默然不语,伸了手,指尖轻轻在石碑上摩挲着,似将所有痛意与思念悉数传达,却又无从倾诉,无人聆听。

一里外的红衫树梢上立一青衣,青衣静静地凝望那黑色背影,待黑影转过身,青衣已如清晨的雾气般,悄然飘散。

……

东方还未破晓,大理寺门外已停了一架马车。

祈墨站在缪尘霜的房门前,抬手正欲叩门,在手指即将触碰到门板的那一刻又止住了。

昨夜她大概睡不安稳,且让她再多睡一会儿罢。

刚垂了手,门“吱呀”一声打开。

“祈公子?”

缪尘霜揉着惺忪睡眼,不知道祈墨为何一大早就站在她门前。

祈墨将手中一个绣花包袱递与她,清冽的语气似晨风拂过。

“走吧,去栾川县。”

去栾川?这是要赶我走的意思?

缪尘霜不知所措地接过包袱,小心翼翼地问道:“为什么要去……栾川?”

“办案。”

祈墨背了身,示意缪尘霜赶紧跟上。

两人一同上了门外停着的马车,缪尘霜见怀英已经坐在厢里,身边还坐了一位粉面桃腮的少女。

车轮快速转动起来,缪尘霜左右侧目,见暮白不在,便向祈墨问道:“小白他……不和我们一起去吗?”

坐在她对面的少女举了绢帕,捂着嘴轻笑一声。

“小白昨夜去抓捕嫌犯了,还未回来。”祈墨双手交叉抱拳于胸,阖了眼,靠在车壁思忖着。

吴铠的尸体昨夜被暮白在长安西门的护城河边发现,尸体胸口处被利器刺穿,看来应该是凶手使了借刀杀人之计,先买通吴铠杀了崔颢,事后再将想逃走的吴铠灭口。

缪尘霜目不转睛地看着对面的明眸皓齿佳人,心中暗暗感叹:“好漂亮的姑娘啊。”

那少女见缪尘霜痴痴地看着自己,笑盈盈地报了名:“奴家姓白,名芷,敢问姑娘芳名?”

细软生脆的嗓音宛如银铃,甚是好听。

“白姑娘,我叫缪尘霜,缪斯的缪,尘埃的尘,冰霜的冰,哦,不是,是冰霜的霜。”她只顾看着白芷那双顾盼生辉的桃花眼出神,一不小心竟嘴瓢了。

“白姑娘也是和我们一道去栾川县的吗?”

白芷颔首,“正是,听说栾川县的窦县令府上正缺一名婢女,奴家就想着去碰碰运气。”

“啊……白姑娘长得如此漂亮,当一名婢女……会不会太屈才了。”缪尘霜有些惋惜地说着。

白芷抚平了裙摆的皱褶,垂眸回应:“再美的外表不过是一副皮囊罢了,常言道,命运半点不由人啊。”

只听怀英猛咳一声,偏了头,嗓音中略带沙哑:“听闻那窦县令极好女色,白姑娘可千万要小心啊。”

四人舟车劳顿,行至子时,停在一处僻静的山林边歇息。

车厢内,怀英双手抱拳交叉,已酣然入睡,那少女也毫不避讳,只倚靠着车背软榻,用绣蝶的绢扇半掩着面沉沉入眠。

缪尘霜只是阖着眼,却无睡意,车厢外传来点点柴火噼里啪啦的燃烧声,那是祈墨在值夜。

缪尘霜挑开车帘,见橘黄的篝火映着祈墨的脸,夜色的雾气拢了他沉静的眉目,眸中虽跃动着火光,却难融其深处的冰霜。

“缪姑娘这么晚了是要去哪?”他抬眉。

“我……我去解手。”

在这朝代待了些许时日,缪尘霜已然学会了很多之前未曾听过的词语。

祈墨站起身,朝她走来,黑色隽秀的身影似踏着夜色,穿云奔月而来。

他解了身上披着的玄青鹤氅,递与缪尘霜:“入秋夜凉,别染了寒气,路远劳顿,莫要生病。”

那鹤氅披在身上,隐约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及那淡淡的竹叶清香。

缪尘霜道了谢,转身朝林子深处走去,火光在她身后一点点隐了光芒,黑暗逐渐占了上风。

他……明明骨子里就藏着温柔细腻,为何总是以一副冰霜冷面示人?

看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祈墨抬脚紧随其后。

山林茂密,无风也无浪,幽寂的夜空繁星低垂,仿佛触手可及。

缪尘霜只要一身处黑暗中,就瞬间回到十五年前的那一天——那时七岁的她,放了学,被一个陌生阿姨接走,随之而来竟是关入小黑屋中的绑架。

“再哭!就杀了你!”

黑暗中,她只听那人沙哑凶狠的嗓音,却看不清脸,只要一哭,冰冷的刀子就会触到手腕,划开一道伤痕,潮湿腥腻的血味让她无法从记忆中抹去。

自那以后,缪尘霜便患上了黑暗恐惧症。

心理学中有一种疗法,即厌恶治疗。所谓厌恶治疗,就是经常强迫自己接触到所恐惧的环境,直至无法适应,出现焦虑紧张情绪,经此循环反复,将战胜对黑暗的恐惧。

深呼吸,一下,两下,缪尘霜努力抵御着黑暗巨兽狰狞的面目。

九个夜晚,夜夜如此。

九个夜晚,他亦如此。

三丈的距离。

不远,足以在她遭遇不测时及时相救;不近,一个回身便可悄然隐匿。

四人比预计早一天抵达栾川县,白芷在窦府门前下了车,道了别,被管事的仆役长一路领着穿过别致的雕花梨木回廊,进了正堂。

那窦颉见了白芷果然两眼放光。

“就安排她做本官的贴身婢女罢。”他端了盖碗茶抿着茶水,透过茶杯边沿上下打量着白芷玲珑细致的曲线。

怀英、祈墨、缪尘霜三人则寻了窦府对面一处茶楼,挑了靠廊边的座位。

“祈公子,你的意思是……凶手今夜会出现在窦府?”缪尘霜压低了声音。

在抵达栾川县的前一天晚上,祈墨已将密信之事告诉了她。

祈墨颔首,“我们现在就是要守株待兔。”

“可是白芷姑娘……不,我是说暮白他……在窦县令身边不会有危险吧?”

“暮白?你怎知白芷就是暮白?”祈墨与怀英同时扬高了眉,很是惊诧。一路上,他们并没有与白芷有过多的交流,最多也是礼节性的客套与寒暄。

“一个人能靠妆容改变外貌,却改变不了与生俱来的小动作。我刚开始还没察觉,时日久了便觉得有些蹊跷。”

缪尘霜用食指快速抹过鼻尖,“这个动作,是小白在思考时候的动作,”她又将食指放在桌面上,上下缓慢轻叩着,“而这个,是他在走神时候的动作。”

“缪姑娘果然观察细致。”怀英轻捻胡须,“正好,今日抓捕凶手,也要用上姑娘的眼力了。”

缪尘霜侧过头,俯望着窦府气派威严的正门,“截至一刻钟前,进出窦府大门的共十五人,七名中年妇女,四名老者,四名青年男子。”

由于有着对人脸过目不忘的天赋,在刑侦支队,大家都称缪尘霜为“活监控”。

“按照以往的案件,凶手作案的时间应该是戌时至亥时之间,如有异常,小白会吹暗号示意。”祈墨将食指抵在唇上。

“小二,给爷来一壶你们这儿最名贵的茶。”茶楼另一角,一青衣男子招呼着,束着的乌发垂至腰际。

寒夜驱散了白日的余温,窦府一处望楼屋檐上,俯趴着两个人。

缪尘霜没曾想祈墨的轻功也是了得,竟能带着她爬到如此高的地方。

这地方正好是窦府的最高处,既可以看到窦颉正堂寝室的正门,又可以将整个窦府一览无余。

怀英则暗藏在窦府西厢房屋檐下,防止凶手从侧门摸进窦府。他从屋顶观察着整个窦府的布局,模拟着凶手可能出现的路线。

怀英眼见那窦府庭院宽敞气派,中央花园满布奇花异草,两边的穿山游廊挂着各色珍奇鸟雀。

想那窦颉不过一介县令,从七品下,竟敢光明正大地在县上大兴土木,修造如此豪华的宅府。

御史台,是该好好查一查了。

厢房里,暮白伺候窦颉换了寝衣,正要转身,被那窦颉一把拉住,使劲扯入怀中,暮白减了气力,柔柔地跌坐在窦颉腿上。

“白芷姑娘……不如……今夜就从了老爷我……如何?”

说罢,一双散发着浓浓腥臭酒气的猪油唇向着暮白嘴上压来。

暮白强忍吐意,一把推开窦颉,“哎呀,老爷不可,要让夫人知道了,非罚奴婢不可!”

“有何不可,大不了过了今夜,老爷我纳你为妾便是了。”

“老爷能如此厚待奴婢,奴婢自是感激,可今日奴婢身子……实在是不太方便。”

“扫兴!”窦颉沉下脸,拂了衣袖倒头睡去。

暮白咬着牙一边在心中暗骂着这色胆包天的狗官,一边看向东南角的更漏。

还差一刻就到亥时了。

整个窦府皆熄了灯火,四周悄无声息,连一只飞鸟的影子也不曾见着。

亥时已过三刻,凶手仍未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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