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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楼的小二躬着身子往外退,顾银韵抓着这个机会,探头去看雅间外站的究竟是何许人也。
这一看,心中的震惊便消了下去。
想象中的阴谋诡计并不存在,老实巴交守在门帘边上的,正是随她出行两个侍卫的其中之一。
是模样憨憨,不太聪明的那个。
顾银韵叹了口气,问:“不是让你们去隔壁歇着吗,怎么还站在这里?”
侍卫见顾银韵掀了门帘询问,立即紧张地挺直腰板,恭敬道:“娘娘的安危乃是大事,岂敢玩忽职守?”
但这酒楼的菜香诱人,不吃总觉得浪费。
于是三人一合计,干脆轮流守在顾银韵的雅间外,每人吃半刻钟的时间,来换下一人去休息。
这名侍卫刚换上来,嘴角还带着未擦干净的油渍。
但他很快意识到了,用手随意一抹……
顾银韵不太赞成地皱起眉头。
侍卫看见,急忙想要解释,然而刚一张口,便忍不住腹中一团胀气:“嗝。”
顾银韵把脑袋往后缩了缩。
侍卫难为情地别开脸,黝黑的脸上逐渐浮出一片深红的羞赧之色。
顾银韵觉得自己再这么盯着他看,他可能就要羞愧地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进土层之中了。
太子府的侍卫平日里总是一本正经、凶巴巴的样子,没想到还有这样青涩的一面。
她阖上门帘,拍拍婉秋的肩:“无碍,去吧。”
婉秋无法,只得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那是皇兄的心腹侍卫,我来时正是看着他们眼熟,才猜测小皇嫂可能会在这儿。”六皇子道。
“你怎么不猜是季寰在这呢?”顾银韵笑问。
“皇兄啊……”六皇子拖长了语调,意味深长道,“皇兄他可忙着呢。”
诱导性的、模棱两可的语句。
他可不关注皇兄是否存在苦衷,他就是个心胸狭隘的小人,挑拨离间的同时能让小皇嫂更亲近他一些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顾银韵琢磨着那个“忙”字。
换做以往,她会毫不怀疑地认为六皇子的意思是,季寰为紫伞一事忙的焦头烂额。
但在三皇子妃处得知了那个消息后,她动摇了。
季寰他……
该不会是在忙着新娶美妾吧?
顾银韵的神色不由黯淡下来,但片刻后她便重新振作精神,拿竹筷拨去鲈鱼上满盖的一层剁椒,夹起一片鲜美的鱼肉来。
菜肴飘香,想那些糟心事作甚?
季寰,季寰是谁啊?也值得她心绪激荡,茶饭不思?
“小皇嫂心情不好么。”
“嗯?”顾银韵诧异地抬眼看他。
她应该没表现出太多愤懑的情绪,六皇子缘何能看出她心情不好?
六皇子微笑着也夹一块鲈鱼,只不过是清蒸的那道:“鲈鱼味美,清蒸最善。小皇嫂却特意让他们做一道辛辣破味的,可见是心中有火气。”
顾银韵嗤笑:“什么歪理。”
她要这道菜,当然是因为想吃辛辣之物。府里饮食清淡,这不好那不许的,她今儿偏就要吃辣,辣死才好。
觉察到自己幼稚的叛逆心态,顾银韵一愣,说不出反驳六皇子的话了。
她好像……
确实是因为心中有火,才刻意喊了这道菜。
“是为皇兄与谢瑶的事吗?”六皇子问。
顾银韵为“谢瑶”这个陌生的名字短暂地顿住,旋即反应过来,这就是即将嫁给季寰的谢家女的名字。
“不算是吧。”她敷衍过去。
六皇子语气平静,不像是故意拿此事激她,所以她也不好与之计较,只想快快地掠过这个话题。
“为了局面的平稳,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六皇子却继续道,“皇兄毕竟是太子,要考虑的事情太多。”
言至此,他忽然凑近了顾银韵,戳她脑袋。
“你若是嫁了我,我定允你一生一世一双人。”
额头冰冰凉凉。
顾银韵看进六皇子玉石般晶莹剔透的眼睛,一时难以理解他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他似乎总爱戳她脑袋,虽无狎亵之意,却总归是太过亲昵。
顾银韵向后坐了坐:“是啊,然后年纪轻轻变成寡妇。”她反唇相讥,顾及六皇子体弱,语气仍是温和的。
接着惆怅地垂下眸子,叹息道:“命运艰难,岂能事事如意?”
气氛沉寂下去。
顾银韵无声夹着菜肴,六皇子则无声盯着她瞧。
不许久蟹羹来了,顾银韵以寒凉为由占下六皇子那份,一人独占两盏羹汤。
六皇子好心提醒:“莫贪食,寒及脾胃,可就要闹肚子了。”
顾银韵无所畏惧:“就吃就吃。”
她就要小小地任性一下。
六皇子只得纵着她吃完两份蟹羹,期间问店家要了纸笔,专为顾银韵写了张应对脾胃虚寒的药方。
“你会医?”顾银韵好奇问。
六皇子谦虚地笑,实则很喜欢顾银韵看向自己时带着些许崇拜的视线。
“医毒本为一体。”他道。
只不过比起医人,他更爱奇毒,以人试,也以己试。他的毒大多没有解药,因而死了不少人,甚至于,他自己也快要死了。
顾银韵不知内幕,只当六皇子爱好异于常人,但本质不坏。
她忽然想到紫伞和季氏家传的疯病,因看着六皇子不是个循规蹈矩之人,雅间内亦无外人在场,便大着胆子问道:“我听闻皇帝的头疾日益深重。”
六皇子表情未变。
顾银韵放松许多,继续问道:“皇帝是你生父,他的头疾,你也束手无策吗?”
六皇子吃菜,不答。
顾银韵觉出气氛不对,连忙找补道:“我不是指责你,或者是有别的居心。我只是好奇问问,若是不小心冒犯……”
“我没有感到冒犯。”六皇子安抚地笑笑。
紧接着,他眼帘半垂,细长的睫毛在阳光下呈出透明的银色,脆弱又悲伤。
“但是,我可以稍稍给你一些提示。”
他抓过顾银韵的手,舒展她的每一根手指,使纤白细嫩的掌心摊开向上。
顾银韵以为他要在她的掌心写下些什么,愈发凝神静气地去看,然而六皇子只用手指在她掌心随意戳弄了几下,喟叹道:“真软啊……”
顾银韵眼皮一跳,想要发火。
六皇子却适时放开了她的手。
“父皇根本没有头疾。”他轻声道,瞳仁泛起微小的震颤,“他禅位,只是因为他快死了。”
六皇子倏然抬头,一字一顿:
“他的身体快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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