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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触到房间里清冷的空气,季寰心就沉了下去。他有不好的预感,潜意识里却抗拒着承认。

“顾银韵?”

一声试探,无人回应。

秋天的夜是冷的,以顾银韵那个半点受不得冻的娇气身体,碳火一灭,她早该被冻醒了。

现今屋里却静静悄悄。

如若不是她睡得太熟,没有被料峭的寒风吹醒,那就应当是她根本不在这里。

桌案上一壶冷茶,秋海棠的花瓣有些蔫巴。藤萝椅歪歪斜斜地靠在圆桌边上,椅背上披着银白的鹤氅,是顾银韵出门时常穿的那一件。

季寰记得,那是宫宴时顾钰送给她的,平日里她总是爱穿。

随意地将藤萝椅推到一边,季寰越过花鸟翡翠的屏风,看见里间那架幔帐垂落的拔步床。

幔帐后是小山般堆叠的被褥,还有几件衣裳散落其上,隐隐约约看不清被褥中是否藏着小小一团的顾银韵。

她最好是在。

微敞的窗户,冷寂的炭盆,还有案几上东倒西歪的铜手炉都让季寰感到不安。

但他心中还是存着一丝侥幸。

不徐不疾走到拔步床边,季寰勾起重重幔帐,猛地掀开到一边:“顾银韵。”

他的声音没多大起伏,与满室寒然的空气一样冷。

他隐秘的期待没能得到回应,床榻上空无一人。

那被褥当真只是杂乱地裹成一团,高高拱起,营造出有人蜷缩其中的假象。

换下的衣裳更是杂乱地被丢在床上,七零八落,彰显着顾银韵当时的手忙脚乱和慌里慌张。

视线下移,还能看见一双侧翻在地的、银丝缎面的长靴,它本就没放好,还被踩了一下、踢了一脚,飞出很远的距离。

长靴前段指向那扇闪着缝隙的窗户。

尽管心中已经猜出是怎么一回事,但季寰还是缓步行至窗牖处,伸手将其推开,看见窗台上一轻浅的足印。

窗外,秋草被踩下去一片,地上还掉落着几片墙檐上的瓦片。

事实再清楚不过地摆在了季寰面前。

顾银韵,跑了。

窗前,男人倏然眯起眼睛。

他眉梢危险地皱着,冷峻的面容似乎并未染上愤怒,只是垂在身侧的手不可遏制地颤动、紧绷、青筋暴起。

霎时间,许多模模糊糊的怪异感觉在此刻得到了清晰的答案——

原来顾银韵的疲惫与反常不是一时兴起,她絮絮叨叨地交代“后事”,是因为已打定主意从他眼前消失。

他应该察觉的,却刻意忽视了。

他是愚蠢、是懦弱、是卑劣的丑角,他唾弃自己,却又在陡然间爆发出对顾银韵的埋怨和憎恨——

她怎么能自顾自地出现在他身边,用那天真蠢笨、却诚挚无比的行为引起他的在意后,又自顾自地任性跑开。

这是背叛。

他不允许。

情绪的波动瞬时攀上峰值后,逐渐趋于平缓。季寰不言不语地摩挲过自己的唇瓣,眸光如寒芒般冷锐。

他毫不留恋地转身,疾风般穿过临雪轩的庭院,行至仍沉浸在宴酣之乐中的前厅,将硬着头皮周旋其中的桐戈喊走。

“桐戈,随我去翊府。”

桐戈愣了愣:“殿下,那这些宾客……”

“无需理会。”

言罢,他忽视了满厅宾客和凑上来说着奉承话的官员们,离了前厅,纠集起一队侍卫,并让人备好了一匹快马。

“我先行一步。桐戈,你领着其他人随后摸上来,行事低调些,不许惊动城中百姓。”

“是。”桐戈即答。

要说方才他还有些摸不着头脑,那么现在他从殿下的神情中已完全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殿下这么急匆匆地前往翊府,想必是小太子妃那出事了。

但他还是劝了一句:“殿下,今日特殊。要不把事情交给属下等人去办,您贸然离府,皇帝那边恐怕不好交代。”

提及皇帝,桐戈凝重了脸色。

“不好交代便不交代。”季寰却道。

“桐戈,让你做什么便去做。”他垂眸睨着桐戈,一字一顿,“别忘了你的主子是谁。”

桐戈头皮发炸,瞬间跪在了地上:“是。”

他已经很久没见殿下如此生气过了,恍惚间,他像是回到了多年前殿下母妃逝世的那夜。

那日殿下的眼神也是这般森冷,森冷而疯狂,似乎给他一柄剑,他就会将天地屠个干净,最后再杀死自己。

小太子妃那儿究竟发生了何事,竟惹得殿下这般动怒?

待头顶上那道锋利如箭矢的视线消失,桐戈才暗松了口气,徐徐站起身来。

他一刻也不敢耽误,领着侍卫们前后脚地往翊府赶去。

与此同时,在与翊府紧邻的那条巷道,季寰弃了马,飞身翻入翊府高耸的院墙之内,看也不看外院的亭台水榭一眼,径直往内院里去。

翊府的内院才是它真正的核心地段。

那里侍卫极少,往来大都是翊府中侍奉多年的老人,但却是翊府最难潜入的地方。

据传,翊府内院的守卫不以人力,而以道法。道法之术,玄之又玄,能诞生幻境,左右人心。

翊府伫立千年,结仇的敌家不算少,夜袭暗杀的刺客亦不在少数。

但他们要么在内院中迷失方向,兜兜转转,转眼回到翊府的院墙之外;要么运气更差,彻底被吞噬于幻境之中,世间再无此号人物。

季寰不相信玄奇之说。

他毫不怀疑顾银韵是躲回了翊府,一心想着把人给揪回来。行走在内院蜿蜒重复的连廊之上,他仍有余力仔细辨别方位。

入夜,翊府的处处连廊都泛着柔和的红光,与纷扬垂落的火红纱幔交相呼应,如梦似幻,让人心悸不已。

光芒弥散,却不见灯烛燃烧之物。

确实古怪。

季寰沉思片刻,纵身跃进庭院之中。

他幼时随父皇到过此处,与顾钰的父母几面之缘,也曾撞见过年岁尚小的顾银韵。

时隔多年,再次踏足此地,却是专为顾银韵而来。

翊府,胆敢派人搅浊这潭浑水,然后浑水摸鱼地妄图藏起他的人……

着实是可恶。

季寰怀着炽盛的怒火,稳步向前。或许道法之说只是翊府在故弄玄虚,又或许冥冥之中果真有超脱之物指引着他。

转过一处连廊,季寰便遇到了翊府中人:

婉秋,姜也,还有一常伴随在顾钰左右的侍卫。他们眉头紧锁,神情紧张,见到季寰,俱是一惊。

姜也最先反应过来,客气地迎上去:“太子殿下深夜拜访,是为何事?”

今天是季寰的喜日,他无论如何也不该出现在翊府,而且……

一身的嗜血杀意。

季寰不与他废话,单刀直入:“把顾银韵交出来,她是我的太子妃,你们翊府的手,未免也伸的太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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