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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银韵正襟危坐,惴惴不安。
她重复地倒茶、喝茶,茶水一杯接着一杯,却怎么也平复不了心中的紧张焦躁。
直到茶壶里再倒不出水来,她才悻悻放下杯盏,垂着头,不自在地纠缠起手指。
“我让他们再送一壶来。”
对面的季寰倏然开口,灼人的视线直盯住她的脑门——自她开始“吨吨”往喉咙里灌水起,那视线就从未从她身上偏移过。
“不、不用了。”顾银韵僵硬摇头。
她喝茶,起先的确是因为口渴。
但当季寰心思莫测地盯着她看个不停后,喝茶的动作就成了一种拖延与掩饰。
毕竟,面对即将到来的不妙审判,换谁也会想多拖延些时间。
“那好,顾银韵。我们来谈谈吧。”
果然还是来了。
顾银韵巴掌肉一抖,心慌乱跳。
“谈、谈些什么?”她小小声问。
事实上,她什么也不想谈——她与季寰之间能谈些什么?谈到最后,不过是一一数落她的罪行罢了。
但是,既已落在了季寰的手里,季寰想做的事情,就都容不得她拒绝了。
不仅如此,她还要感谢季寰心善。
感谢他把落汤鸡一般的她从小巷里揪出来,不但喂她药喝,而且还给她床睡。
说实在的,她还以为季寰会把她丢进阴暗潮湿的地牢里,任由她生病病得半死不活,然后再一盆冷水把她泼醒,狞笑着问她“知不知错”。
“错、错了。”眼泪啪叽掉了下来。
“我没问你这个。”季寰一愣,无奈皱起眉头,不知顾银韵怎的就被他惹哭了,“你……”
回想起来,他好像也没说重话。
另一边,顾银韵可管不着季寰的困惑。
眼泪一经掉落,悲伤便失控地泛滥起来,她抽泣着哭得不能自已,边哭,边颠三倒四地说些胡话。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我错就错在不该和翊府沾上关系,如果不和翊府沾上关系,我就不会到这里来,如果不到这里来,我就不用吃这么多苦……”
“我多无辜啊,却偏要被三番五次地搅和进这些破事中,明明差点儿我就能逃掉了……”
她幽怨不已,破罐子破摔,嘟嘟囔囔说个不停。说得正起劲儿,脸蛋却忽然被捧起。
季寰的大脸贴了过来,神情算不上好看。
他注视着她的眼睛,严肃中带着几分薄怒:“你口中的差点逃掉,就是指一个人蹲在巷道里淋雨?”
顾银韵一噎,反驳:“那还不是因为你来抓我?!不然的话,我可以睡在客栈里的!”
“我不抓你,顾钰的人也会抓你。”
季寰眸光沉沉,语调幽幽:
“就算我们都不抓你,你一个女子孤身在外,也会遇到很多危险。”
“野兽会把你吃掉,山贼土匪会把你绑走,黑心的商贩很快就会骗光你的钱,反手再把你卖到窑子里去……
“顾银韵,你别犯傻。真让你一个人生活,你以为自己能活多久?”
他隐隐有些生气了。
如果说昨夜的顾银韵狼狈可怜,让他看得只有心疼的话,那么今日的顾银韵——
对他又啃又踹,活蹦乱跳
——他可就不会再纵着她,而是要好好教训一顿了。
尤其是,她居然还敢说逃跑这种话。
心中有气,手上一重,顾银韵被掐得哼唧一声,梗着脖子倔强地反驳:
“凌然跟着我呢,他会保护我的安全。”
“凌然?”季寰冷笑,“你难道不知道凌然一直与桐戈有着联系?这次能抓到你,有他的一份功劳。”
“顾银韵,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我……”顾银韵打了个哭嗝,哑口无言,“我饿了。”她胡说乱说。
季寰眼皮一跳,险然失笑。
他真不知顾银韵是在骗谁,才刚吃过早点,灌了一肚子的茶,她不喊肚子胀,却要喊饿。
……话虽如此,还是让人送了碟点心来。
“吃。”他拈一个递至顾银韵唇边。
顾银韵瞪了瞪点心又瞪了瞪季寰,尚未消化的茶水让她胃里胀的难受,而季寰嘲弄的目光让她面颊阵阵发烫。
“吃就吃。”
她接过点心,小口抿进嘴里。
吃了几口,声音低低地控诉:“季寰,你欺负老实人。”
“谁是老实人?”季寰问。
“我是老实人。”她答。
“所以老实人都喜欢在别人失忆的时候编一些蠢故事骗人,又在别人卧病在床的时候拍拍屁股不告而别?”季寰似笑非笑。
“桐戈不是去了嘛。他一去,你就什么都好了,病好了,失忆也好了。”顾银韵撇着嘴答。
“还好我跑得快。”这句说得飞快。
季寰简直要被气笑。
还好她跑得快……听听,这是人话吗?
“给我一个逃跑的理由,顾银韵。”季寰沉着气,秋后算账,“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上一次,你是怎么和我保证的?”
顾银韵呆滞。
上次她从太子府逃跑,已经是很久之前了,许多细节她都记不太清……
她有保证过什么吗?
顾银韵垂下脑袋,老实巴交:“不记得了。”
季寰无语凝噎,季寰无奈叹息。
季寰想了想,决定自己替顾银韵发言:“你在害怕我,银韵。你怕我恢复记忆,怕我想起一切后,会伤害到你。”
肉眼可见地,顾银韵一僵。
泪珠还挂在脸上,她轻咬唇瓣,怔怔不语。
见她这般反应,季寰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他还记得昨夜顾银韵见到他时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她居然哭求着他“不要杀她”。
“你害怕我会杀你。”他斩钉截铁。
“看着我的眼睛,银韵。”季寰不容置喙,“告诉我,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杀你?”
顾银韵僵硬了许久,才钝钝抬头。
她看进季寰的眼睛,眸中蓄满委屈:“你问我为什么……”
噩梦般的记忆不断闪回,即使是在山中宅苑那段无忧无虑的生活中,她也时常会因为在梦中看见季寰满是恨意与杀意的眼睛而陡然惊醒。
而现在,他竟问她为什么会害怕。
他满脸无辜,像是把所有的事情都记起来,却唯独忘记了禅位礼那夜的事。
可是,无论他忘没忘,他都要知道了。
她要被逼迫着说出旧日不散的梦魇,她看着季寰,只感到他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混蛋。
“因为你当时杀人的眼睛看我。”
她皱皱鼻子,这次忍住了没掉眼泪。
“你想要砍掉我的脖子,就像砍掉谢瑶时那样。”她哽咽着,终究还是带上哭腔,“你讨厌死我了,你的眼睛就是这样告诉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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