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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银韵的命运不存在意外。
早在孩提时代,年幼不知事的她误闯老宅,在“翊府”的力量下,灵魂一分为二……
就注定她会在未来的某一时刻,回到生命初诞的这个世界中来。
可是,尽管“翊府”向她展示了一切的开端,她还是很难相信自己经历过这些事情,很难拥有“自己就是顾银韵”的实感。
她极力去回忆,极力在记忆中寻找印证——
证明“翊府”说的是真的,亦或它展示了虚假的画面,仍然是在撒谎。
可直到这时,她才愕然发现,自己的记忆混沌不清,根本经不起细究。
就如同一扇摆放着藏品的老旧玻璃橱窗,你知道它就在那里,就是那么一回事,可是等到你凑近了想要仔细看看,才发现那原来是一层磨砂玻璃,橱窗后有什么,根本就看不清。
她只是模模糊糊地知道,自己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而来;模模糊糊地知道,自己幼时梦到过这个世界。
她脑中所有画面清晰的记忆,都是从近一年前的太子府,她与季寰初见时开始的。
剩下的一些,都是“翊府”曾强塞在她梦中的零散碎片,缺少逻辑与联系。
顾银韵茫然了。
她原以为自己只是一片残破的灵魂,没想到情况要更糟——
她是个记忆不到一年的,残破的人。
这时,她已经逐渐从幻境中脱出,逐渐回到无垠黑暗中有光团闪耀的翊府老宅。
光团跃动着,庄严而圣洁。
顾银韵咬紧牙关,倔强道:“你骗我,我不信。”
那道空灵的声音叹息不止。
“好吧。”它承认道,“为了防止事情超出我的掌控,我模糊了你过去的记忆。”
它动了些手段,让顾银韵记不清从前的事。
这段时间,顾银韵虽也常常有所预感,觉出不对,但都被它感应到,及时出手将那些预感掐灭在萌芽之际。
不过,既然事情已接近尾声……
那些记忆,还给她也无妨。
“那就回想起来吧,顾银韵。”
声音起落间,暂时停滞了的金色河川再度开始流动,如无数道纯金的利矢,扎入顾银韵的大脑。
顾银韵脑袋一胀,紧接着就是炸裂般的疼痛,伴随疼痛而来的,是海量密集的信息。
宛若奇点爆炸,脑内的宇宙迅速扩散。
那一瞬间,她像个超忆症发作的病人,两个世界加起来近四十年的全部记忆,都无比迅速、又无比清晰地从脑中掠过。
太多信息了……
她难以承受地跪倒在地上,瞳仁震颤,满脸都是汗水。
小光团浮在半空,微微一颤。
它有些慌了,因为没料到人类的身体是如此脆弱,接受信息的能力又是如此有限。
就在刚刚,它把偷取来的记忆全都灌输到顾银韵脑海,而现在顾银韵连呼吸都困难,看上去随时都会死掉。
真是糟糕,真是糟糕。
人类在这种时候会做什么——
求神拜佛?
虽然神佛确实存在,但他们早就抛弃这片大陆,西渡离开了。
小光团想了想,悠悠飘到顾银韵身边,探出触须缠绕上后者的手臂,缓缓为她输送力量。
可千万要挺住啊,顾银韵。
……求求了。
忽而,一颗水珠滴落,落在笼罩住手臂的浮光里,消融其中。
光团似有所觉,嗅探着向上。
纵然存在了千年之久,作为一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浮光,它迄今依旧很难理解人类的感情。
所以,它弄不明白顾银韵为什么在哭。
全身颤抖着,泪水无声、汹涌地从眼眶滚落,滚烫的、炙热的、悲伤的……
就像是一片悲伤的海。
“你为什么要哭?”光团问。
它觉得顾银韵可能是疯了,所以它要问一问。
而顾银韵根本听不见它的声音。
更确切地说,她已感受不到外界的所有存在,而是封闭着,被脑内惊涛骇浪般的情绪所淹没。
她记起了童年的不幸——
被苛责、被虐待、被忽视……
在那个家里,她做什么都是错的,她竭力讨好,换来的永远是讥笑和谩骂。
生病时,等待她的总是黑暗的房间和紧闭的房门,那个世界的父母放由她自生自灭,每一次都巴不得她能自己病死。
而她每一次都没死成。
“哎呀,你的命可真硬。”
“反正她命硬,我看下次就别让医生开药了吧,浪费钱。”
“浪费钱!你活着就是浪费钱。”
“晦气东西,连阎王都不收……死远点,别碰你弟弟!”
她也记起了在翊府得到的关爱——
留着一小撮胡髭的父亲刚拎着鸡毛掸子教训过摔碎花瓶的顾钰,转脸换上副慈爱的面孔,哄着边上被吓哭的她。
明眸含笑的母亲唱着轻缓的歌谣哄她入睡,月光落在母亲的面颊上,衬得她如仙女一般。
她咯咯直笑,伸出胳膊想去拍母亲的脸。
母亲按住她调皮的手,还夸“我们家银韵是天底下最乖最乖的小孩”。
可是后来,翊府也变成一场噩梦——
那日阳光晴好,拂面的轻风却是冷的。
她坐在房间里,看见屋外人影幢幢,地砖震颤,传递来盔甲摩擦和沉重的奔跑声。
然后,尖叫声传来。
那是总是围绕在她身旁,不厌其烦地猜测她的需求,照料她的起居,盼望她的病能够早日好起来的仆妇们的尖叫。
有脏脏的东西溅落到窗纸上。
年迈和蔼的嬷嬷推门而入,还没来得及抱她走,就被一剑刺穿了胸脯。
执剑的男人面容冷峻,端详她片刻后,动作粗暴地擦去溅在她脸上的鲜血。
嬷嬷的尸体被拖走。
隐隐约约地,她听到父亲的怒吼和母亲的哭声。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她一个人。
没多久,怒吼和哭声都消失了,面容冷峻的男人折返回来,身后跟着体魄魁梧的一员大将。
将军脸上染着血,问“该如何处理这个丫头”。
男人捏着她的脸左右端量,忽然嗤笑一声,说“她与她的母亲实在是相像”。
“留下吧,反正是个傻的。”
“她活着,顾钰就有了软肋。就算他怀疑父母身死的真相,也不敢轻举妄动。”
男人捏了捏她的颈侧,她就昏睡过去。
醒过来时,已是黄昏,整座翊府静悄悄的,听不见鸟虫鸣叫,仿佛只剩下她一个活人。
肠道在痉挛,她感到饿了。
可她仍旧是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又过了一会儿,长廊响起“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晃晃悠悠的,房门被“嘎吱”推动了。
顾钰出现在门外,表情难看,像是随时会哭出来:“银韵……”
他踉跄着扑来,紧紧抱住了她。
“还好你没事……”他哭了,身体被吓坏了的痉挛颤抖着,嘴上却一个劲儿地念叨着,“还好,还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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