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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世界还是那个世界,一个人的悲喜与经历,对它不会有任何影响。孔明月现在渐渐理解为何人们会痴迷于算命,星座,甚至梦境,那些玄之又玄的东西,甚至明知是骗局也还是乐此不疲,是因为人类无法挣脱自己的时间线,甚至无法后悔上一秒做出的决定。
这应该是种保护吧,如果人类真的拥有在时间线上穿梭的能力,那么应该不止曲子祥一个人会杀掉过去的自己吧。
但对孔明月来说,这种假设是死局。假如在那时母亲没有怀上她,也许他们确实不会在那个时间点回老家,可他们总归是要回的,傻子还在那里,一切还是会发生。假如她胎死腹中,母亲也来不及救治,那么孔来儿就只剩孤零零一个人,大概会一死了之。
她想过无数的可能性,无论她存不存在,都没办法救下父母。可她的存在,让孔来儿活到了今天。
这就是她的意义。即便现在她经历着难以言喻地纠结,无措,可她不后悔活这一场。
回到家里倒头就睡了,基本是昏迷的状态。再醒来时是还是白天,孔明月看了眼时间,居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她很少一口气睡那么多小时,手机里居然也没有未接电话,只有几条信息,说是已经去过曲子祥的工坊了,那两个木雕都是肩膀以上的肖像,一男一女,五官已经很清晰了,只是确实没有完成。
没有给她打电话,应该是老高授意的吧。孔明月坐起来,下意识朝屋外看,以前这种时候只要她走出门去,孔来儿就会把吃的端出来,现在她知道不会了。
她靠着床帮坐着,看发过来的照片,木雕虽说有五官,可看着也难以联想到真人的长相。曲子祥更擅长的是结构,而不是雕刻这类精细的,他毕竟没有专业学过,即便如此他也还是照自己的想法,在用心刻着这两个人。
这应该是他父母吧。孔明月能想到曲子祥每次杀完人,就坐在那里一刀一刀刻着这两个木雕。可他真的还记得父母的样子吗,那时候他还那么小。
与其说是回忆,不如说他想让自己想起来吧。
嘴里说的是恨,想要的却是爱,人可真矛盾啊。
放下手机,孔明月把带回家的那几个本子又摸出来看,她做了个决定,之后她给方扬发了信息,说:“如果我去黄羊村转一转,会给你惹麻烦吗?”
过了一会儿方扬回过来:“你不是要去看看老太太吗?”
“对。应该去的。”
“什么时候去,我带你。至于看完之后你要去哪儿,我管不着。”
放心吧,我不会让任何人为难的。孔明月这样想着,直接去见了局长,递了写好的辞呈。
“你这是干什么?”局长把辞呈往前一丢,“这次案子破了,你们组立功了。”
“大家的功劳,这段日子很辛苦。”
“我知道你家里的事,你有心理负担,大家都能理解。”局长心知肚明,“你是不是想去过问那个案子,觉得警察的身份不方便?”
“是也不是。”孔明月冷静地说,“我也想看看,自己是不是能换个活法。”
局长乐了:“好多人跟我说,你天生就是干警察的料,倒不是说别的,最主要的是你有干劲儿,遇见事不打怵。干这行容易疲沓,很多人干几年就学会得过且过了,你没有。去做别的或许清闲,你适应的了吗?”
孔明月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老高也跟我打电话,说他想早退,你让我怎么办?”局长拿起辞呈放到抽屉里,对孔明月说,“这样,辞呈先放在我这儿,你去放个长假,没有特殊情况我也不催你。这段时间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只要没人找到我这儿来,我就不过问。如果过段时间,你确实考虑好了,不想干了,你再回来跟我说,我也不勉强你。”
话都说到这份上,孔明月也不好再说什么。她去见高力帆,对方也没说什么,就让她好好去放假。
“高澄那边怎么样?”孔明月还是问了一嘴。
“进来以后怼了我一通,一口气说了一堆我的不是,我都插不上嘴。”高力帆苦笑,“说完她舒服了,跟我说爱拘留拘留,随便。”
“能说出来也是好的嘛。”
“是啊……我也反省了,虽然我有理由,但从她的角度,她也没错……”
“所以,最后呢?”
“我让她每周过来学习一天,坚持一个月。让政委和心理矫治那边的给她上上课,就当磨磨她的性子。”
孔明月点点头:“也好。”
“我打算早退了,趁着她现在还需要我,能弥补一点也好,等她上了大学,跟她一块去旅旅游什么的,想想也挺好。真等到她谈了恋爱,对我死了心,那才是真没机会了。”高力帆叹了口气,看向孔明月,“所以,你得给我撑着。”
“你这不讲道理啊!你想解脱,就让我撑着!”孔明月哭笑不得。
“等你熬到我这岁数,你也可以不讲道理,你不信可以试试。”
孔明月忍不住笑了,这是她和高力帆认识以来,从高力帆嘴里听过最好笑的话。
她最后把案子扫尾需要注意的事情都交代了一遍,就交了自己身上的东西,轻轻松松往外走。
其他人都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有周尧追出来:“喂!你真的要辞职吗?”
“我辞不辞职,跟你有什么关系啊。”孔明月回头。
“我……”
“你借调的时间也快到了吧,自己好好想想,想干什么,留在哪里,赶紧去说。”孔明月继续往前走,“记住是你自己想当警察,不是为了任何人,在哪里都一样,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就好。”
“那我还能找你去学格斗和射击吗?”
孔明月没有回头,只是举起胳膊晃了晃“OK”的手势。
第二天孔明月就搭方扬的车去往黄羊村,路上方扬跟她说了现在的情况,自从知道儿子儿媳的尸骨找到,老太太就一病不起。送到医院检查了,病得已经很重了,这个年纪只能保守治疗,老太太不愿意住院,说死也要死在家里,于是又回了家。孔明月要是再不去,兴许就真来不及了。
至于案子,还是没有更多的进展,目前只有几点可以跟孔来儿的口供对上号,但那个男人究竟是不是装傻,是不是真的有行为能力,无从查起。
“整个村子的人就没有察觉过异样的吗?”孔明月问。
“现在村子里剩下的旧人本就不多了,那些离开村子的人,即便查得到名字,联系方式也早作废了。”
“我这两天想了一下,我妈……”孔明月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我妈说她和那个人一起在村外等过人,我觉得一定有他们撘过腔但没有成功掳走的人。”
方扬一侧的眉毛扬了扬,他意识到这个路线是对的,可仔细想想又确实大海捞针。
年头太长了,可能性太低了。
“你想怎么找?”他看了一眼孔明月,“总不能附近几个村子一家家问吧。”
“只能这样了。你能不能再去问仔细一点,他们当时在哪些位置待过。我知道人手有限,我去问。你能不能再晚一点送检?”孔明月的眼神稍稍有些乞求。
“行。”方扬答应得很痛快,“可你要知道,就算找到人证,也够呛能改变结果。那么多案子她都直接参与了,还有一条人命,尽管情有可原,可现在想证实正当防卫的真实性已经不可能了。所以……”
他后面的话没说出来。
“我知道。”这些孔明月在心里已经想过无数次,“可无论如何我都想证明她没有撒谎,我不想她到最后都站在被怀疑的位置,得不到信任。”
“这是你个人行为,我不干涉。”
“谢谢。”
“嗐,咱俩说什么谢。”
“还有,这个,你还是带回去吧。”孔明月把那几个本子放在车前,“虽然这上面没有和案子有关的东西,只能证明难产而死的事情存在,但没有提杀人。可我觉得这至少能证明她对我,以及对我死去亲生母亲的感情。”
“那不如之后你作为家属直接交给检方?会不会更好一点?”方扬琢磨。
孔明月摇摇头:“算了。你想办法放回去吧,万一有人问起来,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行吧。”方扬叹了口气,他原本想着虽然是违规,但如果能给孔明月一点情感抚慰,这也没什么。现在看来对孔明月来说,能做一些事比安慰更重要,“那我回头在报告里给检方那边特殊说明一下。”
车子驶入黄羊村的地界,四处都是黄土,越来越荒凉,孔明月的心也越来越慌。她来自于这里,可她却感受不到一点归属感,反而有些恐惧。
见到老太太应该说什么呢,那是她的亲奶奶,却是第一次见。在此之前她们只是陌生人,互不了解。人和人的情感真的是血缘带来的吗,在此之前孔明月不这样认为,她一直觉得小孩学会叫妈妈爸爸,不在于基因,不在于生育的本质,而在于从婴儿养大到会说话这几个月到一年之间的付出,所有的艰辛与爱,是这些实质的东西构建出亲子关系。
可是,当她真的站在床前,看着那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她内心的情感竟突然澎湃了起来,浑身起着鸡皮疙瘩,甚至有点耳鸣。
“奶奶,我跟你提过的,”方扬小心地和老人解释,“这就是您亲孙女,她在妈妈肚子里时,您见过的。”
老人的眼睛几乎看不到了,慌张地想要坐起来,孔明月伸手去扶,老人一把攥住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摸着。
那双历经风霜的手干枯坚硬,孔明月感觉就像枯枝一般发刺,她僵在那里不知道该做什么。直到老人将额头贴在她的手背上,眼泪一滴一滴砸下来,她才像被按下了某个开关,突然也跟着泣不成声。
那之后奶奶并没有问孔明月这些年过得怎样,那是太漫长的故事,她知道自己已经消化不掉。她只是不停地说:“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孔明月在村子里陪了奶奶三天,方扬先回去了。三天后的清晨,孔明月发现奶奶躺在床上安静地走了,就像睡着了一样。
她至死都不知道孔明月是被仇人养大的,方扬没有告诉她。毕竟她在寂寞里守了半生,最终只换来了三天的安宁。
够苦了,就用善意的谎言当一点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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