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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的烬微山湿冷之气更甚,却鲜少下雪。重烬门半月前放了门生冬假,此时山上已不剩什么人了。
湿重的水汽缠绕着化作白雾,白雾又重重叠叠上升化作阴云,山中是一丝暖阳不得见。绿央看着这一派阴霾,想起时祺临走前跟她说一定要去晋州看看雪,也觉得是该去见见太阳了。
已是冬月,寻了半日未再寻到半支玉兰,绿央只得折了一枝火红的山茶,小心放于胸口,又将一管黑玉窄箫横插于腰间,向着晋州的方向出发了。
那管窄箫是时祺给她寻来的。
前些日子,她们在宿舍围炉饮酒。时祺拿着案上一管白玉笛子,好奇道:“师姐,这笛子可是臻品,为何鲜少见你吹奏。”
绿央道:“风羲送我的。她说笛声清扬若飞鸟,适合我。想必是听过重竹师尊的天籁之音,她自己又确实不通音律,寻得了这笛子也只能送我了吧。”没错,风羲样样都是好手,唯有音律一窍不通,一支曲子从她嘴里哼出来,都能变成梵音。
时祺摩挲了一下笛子,又道:“我也记得师姐你,素来是喜欢箫声的。”
绿央道:“寻常洞箫又长又大,孔洞也大。风羲说,并不适合我。便也吹得少了。”说完,她还伸展了自己的胳膊给时祺看。那意思很明显了:你看我臂短手小的,持起箫来,都要漏风的。两人对视一眼,禁不住都笑了起来,那玉笛又被重新收起放于书案角落了。
两日后,时祺就给绿央送来了这管窄箫。六孔的窄箫,时祺微微做了改良,尺寸比寻常箫缩水了一半,音量自然也小了不少,音色既有箫声的如虚若幻,又带了些笛声的空灵,自娱或与琴合奏倒是不错。这下绿央再吹,也不会再因为手指过于细小而漏风了。
七日后,绿央才终于到了晋州龙城。不认得道路方向,她只得寻了一处看起来还算显眼的建筑,站在叶子都落光的树下给风羲传了信。
不怪她走了这么久才到,她实在是讨厌那种御物飞行的失重感。半途又经过枫林渡停留了两日,这才耽误了。
等待的间隙,又纷纷扬扬下起了雪。这一路往北时,虽已见了雪景,但此刻,绿央觉得这雪格外白净轻盈。
她忍不住伸手去接,接到一片雪花,好奇地凑到眼前看。六角之花,晶莹剔透,不似人间物。让南方的树看得有些呆了。
风羲捏着纸鹤跑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情景:鼻子、耳朵都被冻得通红的少女,身上穿的还是她离开烬微山时穿的那件,即使冻得手都有些僵紫了,还是双手捧着什么,呆呆的看着。
绿央正看得出神,哈出阵阵白气,一阵踏雪而来的簌簌之声响起,她抬起头,透过一团白气,看清了风羲的脸。她终于笑了起来,一笑却觉得脸都有些僵了。
风羲一把解下身上的蓝缎紫貂镶边斗篷,披在了绿央身上。语气里颇有些恼意:“既要来,怎么就只穿这单层夹衣!”
风羲身量比绿央高,这斗篷竟是是将绿央全身都裹住了。本不觉得多冷,反而是在突如其来的温暖对比下,才感觉浑身哪儿哪儿都是僵的。
绿央还是嘿嘿一笑,道:“你也知道,我是南方的树啊。哪儿晓得你们北边能冷成这样。”
风羲又是气又是好笑,道:“你啊……”
说完捧起绿团子刚捧过雪的两只手,拢在手心连连哈了几口热气。感觉那手终于恢复了些许温度,才放下,但仍是握住没松,道:“走,带你回家。”
绿央道:“恩!”
两人一到风宅,风羲就将绿央拉到自己屋子里换了那身单薄的衣物。风羲这时才看到绿央脚下那双靴子都裂了好几处,又赶紧叫下人打了温水给她暖脚,顺便给屋子里多添上了几个暖炉。
绿央这才感觉活过来。无奈风羲的衣物都比她自己的长上好多,她走路都要不停踢腿甩袖子,有些偷穿大人衣物的窃喜。
但这喜也仅仅维持了一个晚上,第二日风夫人就拉着绿央去锦庄,给她定了好几身衣服。红的、蓝的、绿的、黄的、粉的、紫的,每件都不重样。
绿央心里当真过意不去,连连推辞好几次,风夫人却说就当是满足她养女儿的夙愿吧。绿央愕然:风羲不也是女儿吗?
风夫人却说风羲从来不爱置办衣服首饰,素来打扮得简单,又没什么色彩,无趣得很。
绿央推辞不过,又怕驳了风夫人的兴致,只能安心当起了布娃娃,任风夫人打扮。
歇了两日,绿央说想时祺,风羲本来叫下人备马车,绿央却说想走着去,就当散步了。风夫人担心冻着,又是给绿团子好一顿包裹。
风夫人迅速给她搭了一套颇为明丽的冬装。内袄是淡淡的合欢粉,露出来的一截袖口做了细致收口;外罩鹅黄批袄,绣两团茸兔花团,内里掺了厚厚的丝绵,门襟和袖口都以兔毛收口;下身是鹅黄色褶裙,一双棉靴子也挂了两个兔毛绒球。风羲怕她灌了风,又套了个兔毛围脖,批了斗篷,这才出门去。
走了约莫半个多时辰,便到了时府。风羲跟门童亮了玉牌,报了来意,二人便被领进了内厅去。绿央一路走一路在心里感叹:“这宅子竟比风羲家还要气派许多,难怪念安总有挥手撒万金、视钱财为粪土,又豪又潇洒的气质。”这哪里是视金钱为粪土,对于她来说,金钱确实比粪土常见了好吧。
两人坐在会客厅内等了片刻,一个比山鹊还嘹亮兴奋的声音就从廊外传来。
“师姐!!!”
这声音将将砸在地上,时祺就跨进门来。绿央刚刚站起,就被她拉着转了好几圈。
“念安,念安,停下停下……”
绿央觉得晕了,时祺才终于停下。一如既往地将手搭在师姐肩上,这才看向风羲,道:“哟,风羲,你也来了啊。”
风羲差点就翻白眼了,还是笑着道:“我不来,你以为她找得到你这儿?”
时祺道:“也是……唉好了好了,走,师姐去我院里,这儿冷死了。哦,风羲也跟上啊。”一边说还一边拽绿央衣襟上的毛毛
“哎呀,师姐你今天好可爱啊,还有兔子呢!”
“是风夫人给我搭的,真的好看吗?”
“甚是称你,哈哈哈哈哈哈……”
风羲走在两人后面,听着这对话,心道:不该带她来的!
三人围在时祺屋子里的暖炉旁,吃着豆糕。
绿央伸手自心口掏出一样东西,递给了时祺。
时祺接过,略微有些惊讶:“山茶?师姐你从烬微山带来的?”山茶乃西周名花,这时节的晋周断不可能有。
绿央道:“嗯呐,还香着呢。”那花边缘一圈花蕊有微微压痕,但依然呈开放之势,花香依然馥郁。
时祺差点一蹦而起,拿着那花枝往绿央身边又凑了凑,蹭着师姐的肩要师姐给她戴上。绿央含笑接过,不偏不倚插入那马尾之中。
“好看吗?”时祺兴奋地把头甩来甩去,像小朋友得了个新鲜物件,忍不住炫耀。头发扫过风羲肩膀,看着那朵娇艳的山茶,风羲极其无语的嘟囔了一句:“骚包!”
绿央哈哈一笑,道:“好看好看,红色称得我们念安更俊俏啦!”
时祺这才重新坐好,末了还冲风羲飞了个得意洋洋的眼神。风羲又是一阵无语。
三人打闹调笑一阵,终于坐定。
时祺撑着脸,颇为可惜地道:“唉,还想叫师姐在我这儿多住几日的,可惜……”
绿央道:“怎么了?”
风羲重新笑了起来,道:“伯父让她去云县除祟。”
绿央道:“云县?”
时祺声音闷闷的,道:“恩,晋州一个下属郡县,离龙城不远。此县一个村镇说是闹了邪祟,听说还挺严重的。父亲让我去锻炼锻炼。”
风羲道:“嗯,我也听说了。那地方还是云县一个比较大的村庄,以枣闻名。十里外的村民说是许久未见人出来了。”
绿央道:“啊,听起来很严重啊。你父亲放心让你去?”
时祺换了一只手托腮,道:“他说倒要看看我这一年在重烬门有没有好好修习,还不准带族内客卿,唉……”
绿央又想了想,时祺灵力修为虽在同龄里还算不错的,但让她自己去除祟,却也觉得不放心。还未言语,就听得风羲道:“我陪你去吧。”
时祺道:“那可真是谢谢你了啊。”
绿央笑了笑,也赶紧说:“既如此,我也陪你们去吧。”
时祺听得此话,瞬间蹦了起来,道:“太好了,有师姐在,这下什么都不用怕了!”
风羲眉毛又抽了,再次腹诽:不该带她来的!
风羲道:“央央,你还是别去了。这极寒天气你都还未适应。我陪她去就好。这也是为你好。”
绿央道:“没事的风羲,我来了这些时日,早适应了。再说念安的父亲都愿意让她去,想必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时祺紧接着道:“就是,我也会保护好师姐的啊。你怎么总是不让师姐干这干那,整天把她关在屋子里一点意思都没有!”
风羲再说不出什么反对的理由,无奈只得答应。
三人在时宅休息了一夜,第二日一早便出发了。绿央不喜飞行之术,时祺又常年不佩魂器。骑马就变成了最好的选择。
时祺和风羲又在宅门口争了半天谁带绿团子,最后以风羲胜出告终,三人这才上路。
行了约莫半日,终于到了良户村。
风羲拂开村口石碑上的雪,看清了上面的字,才道:“到了,就是此处。”
整座村庄建在平坦处,道路开阔,房屋顶上都覆上了厚厚的积雪。已是午时,却没有哪一座房子里升起炊烟。远远望去,整个村庄都笼罩在一种冷冰冰、又灰蒙蒙的寒气之中。
风羲将绿央拉到身后,道:“你走到我身后。”言罢就抬脚往村里进发。
时祺正欲跟着进村,却被绿央拉住往手上塞了一个东西,低眼一看,是一把木剑。说是剑,却比寻常剑身要短上不少,剑柄之上还刻了一枝玉兰。
绿央道:“我昨晚刻的,渡了我的灵力。知道你不爱佩武器,但出来除祟还是有个防身的物件好一些。”
时祺向来不佩任何武器,魂器也懒得炼。出门总是随手抓到什么就拿什么当武器。绿央昨夜翻来覆去睡不着,还是爬起来在庭院之中找到一棵桃木,刻了这把小巧的木剑。渡了她的本源灵力,寻常小妖小祟还是能挡一挡的。
时祺笑嘻嘻地把剑插至腰间,手还搭在剑柄上爱惜地摩挲。
三人走在村中主道上,积雪已完全覆盖了青石板,靴子踩在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这原本细小的声音,在这村里却格外的清晰。无他,整座村庄,没有一丝人声,连鸟叫都不曾传来。两旁房屋大门紧闭,偶尔碰上几个敞开的破门,院内也是一片萧索,只有风刮得门板来回吱吱呀呀地晃。
明明是白天,三人却觉得举目皆是灰白一片,再找不出别的颜色来。所以,当她们在一处门前,看到一只破败摇晃的红灯笼时,都有些许惊讶。
那户宅门大敞,户对上原本该是一对的灯笼,有一只已被吹落在门前,灯笼之上还写着一个“囍”字。字的边缘已经晕开,不规则的墨渍将那个“囍”浸成了一个诡异的形状,远远看去,像一个哭着的笑脸。
风羲眯眼看了看门上也贴着的红字,道:“这家应该是在办喜宴的时候,遭遇了不测。”
说完风羲侧了个身,让二人看清院中情况,道:“院中摆了起码十张桌子,桌面虽被白雪覆盖,但碗碟依稀还是能看出来的。内门边还支着一挂没燃尽的鞭炮……”
余下二人不置可否,院中的大致情形她们已经看清,也不消风羲再说下去了。
绿央鬼使神差地想去捡起那个灯笼看一看,走了两步,脚下一绊,猛地摔了下去。时祺和风羲都想上去扶,绿央一个抬手拦住了她们。
她自己则俯身拂开了那片雪,一只已青紫僵硬的手赫然出现!
待三人把整片雪都扒开,终于看清全貌——那是一具身穿喜服的男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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