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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烬微山已经五日。
风羲在收录卷宗上做了妥善处理,事情算是彻底掩盖了过去。
但是风羲心里有结,五日来都没跟绿央说过话。绿央也很自觉的没有去找她,和桑桑照常上着课,和流星待在一起。她平静得可怕,仿佛根本没有下过山,没有回到过那个地方。众人也默契地闭口不提。
又过了五日,风羲处理好收录的收尾工作,心情也平静了不少,终于忍不住去找绿央了。
有意想要谈一谈龙桥村的事,但风羲每次一开口就会被绿央不动声色地转移开话题,还是如从前一样讲些寻常事。如此反复几次桑桑都快赶人了,风羲终于放弃。转而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杨铭要来烬微山游学,就这两日到。”
在龙城时,绿央是见过这位杨铭的。出身晋州有名的商贾之家,杨家虽不似时家和风家一样,是仙门名家,但因为富庶非常,几乎算是晋州驻地仙宗的最强后勤,与仙门来往颇为密切,在当地也算是有名望。
杨铭与风羲、时祺算是少年同窗,不过与风羲同届,跟时祺并不熟识。这位杨小公子虽相貌并不算出众,但胜在性格随和,待人接物恰到好处,对女子很是有礼且知分寸,丝毫没有那些富家公子哥的纨绔。因此绿央对杨铭的印象可以说是很不错。
绿央道:“他怎么想着来烬微山游学了,待多久?”
风羲道:“说是游学,他不过就是来玩。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让他赚钱倒是好手,让他修习还不如杀了他。也待不了多久,七日左右吧。”
心知,风羲如此说,自己自然是要跟随她好好招待对方一番的,于是道:“恩好,我晓得了,到时候你告诉我就行。”
知晓这件事的第二日,杨铭就抵达了烬微山。因带了拜帖,杨家还打点晋州仙宗提前来了信函打点,重风便给人在宗门内安排了住处,就在弟子们的宿区。
五人小队当晚招待杨铭在合溪镇吃了顿颇具当地特色的接风宴。
席间吃得正高兴,杨铭偷偷拉过绿央,问:“绿央,她也是你们的同修吗?”
绿央咽下一口酒,顺着杨铭的眼神看过去,看到一朵水仙花。
见杨铭眼中透着异样的光彩,绿央偷笑一声,道:“你是不是蠢,方才我们可是一起下的山。”
杨铭又急切地道:“那你们熟吗?”
绿央真想用酒泼醒这位“痴汉”,道:“说你笨你还真不聪明!不熟能坐在这儿?”
“哦……是哈。”杨铭有些呆呆的,半晌又道,“绿央,我对应该是她一见倾心了。”
绿央没憋住,一口酒喷了出来,引得众人侧目。风羲不慌不忙掏出手帕给她擦:“喝不下就别喝了。”
绿央摆摆手,拿过手帕胡乱给自己擦了两下。拿手挡住半边脸,低声跟杨铭说:“你有没有搞错!刚见第一面呢!”说完自己也觉得有点心虚,额,自己当初不也只见了风羲两面。
杨铭理直气壮地说:“对啊,那不然怎么叫‘一见倾心’呢!”
“额……”绿央一口气哽在喉咙,无言以对,只能道,“你收起你的花花肠子啊,我们书筠可不是那种供你消遣的人。”
“我当然是认真的,你得帮我!”
绿央没有立马答应。回了宗门又将此事告诉了风羲,与她商量了一番。
风羲本人对杨铭的人品很是认可,觉得撮合两人也不算是坏事,成了也算是一段佳话。就算不成,杨铭也绝不是那种强硬的人,全看书筠的意愿。
前些日子,绿央和夏书筠多多少少算是闹了些不愉快,两人虽没有说关系僵持,但绿央还是有心想缓和一下的。
既然风羲都说好,她便答应了杨铭。第二日就跟杨铭讲了些书筠平时的性格、喜好一类,又是好一番嘱咐不许杨铭对夏书筠有任何出格之举之类的。杨铭也都一一应下。
如此一来,杨铭的“烬微山七日游”变成了一个月。他像是有用不完的热情,每日不是制造偶遇,就是出现在书筠的课堂之上,又或是寻些不常见的稀罕物件,成堆成堆地往夏书筠跟前送。一月之期,又变成了两月、三月。
夏书筠是个沉得住的性子,刚刚觉察到杨铭心思的时候,就已经明确拒绝了。但耐不住此人“脸皮厚”、耐心也足,竟是不知疲倦地每日坚持。整个重烬门,认识夏书筠的不在少数,好多次夏书筠也不忍在众人面前伤了杨铭的颜面,加之风羲和绿央时常对其人夸赞有加,两人倒是有过不少私下相处,不过都是喝茶闲聊、逛街赏玩的寻常事,也没有越过矩、逾过礼。
不知不觉间,杨铭在烬微山都待了半年之久,家中已修书多次,催促其赶紧回去。杨铭自己也不免着急起来。
这一日,杨铭寻到绿央,要她帮自己最后一次。
绿央无奈道:“只这最后一次了,情之一事勉强不得,也不要叫书筠为难。”
杨铭三指并起指天,道:“无论结果如何,我答应你这都是最后一次了。”
绿央只得答应下来,去为他再问问夏书筠的心意。
到下晚课的时间,绿央早早等在宿区必经之路上,见了书筠,两人挽手走在竹林间,许久未曾这样信步闲聊过。
闲扯了一番,绿央还是开口进入正题。
“书筠,你对杨铭究竟如何想?”
“杨公子是个很好的人。只是我……如今我只想趁着最后的时间,好好修习,为自己在重烬门谋个出路。我没有什么好的家世作支撑,灵力也算不上强,只能努力在师尊面前挣个勤勉的形象。我现在,确实无暇想那些事情。”
“我问的是你对他这个人怎么想。不管其他,你对他,当真是一点喜欢也没有?”
夏书筠沉默了片刻,轻微地摇了摇头。
绿央心下了然,于是道:“好吧,既然如此你也不必为此介怀。杨铭是个君子,不会为难你的。”
夏书筠应声,两人便没再说这件事。
待到将人送回宿舍,绿央便在心里暗自思忖:明日一早就得去告诉杨铭这件事,别叫他再碰一鼻子灰,到时候两个人面上都不好看。
第二日晨间,绿央起了个大早,果然在男子宿区门口等到了要去找夏书筠的杨铭。
她思考了半天,终于想了个还算委婉的措辞,道:“杨铭,昨晚我已问过书筠的意思了……额,你……你还是收拾收拾,早些回晋州,这样也不必叫书筠为难了。”
听了这话,杨铭面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绿央以为杨铭是一时无法接受,于是又道:“你也不必过于伤心。你这样的,肯定有大把的姑娘青睐,你且放宽心。”
一番话说完,杨铭脸色更古怪了,只闷闷地说了一句“知道了”,就自顾自地走了。人略过身边,绿央才看到他手里拽着两个香囊。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心想:“让他亲自听听也好,省得一直心里放不下。”
如此想着,绿央也没再管这事,自己去灵兽舍带了流星出来,在山中疯跑了半日。又去小珏那里待了一下午,真是好不乐哉。
只是这悠闲之乐并未持续多久,绿央躺在小珏枝杈上昏昏欲睡之时,被风羲叫走去山下吃饭。
到了地方,桌案边却只坐了杨铭和夏书筠。也没多想,只以为是给杨铭饯行,便捡了剩下的一个位置坐下。四方的桌子便满满当当了。
几人闲扯几句,菜也上齐了。风羲习惯性地给绿央夹菜,一边跟那两方的人相谈甚欢。
绿央吃着菜,却越看越觉得奇怪。风羲给自己夹菜正常,但那边杨铭怎么也给夏书筠夹得那么起劲,而且还很开心,看夏书筠面色,也没有拒绝。难道夏书筠还没有跟杨铭把话说开?
如此想着,绿央拿手肘去怼风羲。风羲偏过头,小声地问:“怎么了?”
“他们俩怎么回事?还没说开吗?”
风羲面上堆满了笑,道:“说开了,不说开能是现在这样?”
绿央更为奇怪了,就是说开了还是这样才奇怪啊!她瞅了瞅那两人的举止和说话的神态,再看风羲那满脸的笑容,登时明白了风羲的“说开了”和她的“说开了”完全是两回事。
就在绿央觉得嘴里的菜味同嚼蜡、想了一通的时候,那边杨铭从穿行商户间叫卖的卖花郎手里,买了一朵芍药。站起身,跟夏书筠说了一句:“芍药意为结情。”夏书筠脸一下染上了粉红,杨铭轻笑着把花往夏书筠鬓边插。
刚才杨铭起身之时,绿央已经看到了他腰间的香囊,探头一瞧,果然夏书筠腰间也有一枚。正是早上杨铭拿在手里的那对。
这下还有什么不清楚呢?
明明昨晚还跟自己那般说,怎的过了一晚就变化如此之大。那今早自己对杨铭说那些话……难怪杨铭当时面色那么古怪。自己怎么突然就成了阻碍两人心意相通的小人?
一时之间,一种被戏耍了的羞愤和气恼窜上了绿央的胸膛,直往脑门而去。她把碗跺到桌上,发出“嘭”的一声响,惹得风羲皱起了眉。绿央却是顾不得这些了,径直出了门,追上了那卖花郎。回来时,手里多了一枝花,同样是芍药。不过杨铭方才那朵是粉色,绿央手里这朵是白色。
不在意几人疑惑的眼光,绿央走到夏书筠身边,道:“你既喜欢这花儿,我也送你一朵。”说完把这朵白色芍药,并列插在了刚刚那朵旁边。
又道:“不过,芍药还有一个名字,你们可知道。”
不等三人回答,绿央道:“将离草。既喜欢,你就好生戴着吧。”
夏书筠的脸色突然变得极其委屈,仿佛眼里已经有了雾气。杨铭登时脸色也极为难看,拍桌而起,没了往日的彬彬有礼,怒道:“你什么意思!就算你看不惯我们在一起,只用冲我来就是,对书筠发什么疯!”
绿央完全不想理他,扬手就掀翻了手边一道菜,道:“我本来就疯你们不知道吗!慢慢吃吧,恕不奉陪了。”说完头也不回地跑了。
一口气跑回烬微山,绿央还是觉得心里那口气没压下去。现在只想赶紧跑到悬崖边跟小珏好好地发泄一通。
哪知道还没拐到小路上,就被追上来的风羲抓住了。
风羲脸上满是怒色,语气都重了许多:“你到底怎么回事!我以前只以为你是爱耍小性子,没曾想竟然把你惯成这样。那可是我的朋友!如此甩脸子、乱发脾气给谁看,太不知礼数了!”
绿央心中本来就有气,被风羲劈头盖脸、不分青红皂白数落一通,更觉得烦躁和委屈齐来,声音也提高了几分:“他是你朋友!那我呢,我是你什么!!你不由分说上来指责我,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发疯,不去问问他们干了什么好事!”
风羲道:“不管怎么样,你也不该当众让人家下不来台,以后这朋友还怎么做!难不成……难不成你真喜欢上了杨铭?”
绿央一时如遭雷轰,她真的很想一巴掌扇在风羲脸上,但还是忍住了。想了半天,只说了一句:“去你妈的吧!”
说完狠狠推了风羲一把,自己往宗门去了。
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绿央现在只想赶紧回到寝室去,倒在榻上蒙上头,睡着了就不用被气了。
哪知刚刚穿过校场,走到宿区门口,就又被叫住了。
真是阴魂不散!有完没完了!
杨铭一手搭上绿央的肩,嘴里还大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站……站住!!你必须……必须给书筠道歉!”
没有灵力硬跑这么远上山,可真是难为他了。
绿央用力拍开了那只手,转身双手抱在胸前,道:“我若是说不,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杨铭脸都涨红了,也不知道是累的还是气的。风羲和夏书筠就站在他身侧,风羲脸上的怒气看起来也不小。夏书筠则拉了拉杨铭,劝道:“阿铭,算了,别这样。央央肯定也没有别的意思,没有恶意的。”
绿央腹诽:哟,一晚上的时间,称呼都改了啊。
一下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杨铭听了夏书筠的话,没有平息,反而看起来更为恼火了,道:“书筠我知道你顾惜你们之间的情谊。可她呢,哪里又顾及过你。明明我俩好不容易苦尽甘来,修成正果,她还偏生在中间挑拨离间,要不是我昨晚没忍住找你表白心意,听了她今早那些话,还不知道要错过多久。”
绿央心里明白了,原来昨晚自己走后杨铭去找过夏书筠,两人互通了心意。这样一来,自己更显得像个无知无觉的丑角了。当然,在其他人眼里,自己还是个蓄意拆散别人的丑角。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话本子上两女争一男的撒狗血剧情了呢?
果然,正值下课时分,周围渐渐围拢的看热闹的人群之中,响起了窃窃私语。
绿央不禁发笑,耸了耸肩,不咸不淡地说:“随你怎么说,到底如何,她心里清楚。”说“她”的时候,绿央朝夏书筠扬了扬下巴。
夏书筠没想好说什么,但也不用她说了。杨铭正在气头上,道:“清楚什么!明明就是你自己嫉妒书筠,休要在这儿挑拨离间。赶紧给我道歉!”
“我嫉妒她?!嫉妒她有你这么个蠢货吗?”绿央差点气笑了。
“你!”
杨铭气急了,此刻也顾不得什么君子之礼,一心想要为心上人讨回公道,咬牙就要上来抓绿央的肩。
绿央轻松地闪过,嗤笑道:“杨公子,你可打不过我!”
杨铭不想丢了面,反手又要去抓。风羲正想出声阻拦,却见一个棕色酒坛自身后飞来,恰巧砸在杨铭伸出的那只手上。
酒香顷刻间弥漫开来,瓷片飞溅,在绿央和杨铭脸上都划出了两道痕迹。
夏书筠惊呼一声,上前查看。杨铭捂着手腕大叫:“谁!怎的做如此小人行径。”
“动我师姐,谁借你的胆!”
时祺从人群中站出,左手还晃荡着另一只酒坛。她两步走到绿央跟前,抬手去摸那道血痕,绿央摆摆手,道“没事”。
杨铭还在叫:“她生妒毁人姻缘,不该道歉?!”
时祺把剩下那坛酒塞到绿央手里,才抬眼瞪他,冷冰冰地道:“妒忌?谁?你,还是她?”时祺同样扬了扬下巴,又不屑道:“这位仁兄,你怕是没照过镜子吧。无论你还是她,都配不上我师姐的妒忌。”
末了又指了指自己的脸,道:“看看这儿,懂?”
绿央忍不住笑了,这小孩是仗着自己好看,嘲讽杨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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