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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桃源,绿央又把自己关在书房整整一月。
写下最后一个字,绿央将笔搁在笔架上,满意地拿起那张稿子,点点头道:“成了。”
坐在后面地上梳头的小六、小七闻声抬头。
小七歪着头,手里还捏着一股编了一半的四股辫,道:“大师姐,你写完了?”
绿央放下稿子,回头把头发从他们手里拽回来,道:“正是!小六你也别玩了,快,去把老大给我叫来。”
两个小家伙又麻溜地爬起来,屁颠颠地手牵着手出去了。
不多时,鹤一就到了。
绿央将厚厚一沓书稿在桌上跺整齐了,递给鹤一。
“下次你出去的时候,寻个实在的书商,帮我把这话本子刊印了。花点钱也行。”
鹤一接过那一沓子书稿,粗略翻了翻,道:“大师姐放心,一定办好。”
“你办事,我放心。”
“不过大师姐,你这笔名可想好了?”
“笔名?”
“对啊,总不能用真名吧。我看那些写话本子的都是用的假名,连香茗君也是。”
“也对,那不如叫……清溪居士吧。”
鹤一应了,抱了书稿出去。第二日就去外界,找了曾经刊印香茗君作品的书商。
那位书商起初并不愿意刊印这种籍籍无名之辈的作品,还是鹤一自掏了初版的银钱,又说无论反响如何,都不会叫书商亏钱等话,书商才算答应。过了一月,这本《吾与宗主那些年》才正式刊印发售。
又过了两月,绿央正在书房咬笔头修改书稿,鹤一急匆匆推门而入,吓得绿央抖了好几个墨点。
鹤一激动地把笔抢到自己手里,沾上了墨渍都不管,道:“大师姐,成了,成了!”
绿央扶额,道:“什么成了?老大你要成亲了?”
“什么跟什么呀。大师姐,是你那话本子成了!”
“恩?怎么个说法?”
“你写的那话本子,现在可是大受欢迎啊,不仅一书难求,在各大说书摊和剧馆都很是卖座。还有人催着你赶紧出新作呢!”
“哈哈哈哈哈哈,很好很好。正好我这新写的,你还拿去叫那书商帮我刊印吧。”
说着绿央将自己刚写成的一沓理了理,递给了鹤一。
鹤一道:“哇,比上次的还厚一些啊,那书商可得高兴坏了,这次不用咱自己垫银钱了。我这就去!”说罢,转身就要往外走。
绿央喊住他,又道:“诶等等。这次换个笔名,就叫桃林酒翁吧!”
鹤一不解发问:“先前的话本子大卖,大师姐不应该趁着这波名气还在,好好利用吗?怎么还要用新的身份啊?”
“你不管,照做即可。我自有打算。”
“好吧……”
鹤一虽满腹疑惑,但既然大师姐发话了,也不得不照做。
一月后,绿央果然又叫鹤一来问这本新作的发售情况。
鹤一竖着两个大拇指,道:“大师姐果真厉害,这本《常伴魔君侧》如今的叫卖程度,已经与先前那一本不相上下了。”
绿央点点头,道:“不错不错,且再等两月,你再来将外面的情况说与我听听。”
只当大师姐很是关心自己作品的反响,鹤一连声应着,随后的两月果真每次出去都格外留心《吾与宗主那些年》和《常伴魔君侧》的消息。
这一日,绿央刚从无间回来,正躺在桃树上,开心地欣赏溪山新给自己做的一对碧玉细镯。
鹤一急匆匆地就来了。
“大师姐!”
绿央注意力还在那镯子上,只觉越看越喜欢,于是随意说了句:“怎么了?何事这样急?”
“你不是叫我留心外界反响吗,前两日你不在……”
绿央这才想起之前吩咐过鹤一的事,于是终于肯分给鹤一眼神了。她道:“如何了?”
鹤一脸上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表情,思忖了半天,还是道:“这,这……大师姐你不知道,现在两边的书迷,就快打起来了!”
绿央眼睛都亮了,翻过身,单手撑在桃枝上,问道:“怎么说?”
“两个话本子如今可都是抢手货,但两边的书迷都各不相让。宗主派说《常伴魔君侧》抄袭、剧情没有新颖之处,全靠卖弄猎奇心理;魔君派就说《吾与宗主那些年》才是丝毫没有内涵的谈情说爱之词,有辱仙门风范。第三方就是原先老派作者的书迷,又将两个话本子和作者一顿批判,说乱了话本界的秩序诸如此类……”
鹤一越说越说不下去了,这都是他粉饰过后的词,就怕大师姐听了生气。
哪知道绿央不但不生气,还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好好好,要的就是这个场面!”
这下轮到鹤一不解了,他道:“大师姐,这是何意?”
绿央答非所问:“老大啊,你说他们要是知道这两本叫他们互相指摘得面红耳赤的本子,乃是出自同一人之手,会是作何感想呢?”
鹤一想了想,道:“应该会又气又羞愤,想起自己曾经的谩骂之语,只怕夜半都无法安睡吧。”
“正是!他们不是喜欢用言论伤人吗,且让他们自己尝尝被戏耍的滋味吧。过几日你将消息散出去就成。”
说完绿央满面春风的又躺下闭目养神了。鹤一得了答复,马不停蹄就去办了。
果不其然,外界几个原本吵得不可开交的“派别”一下都噤了声,“宗主派”和“魔君派”再不敢随意发言,两帮人马莫名其妙地开始自嘲,到最后也都和解了。
绿央很是满意这个结果,一开心又多饮了几坛桃花酿,被鹤玄追着打了一天。
这一日,子时过了三刻,老四带着尿急的小七出来夜解。
路过崖边,远远看着一个人影站在月下,背对着她们,长发随风起舞。
小七被吓得瑟瑟发抖,忙不迭地躲到了老四的背后。鹤四却仿佛见惯了这个场面,只轻轻喊了一声:“大师姐……”
那崖边的人这才转过身来,正是绿央。她右手握着一把尖刀,在月下闪着冷冽的光,左手手臂上已经撕开了好几道大口子。
她像是不认识这两个人一般,眼里全是数九的寒冰。没多久,那寒冰与柔和来回挣扎,她咬牙缓缓开口:“走开些!”
鹤四早见过这等场面,即刻拉着被吓得魂飞魄散的小七跑回了房里。将小七安顿回榻上,她又急匆匆地跑去鹤玄屋子叫人。
鹤四一边拍门,一边喊:“师父,师娘,快起来,大师姐她又犯病了!”
两道脚步声随即响起,门哗啦一声打开。鹤玄和鹤雪都只着中衣,披着外袍就出来了。
两人在鹤四带领下找到绿央的时候,后者仍坐在崖边一下下拿那把尖刀往自己手上划。那条左手臂俨然已被鲜血裹缠,但绿央仍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鹤玄叹了一口气,一挥手,绿央在御灵之下动作骤停,随后双眼一闭就倒了下去。
第二日绿央醒来之时,看到自己被包裹着的左臂,便知晓自己又犯病了。
这几年来,有一种像梦魇一样的东西缠上了她。每次发作,她的意识便不再受自己控制。脑海中唯一的念头就是伤害自己。没了魂器,手边任何利器就是工具。鲜血流下时刺眼的鲜红和疼痛攀升带来的快感,让她一次比一次下手重。
她那条左臂内侧,大大小小的新伤叠着旧疤,已经找不出来几块好地方,腿上也是不堪入目。
刚回来的时候,身体将将恢复,就几乎两三日犯一次,那个时候她身体不行“杀伤力”也小;如今在桃源养着,又有鹤玄的调息,身体和灵力都渐好了,几乎是半月到一月才犯一次,但一次比一次下手狠。
绿央撑着刚坐起来,门就开了。
鹤四看着绿央,眼里浮上惊喜,道:“大师姐,你醒了!我去告诉师父!”
说完就跑,绿央话都没来得及说一句,只能靠在床栏上看着自己的手发呆。
很快鹤玄、鹤雪就来了。
鹤雪在给绿央查看伤口,鹤玄在榻边止不住地叹气。
绿央心中泛起一股无力又愧疚的情绪,道:“师父,师娘……对不起,又让你们担心了……”
鹤雪将绿央的手小心地放回去,道:“我们担心不打紧,你对不起的,只有你自个儿。乖宝,别再折磨自己了……”
绿央垂头不说话。
又是几口气叹出,鹤玄走到榻边,摸着绿央的头,道:“乖徒儿,出去吧,出去看看。”
绿央抬头看他,道:“师父何意,不要徒儿了吗?”
“傻孩子,师父怎么可能不要你,天塌了师父师娘都得拉着你在身边。只是你……”鹤玄脸上浮现痛色,说不下去了。
鹤雪继续道:“你这是心病。从前你是逼不得已,强迫自己把以前的人和事隔绝起来。但你再怎么逃避,他们都还在。心病还要心药医,出去看看,和从前好好告个别吧。”
绿央明白了。
她的内心在和自己过不去。在无间没死成,她内心的另一面见不得她如今心安理得地活着。那一面,是过去没有分割好的情感,是那些对不起的人,是那种种无法释怀的牵挂。
两日后,白布拆了,她还是没下定决心。于是又去了无间。
合欢树果然开了花,粉色的丝状花朵有一种不真实的绒感,看得人如坠云端。
尽管绿央状若无事地闲扯,期间还颇为兴奋地讲了出话本子的事。但溪山哪能看不出来她的异常。
绿央正坐在溪山腿上,伸手去接飘落下来的合欢花。溪山一把握住了她的左手,轻轻将衣衫滑下来,露出了那已经结痂的伤痕。
“总是背着我做这种事……”
手指拂过,那朱红的痂便褪去,只余浅浅的痕迹。
绿央低着头,拿右手握住溪山一根手指,让他停止了动作。
“没有背着你……是,是你不在。”
溪山任怀中的人把玩着自己的手指,道:“这是在怪我咯?”
“才没有。我……我控制不住自己。”
绿央声音越说越小,手有一下没一下扣着溪山的指节。
“溪山,师父师娘让我出去看看……”
溪山蓦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绿央以为他生气了,正要转身说话,肩头却被重新按住,一根黑色的东西竖在了自己面前。
“我的箫?!你在哪里找到的!?”
绿央睁大了眼,一把就拿过了那管黑色窄箫,侧身过去冲着溪山,脸上是藏不住的惊喜。
溪山道:“终于笑了,看来这东西可比我招人疼……”
被怀中的小人重新抓着手在脸上蹭了蹭,溪山那假装出来的嗔怒立马就卸下了。
他道:“不算找到的。那管箫材质再好,在岩浆池炼了那么久,也只剩点残片了。我就拿岩底石和着那点残片,重新给你做了一管。”
说着溪山手覆上还握着漆黑箫身的另一只手,继续道:“从前只是听你提过,也不知道做得像不像,合不合你的意。”
绿央用另一只手摩挲着箫,她的指尖一一触过溪山的,道:“不能再合了!不如,我给你吹一曲吧。”
说罢,就着还覆在自己手上的大掌,绿央往后一靠,便吹奏起来。
溪山收了力,任由自己的指节随着绿央的律动,像一只振翅的蝴蝶,在合欢花的香气里翩翩起舞。
一曲毕,绿央仰着头问:“如何?”
溪山低下头去。
“甚好。”
两只蝴蝶轻轻一触便分开。溪山将下巴抵在绿央的头顶,柔声道:“去吧,出去看看。”
绿央道:“那你……”
“我等你回来。”
底下半天没传来声音,溪山又笑道:“你若是一直不回来,被从前的人拐了去,说不定我也会等不及闯出去把你抓回来,再让你这小没良心的尝尝无间岩浆的滋味。”
绿央“哼”一声,道:“你才不会出去呢!”
正欲开口说“你怎知道我不会出去”,溪山就听到绿央又说了一句:“所以,我会快快回来的!”
说完,绿央转了个身,双膝跪在石床之上,双手搂住溪山的脖子,嘴唇贴着耳垂,道:“想我了就给我传信。”
溪山收紧了手臂。
“好。”
绿央走的那天,鹤玄大哭一场,又在桃源里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嘴里一直念叨着“要是遇上坏人怎么办”“要是碰上从前那谁怎么办”“会不会受欺负”等等诸如此类的话,把几个小孩吓得不轻。
鹤雪只说:“随他去吧,没出息的,过两天就好了。”七个小孩这才放下心来。
但过了两天,鹤玄不但没好,还差点暴怒砸了桃源。
因为他刚刚平复了心情,坐在崖边思念徒弟的时候,一个人影突然从下面窜上来,挡住了他的光。
鹤玄看清来人的时候,猛地跳了起来,浑身滋滋闪着紫光。
“好哇,我还没下去找你算账,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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