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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是绿央和萧柏第一次见重竹说话这么大声,露出这种表情。怎么说呢,那是一种震惊中带着不可置信,荒唐中带着切齿痛恨的神情。

重竹深吸一口气,才故作冷静地问:“央央,到底怎么回事?”

“师叔……额,那个,我们还没成亲,不过都定下了……”

绿央越说越小声,说到后面都不太敢看重竹了。

重竹看一眼溪山,又重新看着绿央,盯着绿央额间那已经盛开的叶纹,他脸色又是一阵变幻,仿佛五官都开始绞痛了。

过了半晌,他终于平静下来,问:“你师父和蓬莱两位宗主,也都知道了?”

“恩!等师叔回去,就可以行礼了……”

“好吧,既然他们都点头了,我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说着,他又看向了一边的溪山,“不过你小子,我可不是好糊弄的。”

那意思就是,我会盯着你的一举一动,好好表现吧。

这些日子,溪山见了太多绿央的“娘家人”,早就练出来了。但他还是正色道:“前辈放心。”

重竹点点头,他还不知道这位“小子”比他还大上些。

这一出闹剧过去后,绿央才跟萧如松和重竹仔仔细细讲了寻找灵石的事情。

重竹指头敲着桌面,道:“北边的情况不好,频频有妖兽过来侵犯骚扰。你们不来,我们原也是打算往北去看看的。”

溪山道:“可是霙出了什么问题?”

重竹有些惊讶:“你竟然知道霙?”

“恩,略有耳闻。”

“我们到的时候,霙就已经很久没露过面了。”重竹继续道,“呼克族屡屡受其他族类侵扰,这才迫不得已向外求援。除了除祟,更多的,他们还是想找回霙。”

溪山点点头,道:“失了世代的守护神,北边的才会蠢蠢欲动。”

“而且,就近几批来犯的看,并不是普通的妖兽,似乎产生了某种变异,越来越难以对付。”萧如松适时补充,“这也是我和师尊一直没走的原因。”

绿央有种莫名的直觉,于是道:“会不会,和灵石有关?”

“我们此前也有过类似猜想,但不确定到底是何物影响了妖兽。经你们这么一说,倒是有七八分可能了。”重竹如是说。

灵石蕴藏天地之初的灵气,对其周围的事物,自然地就会有影响。无非是离得远或近,受影响小或大的区别了。

难得的,绿央都眉头紧皱了:“无论是为了找霙,还是寻灵石,看来这千暮山之行,耽误不得啊。”

重竹此时已经站起了身。他走过来像从前那样拍了拍绿团子的脑袋,道:“再紧要,也不差这一天半日的。千暮山不是简单的雪山,这两日咱们好好筹划一番再行动。”

几人都点了点头。

萧如松道:“正巧,这几日赶上呼克族的冬祭。你又带了那么大一份贺礼来,呼克们可得好好庆祝一番。”

虽说北境常年冰封,但到了冬季总会格外严寒些。呼克族世代都有冬祭的习俗,一是感谢自然馈赠,二是祈求狼神保佑平安过冬。

至于贺礼,自然说的就是绿央先前猎到的那只巨型麂鹿了。对于呼克来说,猎物就是最好的礼物。

“所以,刚刚师兄和师叔是在帮呼克们一起准备冬祭?”

“正是。”

说话间,一个小孩跑进他们这间洞穴来。这小孩也就四五岁,却是银发白眉,生得娇嫩瓷白,跟个雪娃娃似的。他穿得太厚,以至于走起来都摇摇晃晃的,更像个雪娃娃了。

萧如松笑着将他抱到了膝盖上。

“小卓库,你怎么自己来啦?”

被唤作卓库的小孩,抬起软乎乎的小手,指了指绿央和溪山,奶声奶气地道:“阿敏说这位漂亮姐姐好厉害,叫我来喊她和哥哥去受礼。”

萧如松给二人解释:“阿敏是呼克族父亲的意思。”

绿央觉得这小孩太可爱了,忍不住就想抱。

“给姐姐抱,好不好呀。”

雪娃娃也不认生,很自然地就朝绿央伸出了手。绿央直接就把他抱到了自己膝盖上。

“你叫什么名字啊?”

“安布伦卓库。姐姐可以叫我卓库。”

阿伦好奇地捏着绿央衣袖上的珠子玩,绿央则没忍住捏了捏他的脸。

萧如松道:“呼克族将天生银发者视为神之使者,能与雪狼沟通。所以,小卓库是天选的狼语者。”

听了这话,绿央对他更是心生怜爱。天选者,外人口中的天之骄子,却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要背负多大的责任、承受多少寂寞。

卓库还小,全然一副被骄纵大的样子,此刻还不知道这位姐姐正对自己的未来感到担忧。他只是捏着那橄榄石珠子,又在绿央身上蹭了蹭。

“姐姐身上好香啊,是从来没闻到过的味道。”

“哈哈哈哈,是呢,姐姐是南方来的树。”

卓库歪着头,好像在努力理解绿央的意思。他小脑袋瓜晃了晃,干脆放弃,抱住绿央的胳膊。

“卓库喜欢树!”说完他又指了指重竹和萧如松,“竹叔叔长得好看,也是树。那柏哥哥这么俊俏,也是树吗?”

一席话逗得几人都笑了起来。

只有溪山从袖袋里拿出一颗用彩纸包着的糖果,在卓库面前晃了晃。这糖是他常备在身上给绿央解馋的,此刻倒派上了别的用场。

“卓库这么可爱,哥哥请你吃糖啊。不过……你得告诉哥哥,是那边那个哥哥更俊俏,还是我更俊俏啊?不许说谎哦。”

小卓库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再看看那颗诱人的糖。

“卓库不会说谎。柏哥哥好看,你也好看。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哥哥你有点凶……”

溪山愣了一下,周围又是一阵笑声。

只有卓库还眼巴巴地盯着那颗糖:“那……卓库还能吃吗?”

绿央直接夺过那糖果,剥了就往他嘴里塞。

“吃吧吃吧,别怕,他什么都听姐姐的。”

从未尝到过的甜味,让小卓库整个眼睛都亮晶晶的,两只小腿也晃荡了起来。

他砸吧砸吧嘴,从绿央的膝盖上跳下来,拉着绿央的手要往外走。

“快走吧,阿敏该着急了。姐姐,还有姐姐的额太,你也来。”

他说得正经,颇像个小大人。奈何嘴里还裹着糖,这话说出来更为奶声奶气了。

绿央站起来随他往外走。萧如松走到溪山旁边,笑眯眯地解释:“额太是呼克语丈夫的意思。”

溪山这下满意了,也跟着两人后头出去。

呼克族对于狩猎高手有着天然的崇敬。在冬季,兽类又十分珍贵。绿央和溪山一来就送上了这份大礼,呼克族自然是将二人奉为上宾。

此时已经入夜,祭台前燃起巨型篝火,连半边湖冰都给照得透亮。

篝火往前,摆了两长列的矮木桌几,呼克族人都是席地而坐,或用平坦的石头作垫。呼克不建房屋,家具物件一应都是在霭岭就地取材所制。做工自然赶不上其他州的精致,但配上呼克族,却有种不拘一格的野性美。

绿央、溪山两人紧邻着坐在首席,重竹和萧柏则坐在他二人对面。

呼克族长,也就是卓库的阿敏——安布伦代荣坐在上方,举起石制的大腕,颇为豪爽。

“二位远道而来,还捕得麂鹿,吾与族人无以为谢。”

说完,他一口气饮下那碗酒,放下后又拍了拍手。

几个呼克人立马拿着两个兽皮帽上前,代荣拿了一只就往绿央头上戴。

戴上兽皮帽,就代表被呼克族接受,成为了族中自己人,是呼克对于朋友的最高礼节。先前重竹和萧柏已经受过此礼,现下轮到绿央和溪山了。

受完礼,两人刚刚坐下,一群呼克便抬着一整只烤好的麂鹿上来,正是白天绿央带回来的那只。众人欢呼,直接以刀取肉,分而食之。

怕绿央坐在冰冷的石块上不舒服,溪山抬手就揽住她的腰,将人放到了自己一边腿上。这让绿央十分不自在,毕竟周围的人太多,她只能毫无作用地推了两下溪山。

“哈哈哈,姑娘不用害臊。我们呼克不讲那些礼节,人自然而生,情也自然而生,不必在意。”

代荣大声笑着,引得周围的呼克也齐齐笑了起来,全场只有重竹的脸色稍稍有些难看。

呼克族当真自然性情。呼克男女以地为榻、以天为盖,白日林中欢好的都有,两人你情我愿就行。

呼克少男少女们开始在篝火的映照下起舞,没有什么精心编排的动作,却是最自然原生的、呼克对于自然的感悟。重竹和萧柏自然而然地就加入了奏乐的队伍,一笛一箫和着呼克们天然质朴的号子,让人心生澎湃。

一曲毕,人群还在欢舞,重竹和萧柏终于从簇拥中脱了身,回到席上跟代荣说起去千暮山的事情。

“两位公子于我族有大恩,几位要去千暮山,我们一定全力相助。”

重竹摆摆手,道:“族长言重了,除祟安民本就修者义务,何谈大恩。只是现在北边结界情况未明,我等不好强突……”

“不难!从霭岭走,一样能到千暮山,族内的狩猎图公子只管拿去用!”

狩猎图是呼克族世代狩猎沿袭下来的珍贵地图,有了它,去千暮山确实可以少走不少弯路。

重竹几人闻言,都站起来,将右手放在左胸上,行了一个呼克的礼。

“那便多谢族长了。此行,或许也能找到狼神的下落。”

听到此话,代荣眼睛更亮了,他激动得摘下了兽皮帽托在胸前,弯腰行了一礼。

“公子大恩……”

见状,绿央上手拦了一下,道:“族长不要客气啦,这还没找到呢,等找回来再谢。”

她的笑脸一贯是能感染人的,那代荣果然也放松了下来,恢复了先前的豪爽状态。

“姑娘果真颜折布,难怪卓库喜欢你,哈哈哈哈哈哈!”

绿央去瞧萧如松,后者给她解释:“族长夸你活泼可爱呢!”

这下绿央更为高兴了,也跟着代荣一块笑起来,两人牛头不对马嘴地用两种语言互夸了好一顿,又你来往地饮了好些呼克族的烈酒。

“努彦,快,再搬些酒来!”代荣喝高兴了,扬着手中的大海碗喊。

不多时,一名高壮的男呼克,抱着近半人高的酒坛来了。酒坛跺在桌几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代荣拉着那名男子站起,对绿央说:“姑娘,你看我这大儿子怎么样!”

或许呼克的酒太烈,绿央虽还不至于醉倒,但脖颈却是全红了,两颊也飞上了烟霞。衬得额间那抹绿意更为鲜艳。

努彦直直地盯着绿央。呼克族的女人们虽也白得过分,但多是浓眉大眼高鼻梁的大气长相,常年狩猎又带着几分杀伐和果决之气。他哪里见过这等人,像春时自雪地里冒出的一点沾着水的嫩草尖儿。

绿央听了代荣的话,站起身,朝那名男子看去。又恭恭敬敬地说:“族长之子,自然是好的。”

“努彦可是族里一等一的狩猎者,配姑娘可配得上?”

绿央酒都吓醒了几分。

“啊?!使不得,使不得,族长这使不得啊……”

“莫不是姑娘觉得努彦配不上你?”

说着,代荣狠踹了一下莫布伦努彦的小腿肚,疯狂使眼色。努彦两步上前,拉起绿央的手就要行一个吻礼。这是他们呼克族求爱的礼仪。

绿央大惊失色,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努彦顿住了。

溪山一手托在努彦的额头,挡住了他的“礼”。轻轻一推,努彦便被推开来,愣愣地站在一边。

溪山拉过那只放在被努彦差点亲到的手,结结实实地亲了一下。

“抱歉,她已经有夫君了。”

努彦脸上除了方才被推开时展露了一丝惊讶,却并没有什么难看的神色。他反而笑起来,露出洁白得过分的牙齿。

“那又如何,你我可二人共侍一妻。这在呼克很常见。”

这下轮到溪山和绿央一起嘴角抽搐了。这呼克,比她们做妖的还要胆大开放啊。

绿央道:“多谢族长和努彦的好意了……呵呵,呵呵。只是,我们做树的,只认一人。”

揽着人的手收得更紧,溪山只想立马带人走。于是他道:“我与夫人今日一路赶来也有些累,就先行去休息了。恕不奉陪。”

刚要走,怀中的人就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

溪山正给绿央裹披风呢,就听到代荣说:“姑娘头一次来这边,不适应也正常。此时正值冬季,即便有灵力护体,想必也不甚好过。”

“左右狩猎图还需一日才能整理好。姑娘可以去南面岭上的温泉泡上一泡,只当去去寒气,今晚好好歇上一歇。”

听到“温泉”二字,绿央眼睛有一闪而过的光亮。她这棵南方的树,在这种气候下,确实太难捱了。

“多谢族长提醒。”

说完,她和溪山就离席了。

代荣又踹了踹自己不开窍的儿子,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努彦听完连连点头,一扫刚才的郁闷,一溜烟地跑走了。

重竹还有些摸不着头脑,拿手指着绿央和溪山走的方向:“绿团子,她……”

“哎呀,竹兄,他们年轻人的事你就不要管了。来来来,喝!”

这下竹子是真没工夫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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