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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这天,二十万秦军压境,齐远随楚言冬回冶卢京城,齐述疆亲率十万黑甲,在沐鸢郡东三百里扎营,与秦国对峙。
白雪茫茫之中,两国边境尽是好儿郎。
沐鸢郡的客栈小院子贴上了刘清亲笔书写的春联,客栈东家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饺子进门,这才发现院中空无一人。
昨夜刘清临时改了主意,吃过晚饭后就与漓潇离开,此刻两人也不知已经驾驶飞舟西去了几千里,早已出离冶卢境内。
有些美中不足,进入沐鸢郡时没走大门,所以通关文碟至今也没盖了一个大印。
其实刘清一直知道,漓姑娘着急回乡,是怕自己心里不好受才留下的。
按漓潇的说法儿,大渡船比不上飞舟速度快,从太和到骆越渡口就得十余天,骆越渡口到赡部洲那座搬山渡更是要走足足近两个月,到了赡部洲后,她还得往东南,也得一个月时间,所以哪怕速度再快,她回乡也得花去三个月时间。
少女说这个时不禁叹气,说自己要是修行用功些,哪怕此刻才是个元婴境界,也能直接御剑去骆越渡口,可谁让自己偏偏还是个金丹,根本无法长久御剑。
当时刘清在一旁长舒一口气,说得亏不是元婴啊!
两人如今所处位置,已经离着太和山不远了,干脆就降下飞舟,雪中步行前往。
这次刘清没有装病,是漓潇开口让飞舟落地的。
刘清苦笑着说:“我又不是没长腿,千万里又如何,只要我有理由去寻某人,就一定寻得到。”
少女撇了撇嘴,瞪眼道:“要什么理由?寻谁?没理由就不去了?”
刘清面色苦兮兮,挠头道:“若是没有理由,去了不光惹得别人难受,自己也涂增烦恼。”
除夕夜里,两人就这么坐在一处山巅,今年气候颇为古怪,明明如今都算是胜神洲偏南部了,怎的还会下雪?
漓潇伸手接住雪花,一丝冰晶在她手中融化,少女笑着说:“其实你想错了,四座大洲所处位置不同,天候也差异极大,就像胜神洲跟牛贺洲,都是愈往南愈暖和,其他地方也气候宜人。俱芦洲是常年暖和不
起来,只有最南部堪堪有个夏季。至于我们赡部洲,其实是北境暖和,南部较冷。我小时候最喜欢爬到最高的屋顶,伸手去捉雪花。”
刘清疑惑道:“漓姑娘这是怎么啦?”
少女歪着头笑道:“没事,以后叫我潇潇吧,我家里人都这么叫我。还有,我其实应该姓离,可娘亲说我火气太大,所以就加了个三点水。”
不等刘清说话,漓潇便接着说:“一路走来,无论是那个绿衣湖还是先前的齐家,你都太把人想的好了,这样挺好的,不过不能对所有人都这样,不然会吃亏。真正的山上人,其实已经不算人了,要知道好些人追求的大道,就是太上忘情,所以你凡事得多个心眼儿。”
刘清苦笑道:“我在漓姑娘心里就这么傻?”
漓潇板着脸开口:“叫潇潇!”
少年憋了半天,脸色通红,却依旧没有喊出那句潇潇。
漓潇只得翻了个白眼,开始说这十三洲有什么危险地方,说些修行之中必回遭受的劫难,也把这天下有合道三境坐镇的宗门一一细数出来说给刘清听。
其实她早前还想着把那位读书人说的话转告刘清,可这些天下来,她发现刘清压根儿就不乐意仗着那柄剑的威能去对敌。当日若是手持长剑与那个黑衣人对打,不出三个回合,那个黑衣人必死无疑。
而现在,她得劝着刘清去用那柄剑。
“你的佩剑其实是一把顶尖仙器,只不过好像被人以秘法封印,这么跟你说吧,你不用佩剑的情况下,寻常四境修士皆可杀,可要是遇到我这样的,你全然不是对手。就跟读书一样,不一定每个人读出来的意思都一样,修士也是同理,即便同境界,也可能战力相差巨大。所以,不要觉得自己依赖这把剑,敌不过的时候,该用就得用。”
今夜的漓潇好像格外话多,刘清甚至觉得,她是想把自己知道的,能说的,恨不得一股脑塞进自己脑袋里。
少女一直在说,少年便仔细听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半夜,山下村落忽然灯火通明,一阵爆竹炸响声音打断漓潇。
刘清笑了笑,拍了拍背后长剑,一抹青光滑过
,少年人脚踩长剑以御剑之姿高悬半空,手中却多出几筒烟花。
漓潇抬头看去,只觉得这家伙有些傻。
由打刘清手中冒出数缕五颜六色的烟花,瞬间便把白雪照的换了颜色。
他知道,漓姑娘要走了。
两人重新落座山巅,刘清感觉自己的时间从未过得这么快,两个月说没就没了。他止不住在想着,以后的远游路上,自己身旁少了个人,自己会不会不习惯?
天色大亮,漓潇站起来伸了伸胳膊,递去一张舆图,严肃道:“如果想来找我,三年破两境可不行,至少也是归元境武夫了,你才能见着我。”
三年之后,她漓潇肯定早就破入元婴了,那个家伙再怎么也能初入元婴。以山河境武夫对敌元婴剑修,绝无胜算,若是归元境界,输赢就不好说了。
刘清苦笑道:“你要走了?”
漓潇点了点头,“太和驶来的渡船会在我们上方路过,我半途登船就行。”
刘清摊开舆图,赡部洲东南方向被圈了一个点儿,可光是中间那大海,就足足能放下十个胜神洲了。胜神洲南北可是近一百二十万里长,哪怕从这里开始算起,待漓潇回乡,两人相隔真就是千万里之遥了。
渡船已经到来,漓潇腾空而起,沉默片刻后开口道:“刘清,最好别喜欢我,最好别死。”
说罢便一道光华闪过,瞬身前往渡船。
刘清苦笑一声:“好像已经晚了。”
看着那艘远去渡船,又看了看手中舆图,刘清咬了咬牙,自言自语道:“不就千万里么?不就是归元境界么?老子就往南直下,三年过三洲,破他娘的三境!”
一道绿衣身影去而复返,撇嘴道:“说啥呢?”
少年人啊了一声,面色潮红,愣是没把最想说的话说出口,只是憨笑道:“潇潇姑娘怎么又回来了?”
漓潇开口道:“我想问你,若真有一天,你喜欢的人被逼着嫁人,你真会去抢?”
刘清狠狠点头,“会!”
少女笑道:“那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那时的那位女子说?”
刘清脱口而出:“相信我。”
少女嫣然一
笑,抛过去一个玉坠子,轻声道:“这是我从小带在身边的,能聚敛灵气,更有遮掩境界的功效,你自己慢慢琢磨。”
说完便转头,远去途中大声喊道:“若是来找我了还是个境界低微的傻小子,小心我揍扁你。”
刘清手拿坠子阵阵发呆,她这次是真走了。
此时此刻,少年人给自己定下一条路线。
三月之前到骆越渡口,乘船到瘦篙洲,依次过青鸾洲、栖霞洲,三年时间跨过三洲,直去赡部洲。
刘清苦笑着背剑下山,向南而行,心中实在是有些提不起力气。
原本想着自己至少能镇定些,可事到临头,刘清只觉得想喝酒。
偏偏自己还是个喝不醉的人。
……
有个少年人一路南下,在正月十五这天终于到了宛国,往通关文碟上盖了个大印,急忙忙就跑去打酒,反正现在凡俗金银多得是,不怕钱不够,就怕肚子不够。
这宛国是个名副其实的小国,南有胜神洲排第二的越国,北边儿是蜀国,夹在当中,时常被当做蜀国与越国谈判的地方。
越国地盘儿大,但蜀国就只靠着一点便能跟越国掰扯。
自古巴蜀多剑客。
刘清迈步走进酒铺,还是说着秦国官话,也就是通行雅言,要了一大坛子酒,找了个角落坐下正想开喝,一旁有个锦衣青年却吸引力他的注意。
原本以为自己够没魄力了,漓潇一走总感觉身旁少了些什么。可一见旁边这人,刘清心说自己肯定上的了台面。
那青年不停的以头颅撞击桌面,嘴里喃喃不休,来回念叨着一句:“周姑娘,我哪里不好了,你为什么就是不喜欢我?”
如同僧人手敲木鱼,诵经不断。
说着还猛地站起来,拍着胸脯大喊:“我罗肇东就是喜欢你周晓檬!”
刘清这才发现,酒铺里面,至少有一半儿就是为着看这家伙儿来。
苦兮兮喝了一口酒,不知为何却有些释然,这会儿觉得潇潇姑娘走了,其实不是自己喜欢上喝酒的原因,而是那老道士李乘舟就曾说过,剑客需饮酒。
急匆匆走来几个伙计装扮的男子,
把那锦衣青年搀起来就往外走,这帮看客也好似见怪不怪。
刘清摇了摇头,丢下一小粒碎银子,拎着酒坛子便出门儿,一路往南,漫无目的,不多一会儿就喝完了一大坛酒,走路略微摇晃,也不知怎地就到了一处小河,有个船夫笑着招手示意其上船来,鬼使神差的,刘清还真就上船去了。
那艘小船顺水而下,少年人斜倚在船边儿迷迷糊糊,也不知过了多久,猛地一个激灵,再起身时却发现自己还是身在船上,并且时辰也对不上,现在好像是黄昏时分。船却在一条无名大江,撑船的变作一个十来岁的少年。
刘清心声警觉,左右环视一周,并未发现什么异常,这才开口询问:“这是哪儿?”
撑船少年微微一笑,以稚嫩声音开口:“这里是风泉镇啊!”
刘清皱眉道:“哪洲?哪国?”
撑船少年满脸疑惑,心说这个醉醺醺上船的客人莫非不记事了?于是笑着说:“孤水国,樵西县风泉镇。”
刘清使劲儿把十三座大洲大小国捋了一遍,愣是没寻出来一个叫孤水国的地方。
猛地皱起眉头,可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这是怎么回事,明明自个儿酒前还在宛国,酒后醒来却到了这不知何处的孤水国?
这条大水比不上胜神洲的大江大河,却也有三百丈宽,少年撑船明显有些吃力,但见那位乘客好像兴致不高,便笑着开口:“这位大哥瞧着年龄也不大,是个剑客吧?风泉镇这几天来了好些外乡人,估摸着客栈都满了。”
少年人说着眼珠子滴溜一转,试探道:“客栈应该都满了的,我家小宅子却还空了一间屋子,若是大哥不介意,可以到我家去住,一天给十文就行了。”
见刘清没有说话意思,少年赶忙打了个对折,说五文也行。
刘清这才看向那个好似穷怕了的少年,淡然一笑,点了点头,轻声道:“你叫什么?这么点儿年纪就独自撑船,不怕么?”
少年人笑着说:“我叫遇秋,是被人从卸春江捡起来的,所以没个姓,养我长大的人前年病死了,我得活着,就得出来撑船啊。”
寥寥几句,刘
清便听出来这叫遇秋的孩子境遇十分不好。
小船靠了岸,遇秋抿着嘴从袖口掏出来三枚本土铜钱,跑去一个大髯汉子身旁,低声开口:“杨老大,我今天没拉几趟,一共就挣了二十文。”
可那一身短褂的大髯汉子却半句话不说,遇秋只好再取出一枚钱,那人这才一把取过,撇着大嘴说道:“遇秋啊!规矩不能变,我知道你不容易,明日我打了鱼给你一条吧。”
遇秋苦笑着点头,那杨姓汉子却扭头看向刘清,好似自言自语:“这年头儿,有了好东西谁都想抢,也不看看自个儿是什么份量。”
刘清跟着遇秋回去一处江畔宅子,虽然十分简陋,却是收拾的十分整洁。
指了刘清住的地方,遇秋笑着说:“能不能把今天的钱先给一下?家里没有吃食了,我也只有十六文,买不到什么的。”
刘清便从袖口取出一锭银子,递给遇秋,随口道:“帮我买些酒水,要好酒,剩下的就都是你的。”
遇秋笑呵呵接过银子,憨笑道:“要不了这么多的,先生等着,我有些事可能会耽误一会儿,天黑后才能回来。”
刘清无奈一笑,心说这小子可比自己小时候鸡贼多了,这就从大哥变成先生了。
说完便跑去屋内,穿了一身黑色长衫,应该是碰到大事儿才舍得穿的。
遇秋这宅子其实算是在风泉镇外了,要去镇子里还要约莫二里地。
刘清贴上匿踪符,跟着那少年人走去风泉镇。
路过一片林子时,遇秋加快脚步跑过去,很明显是怕这个略显阴森的树林。
一路跟着遇秋到风泉镇,只见他直直走向一个幽深巷子,在一处大院儿外理了理头发,取出今天挣来的十六文钱捏在手里,深吸一口气大步迈进院子。
刘清贴着匿踪符蹲在院墙,看着那小子低着头从人缝中往里挤,伸手要把那十六文投进个木箱子里时,一只大手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腕。
是一位拄着拐杖的老者。
老者叹了一口气,沉声道:“遇秋,说了很多次了,外姓人不能投钱。”
遇秋挤出个笑脸,“宋爷爷,我是代替我干爹
来的。”
一院子的人都转头看着少年,遇秋见老者闭口不言,便干笑几声,轻声道:“我只是想让干爹的牌位摆回祠堂。”
老者摇了摇头,“他已经被逐出宋氏,能埋在祖坟边上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遇秋苦笑着点头,一言不发便转头走了,出了院子后才有个年轻人忿忿不平道:“老太公,这孩子不容易的,大哥已经死了,为何就不能在族谱上添上名字?”
老者只一句,规矩就是规矩。
刘清摇了摇头,跳下院墙,刚想离去却听到有人笑着说:“这小家伙每个月的初一十五都要来这里,每次都差不多,不是给人赶出来就是给人赶出来。”
刘清转头看去,是一个年龄与自己相仿的白衣男子。
既然能看见贴着匿踪符的自己,那至少都有黄庭修为了,毕竟自己的符箓也只能堪堪躲过灵台修士的眼睛。
刘清笑着发问:“道友是本土修士?这是个什么地方?”
白衣男子微微一笑,抛过来一壶酒,摇头道:“我可不是什么本地人,只不过比你早一个时辰登船,所以比你早到这里一年。”
刘清皱起眉头,这白衣人的意思是,自己现在所在的地方不同于原来,外界一个时辰,这里便要过去一年?
刘清笑着抱拳,开口道:“在下刘清,赡部洲人氏。”
白衣男子也有模有样,抱拳回礼,“斗寒洲,柴黄。”
刘清笑道:“不知柴兄现身,所为何事?”
柴黄做出个请的手势,两人缓缓走出巷子,柴黄这才说道:“兄弟修行的是武道?这年头儿咱们外界武夫那是凤毛麟角,可这里,却武夫极多。只不过大道压制,此地修为炼气士顶天了也才是金丹,武夫顶天了也不过是个山河境。我是凝神修士,兄台是二境武夫,我们俩人要是兵合一处,那不就打遍天下无敌手了?”
刘清摇头一笑,转身就要走,可那白衣身影瞬身而来,拦住去路。
“刘兄,此地一甲子一开门,六十年内,谁都说不准会发生什么的。”
一袭青衫只是微微侧身,笑问道:“你想如何?”
柴黄
随口道:“人不留下便剑留下。”
有个穿着白色短褂的大髯中年人缓步走来,刘清顿时心弦紧绷,一旁的柴黄被只大手按住头颅猛砸向地面,瞬间便昏死过去。
那人转头看向刘清,随口道:“武夫?”
刘清点了点头。
那人再问:“几境?”
刘清沉声道:“二境。”
大髯汉子撇了撇嘴,头也不回的朝前走去,淡淡说了一句:“十七了还是个二境,丢人。”
刘清面色并无异常,只是猛地往右侧身。
大髯汉子已经贴在刘清身旁,左拳正在其右侧。
汉子大笑道:“收回我方才那句话,好好琢磨琢磨,怎么在这里活过去一甲子吧。”
刘清恭敬抱拳,眼前中年人绝对是个武道前辈,绝对不是本土人,在外界时绝对不止山河境。
青衫少年开口询问:“那我们这种没到归元境界也不是凝神修士的,且不是要老死在这儿?”
汉子摇了摇头,“外界人的光阴是以外界来算的,哪怕你在这里实实在在过了六十年,外面其实也才五天,不过倒是有个好处,若是在此地破境,外面也算数,也算是这里的主人请进来六个人,给的机缘吧。”
刘清笑道:“自然也有坏处吧?”
大髯汉子笑道:“自然,死了也就真死了。”
……
遇秋买了酒水吃食回去,硬是把剪下来的剩余银子塞还给刘清,说是一天给一天的钱就好了。
说完便返回自己屋子,一把关上门户,呆呆站立片刻,猛地抱头蹲下,哽咽不停。
隔壁的刘清独坐床头,看着窗户外的卸春江水,不由自主便灌了一口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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