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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从破了一个大洞的枯枝穹顶洒落,而那早已被吞没的,所有人都以为绝不会再活着的人,如今却好端端地站在光束中。
他俊美的面容被金光氤氲地模糊不清,唯有一双漆黑的眼漠然地扫过大家惊愕的脸,最终看向了站在树干下的宋睿,展颜而笑,似冰雪融化。
“我回来了。”
宋睿也跟着笑了,脚步往前跨去,果然发现那层空间已消失不见。
两人在灿金的阳光中拥抱,眉眼间洋溢着淡淡的温情与浓浓的喜悦。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宋睿附在青年耳边低语,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我还给你带了一份礼物,你一定要保存好。”梵伽罗轻轻拍打他的脊背,然后把一个鸽子蛋大小的椭圆形石头塞进他掌心。
宋睿并未堂而皇之地把石头拿出来看,而是紧紧握住,藏进口袋。两人正准备分开,孟仲和阎部长却又围拢过来,将他们紧紧抱住,力道大得惊人。
阎部长都快五十多岁的人了,这会儿却哭得像个孩子,哽咽道:“梵老师,我就知道您肯定能行!您又救了这座城市!这三天里,想来给这棵树当化肥的人足足有三万多个,如今全都被我们用绳子捆起来,关在外面的营地。”
“这还不算,市区里也有很多人失去了神智,开车的司机忽然把车扔在路中间,往我们这儿跑;正在动手术的医生忽然丢了手术刀,往我们这儿跑;还有学校的师生,老人院的老人,甚至于动物园的动物。市区的路全都封了,却都拦不住他们。电影里演的丧尸潮您见过吗?跟那个场景真是一模一样啊!”
阎部长拿出手机,调看相关的新闻报道,喜极而泣:“幸好您及时解决了那棵树,要不然咱们这座城市就沦陷了。您看,那些失了智的人如今都回去了,大家都没事。梵老师,我现在总算是发现一个规律,您才是最靠谱的人。遇见诡异的案子,找谁帮忙都不如找您!”
他意有所指的话令玄门众人颇感难堪。
然而梵伽罗的确是从树梢上掉下来的,他活了,那棵树却死了,这二者之间若是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又怎么解释得通?
“不可能的!”一名玄门高手不愿接受这个事实,极力否认:“梵伽罗不可能做到这种程度!斩因果,断轮回,那是神仙手段!梵伽罗算个什么玩意儿,他凭什么有这种实力!”
玄诚子的眼里也满是惊疑。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要解决这棵树,究竟得具备多么可怕的实力。逆转因果,向死而生,这是仙家手段;断轮回、灭六道,更是佛祖才能具备的威能。
做完这一切,梵伽罗的伤势不但痊愈,还散发出令人感到窒息的能量场。这昭示着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眼前的他,是比那棵菩提更为强大,也更为可怖的存在。
“你成神了。”沉默良久的玄诚子忽然吐出一句令所有人都感到惊骇的话。
“阿弥陀佛,梵施主得道了。”常净大师深深鞠躬,语气虔诚。
玄门众人先是愣怔,然后就瞪圆了眼睛,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看过去。成神,那是所有修道之人的终极梦想,也唯有这样才能解释那棵妖树为何不敌梵伽罗。
他是神吗?神会强大到何种程度?别人是否也有成神的机会?
粗重的喘息由四面八方传来,一双双血红的眼注视着梵伽罗,却完全没有对神灵的景仰和崇拜,反倒饱含狂热的贪婪。他们恨不得像蚊蝇一般扑过去,吃这人的肉,喝这人的血,啃这人的骨,进而获得神的血统。
那是成神啊!世人谁不想成神?
然而梵伽罗却真的不想。他注视着这些人,语气冰冷:“这个世界不会有神灵。”
他指了指身后已经枯萎并且逐渐崩裂成一片片碎木的菩提,缓缓说道:“想知道它为什么能拥有灵智吗?想知道我是怎么杀死的它吗?想知道当年你们的祖师爷为何失踪或死亡,想知道天水派至宝的下落,和发生在我身上的所有事吗?”
他每问一句,场中人的呼吸就急促一分。
玄诚子爬满冰霜的眼眸甚至因此而燃起了两簇火苗。他太想知道当年的真相,更想知道恩慈去了哪里,过得好不好。他盯紧了梵伽罗的薄唇,不愿错过他吐出的任何一个字。
“想知道就跟随我去一个地方。”梵伽罗率先迈步。
玄诚子只犹豫了两秒钟就紧紧跟上,然后是常净大师,再然后是所有人。
到了外面的营地,梵伽罗让阎部长准备几辆军车,运送这些人去梵家老宅,完了跟他借一样东西。
“这东西可不好借啊!不过既然是您开的口,上头应该会同意。您稍等,我打个电话问问看。”阎部长走到无人的角落汇报情况,几分钟之后转回来,点头道:“上面同意了,我马上派人去取。”
“那我们就在梵家老宅汇合。对了,林念慈在哪儿,把她也送过去。”
“她已经被炸成重伤,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不能随便移动。”
“放心吧,她死不了。”梵伽罗拍了拍阎部长的肩膀:“你只管把她送到我家,出了事我负责。”
“那行,我派人去医院接她。”阎部长对梵老师的任何安排都没有异议。到了这会儿他才算看清真正的形势,在这个大异变频频发生的混乱年代,梵老师才是唯一的定海神针。
上头大概与他的判断一致,所以即便是那样贵重的东西,只要梵老师开口,说借也就借了。
“您还有什么吩咐?”阎部长慎重问了一句。
“没有了,回头见。”梵伽罗朝等候在路边的一辆军车走去。
“这是什么东西?”等车子开出一段距离,坐在他身边的宋睿才把藏在口袋里的椭圆形硬物拿出来。它像一块石头,却布满了木质的纹路,手感非常光滑,闻上去还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儿。
“这是那棵菩提妖树的种子,你好好保存。”梵伽罗解释道。
“如果我把它种在土里,每天浇水,它会不会又长成一棵妖树?”宋睿合拢掌心,开了一个玩笑。
梵伽罗很给面子地笑了笑,轻快道:“或许吧。要不然你改天试试看,万一它长出来一个我呢?”
正在开车的孟仲两手一抖,差点撞上路旁的护栏。妈的,这两个人简直胆大包天,竟然没把这邪门的玩意儿烧掉,还带出来了!
“这东西应该彻底毁掉吧!”他颤声开口。
“世间没有任何力量能够毁灭那棵树,我也做不到。我仅仅只是逆转了它的轮回,让它变成了最初的形态。”梵伽罗悠长地叹了一口气。
“所以说,宋睿拿着的这玩意儿,其实就是刚才那棵树。它根本就没被消灭?”孟仲觉得自己很需要来一罐氧气压压惊。
“放心吧,唯有世间至恶或至善,才能让它生根发芽。”梵伽罗轻描淡写地说道。
孟仲根本就听不懂这句话。
宋睿解释道:“再善良的人,内心总会有恶念;再邪恶的人,偶尔也会迸发善意。这颗种子找不到
可供生存的土壤,因为世间没有至恶,也没有至善。”
“但是它生存过啊!这个世界有能让它生根发芽的地方。”孟仲听明白了,却还是觉得不放心。
“那只是一个人为的意外而已。”梵伽罗闭上眼,不再说话。
而孟仲和宋睿却陷入了头脑风暴。什么叫做人为的意外?所以说这棵菩提树的背后是有人在操控吗?能操控这样一棵实力非凡的圣树,那人又会是何等可怕的存在?
“妈的,我头疼!”孟仲用脑袋撞了撞方向盘。
宋睿兀自沉思,久久不言。他想起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
即便被好奇心折磨得要死要活,两人也没有去打扰梵伽罗,而是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这些天,梵伽罗累坏了,白净脸庞已显露出罕见的疲态——
两个多小时后,所有人均站在了梵家老宅的地下室内。
看见浑身缠着绷带的林念慈被随意摆放在地上,玄诚子原本稍微染上一些温色的脸庞,立刻又布满了寒霜。
“孽徒,你怎么敢如此待她!”他把奄奄一息的少女抱进怀里,用颤抖的指尖试了试她的鼻息。
“放心吧,她死不了。”梵伽罗盘腿坐在一个圆形法阵的中心,膝上放置着一个长方形的木盒。
那法阵散发着一股极庞大的能量场,雕刻其上的符文却被一种神秘莫测的气机所掩盖,令人根本无法看清楚。饶是玄诚子这样的高人也只能隐约察觉到法阵的威能和不祥,却不知道它具体有什么作用。
于是所有人都站在法阵的最外围,远远看着梵伽罗。
“师父,这东西你还熟悉吗?”梵伽罗摊开掌心,把一枚纯黑色的,半个巴掌大的鱼形玉佩展示出来。
玄诚子的眼里燃起两团怒火;“孽徒,你果然盗走了我派至宝,快把它还回来!”他抽.出佩剑,指向梵伽罗的眉心。
站在他身后的玄门众人用好奇的目光看着那块玉佩,并不知道它有什么特别之处。
“师父,你似乎忘记了,我是天水派的灵子。我拿着这块玉佩是理所当然,不是偷盗。”梵伽罗语气平静地说道。
“没错,你有权佩戴它,但是你将它盗出宗门,从此叛逃不归,就是死罪。”玄诚子的剑因为暴涨的杀气而发出锐利的金鸣。躺在他怀里的林念慈一动不动,仿佛已经死了。
梵伽罗握紧那枚纯黑色的玉佩,缓慢道:“师父,如果我告诉你,当年我并非叛逃不归,而是被宋恩慈杀死了呢?这半块玉佩非我偷盗所得,而是她扔掉不要的。师父你也知道,她的胃口从小就刁,不是绝对的好东西,她是不稀罕的。”
“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玄诚子冷冷开口,目中杀意更盛。
躺在他怀里的林念慈脑袋动了动,似乎有些不适。
梵伽罗把玉佩和木盒放置在地上,然后站起来,脱掉了自己的上衣,露出苍白而又瘦弱的身体。
“在妖树林里相遇的时候,你们对我进行了一场审判,说我杀了谁谁谁,堪称恶贯满盈。”梵伽罗伸出细长的食指,点向在场众人,“现在,我也要进行一场审判,不过并不是对你们,而是对林念慈,也就是曾经那个人人景仰的泽州圣女宋恩慈。”
“胡言乱语!”玄诚子剑尖一抖,发出一缕锋锐剑气。
然而梵伽罗却并不闪躲,反倒伸展双臂,撤去掩盖阵法的磁场,冷静开口:“师父,还请你看清楚我的身体都雕刻着什么,再看看地上这个阵法的符文昭示着什么。天水派的九重血煞噬魂阵,你不会不认识吧?”
修者的目力和判断力本就远超常人,电光火石之间,玄诚子已经看清楚了那个阵法上的暗芒,也看清楚了密布于梵伽罗体表的黑色文字,那果然是天水派的不传禁术九重血煞噬魂阵。
这阵法,他只教给过宋恩慈,而且只能施加在魂体上,并不能对活人造成伤害,是用来禁锢并炼化千年厉鬼的。
被这种阵法摄入后,那厉鬼将日日夜夜遭受地狱业火地焚烧,在极致的痛苦中千万次地祈求魂飞魄散,却又总会比此前一天变得更为魂体稳固。终有一日,它会因为永无止境的绝望陷入疯狂,失去记忆,成为傀儡,被拿来随意驱使。
这阵法自先祖开创以来,因有违天和而被禁止使用,除非世间出现一只罪孽滔天的鬼王,造成生灵涂炭的巨大浩劫,才被允许见世。
但现在,它竟真真切切地出现在梵伽罗身上,这说明了什么?
这说明了两个问题:第一梵伽罗早就死了,所谓盗走玉佩叛逃不归,完全是莫须有的罪名。一个连神魂都被阵法禁锢的死人,怎么归?第二,能把这种禁术刻在梵伽罗身上的人,除了宋恩慈,还能是谁?
但是她为什么要那样做?难道说真正盗走宝物叛逃在外的人一直是她吗?
是了,梵伽罗叛逃不归的消息是她写信告知门派众人;也是她独自找到梵伽罗,与他恶斗一场,夺回了半块玉佩,却因重伤和愧对师门,在外漂泊了百年才归。
这些都是她的一面之词,没有任何人可以从旁佐证。
只因梵伽罗曾有手刃师叔的劣迹,所以玄诚子竟根本未曾怀疑过其中的真假。他一直以为梵伽罗打从根子上就烂掉了,无论他做出多少恶事都不算意外。
宋恩慈百年不归自然有她的理由,只要回来便好,不容苛责;梵伽罗百年不归,那就是心怀叵测、杀人夺宝、罪大恶极。
他从一开始就用两套标准来衡量这两个孩子,还满以为自己不会看走眼。可摆在眼前的事实却又预示着,他真有可能看走了眼。
玄诚子飞快发出第二道剑气,打偏了之前那道剑气,把林念慈往地上一放,大踏步走进法阵,急促地旋转,仔细地查看,却又更为无力地发现――是的,这真真切切就是天水派的九重血煞噬魂阵,没有半丝虚假。
在这世间,唯二会刻画该阵法的人,一个是他自己,一个就是他曾经万分疼爱的徒弟宋恩慈。
“怎么会,怎么会……”玄诚子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是仓皇地转,仓皇地看,仓皇地呢喃。
他预感到,有一个极有可能撕裂他心扉的,并且让他痛到哀绝的真相,正在前方张牙舞爪地等待着。
林念慈缠满纱布,只露出两个鼻孔的脑袋,正艰难地转向玄诚子的所在。她的指尖在抽搐,原本气息微弱的胸膛也在上上下下地起伏。看得出来,她很着急。
然而这场审判才刚刚开始。
梵伽罗指了指站在外围的九大门派的掌门人,提醒道:“师父,你还忘了一点。这阵法之所以叫九重血煞噬魂阵,是因为它在启动时需要献祭九位玄门高手的血液。你莫不是以为,被宋恩慈以极其残忍的方式杀死的人,仅仅只有我一个吧?”
急促查看阵法的玄诚子猛然僵住。
九位掌门人先是愣了愣,然后便因为巨大的惊愕和愤怒而扭曲了面容。
好一个泽州圣女宋恩慈,好一个拯救了七条龙脉的大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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