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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九九九年到二零零二年的三月,是我度过打工生涯最稳定的时间段,在这近乎三年里,内地的家都很平安,事事如意平稳,注定能静下心来一门心思的打工、赚钱,期间虽然偶然也会有家里和老家亲人头疼脑热等小意外,但都因日常而没有从根基上动摇自己继续打工的想法。但从二零零二年春节过后农历三月的一个下午,一个突然来临的电话及随后发生事情,彻底颠覆了我对打工的想法及对人生的认识,一刹拉间终于领悟和体会到了另外一种境况。

一阵手机震动声从我办公的抽屉里传来出来,那刻正在埋头处理电脑图纸的我,停下手中活路拉开抽屉一看,来电显示,居然是内地老家大哥的手机号码。

“大哥,你好!有事吗?”因是下午上班时间,我嘴离手机听筒很近,且小声问道。

“我不是你大哥,我是你舅!”我惊诧道。大妈的弟弟,也就是我的舅舅,他!很少亲自给我打电话,而且那一刻竟还用的是大哥的手机,大哥此刻在忙什么?我一脸茫然而又诧异的听着。

“外甥,你别急,有件事情我和你大哥思量了很久,还是决定要此刻告诉你”语气缓慢而又掷地有声。

“你大妈病的很严重,此刻已经转院到了县城医院,医生说估计挽救成功的几率很小,你看你那边收拾一下,请假还是回来一趟吧!”。

我的脑袋轰隆一声,第一反应就是刚过春节还和大妈通过几次电话,不是好好的吗?咋几个月就突然成这样子了。我在反问自己的同时,脑海里顿时浮现出许多关于大妈的身影。

很明显,从舅舅的话语里我也听出了是最后通牒,如果是平时头疼热冷之类小问题,我觉得他们是不会这么劳师动众的通知我,更何况我是在千里之外!但从“婉转”的让我回去的口气中,我听得出与其说是舅舅在替大哥通知我,还不如说督促我动身回去。

随后,电话中我询问大妈病情的时候,我还能清楚听见电话那头旁边有人的抽泣声,猜出极有可能是二哥,这让我心一下变凉了许多,且迅急提到了嗓子眼口。我顿时急促不安起来,那头到底发生了什么?详细应该是什么?

因为我是在办公室,说话不方便,索性就拿着手机出了办公大楼,在空旷的厂区空地上,我把电话反拨过去给大哥。

“弟弟!妈的病估计是好不了了”大哥嗓子好像堵了块毛巾,低沉而又沮丧。

“我觉得你还是动身回来吧,你三哥乘坐的飞机,估计一会就该到咸阳机场了”,大哥继续说着。

我还能再说什么,看来大妈的病情比我估计还要严重,否则远在山东的三哥也被召唤回去。没什么再需要继续说的了,和大哥电话中道了别,我返回办公室,便开始收拾自己的办公桌,同时向王君组长说明了大致的情况。收拾当间,我下意识地看了一下办公室门口上方悬挂的石英钟,指针指向了当天下午三点五十三分,至今还记忆的时间!作为组长的王君,在得知我家中的不幸后,立刻催我动身准备,并安慰我手头的事情,他会安排别人去处理,让我放心回去处理事情。我很感激他,而且在我收拾的当间,他就替我打电话去香港,向经理Y.S说明情况,也得到随后的首肯。我写请了假条,在办公室门口王经理那里,履行完最后一道请假手续,便匆匆出了公司的厂区。

在公司大门口,我挡了辆路过的出租车,上了车,司机一脚油门,便风驰电掣般赶往东莞市区的飞机售票窗口。到了航空售票点,得知当天从广州和深圳两地飞往西安的机票均发售完,听到这,那刻心里就别提多焦虑和沮丧了。咋办?我在售票点外转悠了几个来回,没办法,就只好订了第二天最早的一班六点从深圳起飞的班机票。拿到预定票后,就立刻通过电话,把回去的行程告诉了在内地县城医院的大哥、二哥。在返回公司的途中,我就和出租车师傅约定好,让他第二天早上四点半就在公司大门口来接我,好趁早赶往深圳机场。

当天下午的晚饭,我吃了没吃现在死活也记不起来。晚上,不知发生事情的单位同事要约我去打台球,哪里有心思去呀!我就以身体不舒为由,早早把我自己关在宿舍里,每隔一会儿就给远在医院的大哥、二哥打电话,询问大妈那刻的病情变化。大概晚上十点多,在我们第五次通话中,二哥把他那头的手机凑在大妈的嘴边,他让我听听昏迷中大妈的气息声。电话听筒里,简短而又急促的哼哼声,强烈刺激着我的耳根,那已经不是正常人的气息声了,母子连心,那刻我眼泪不自觉的流了下来,大妈的喘息声中带着不规则的呻吟音。大哥说老人家此刻已经分不清什么了,就是沉沉的昏睡,听了这我的心就象卡在了嗓子眼里,也听见哥哥们在一旁微微的叹息声,我极力的一手捂着我的鼻子,生怕自己忍不住哭出声来。

后来,从哥哥当时的描述中,我得知大妈此刻已经转到了医院的重症监护病房中,而且又把手机凑到带着氧气的大妈跟前,一次次地让我听她的声音,那夜大妈的“哼、哼……”喘息声,象锤子一样敲打着我的胸口。我看不到她的容颜,却只能听到她痛苦而又艰难的气息声,我像个孩子一样,心里和眼里都在流着泪水。这样的煎熬与电话“陪伴”,让我一直到了凌晨一点多,那夜是难熬和忐忑的一夜,但从某种意义上讲大哥、二哥和三哥的确又是幸运的,羡慕他们可以陪伴在大妈身边,而我却在无尽的恍惚中,只回忆着她老人家的音容笑貌,想很久的事情,从小到大……。迷糊中,我何时合衣倒在床上,又是如何睡去的,无从知晓。唯有一声手机事先设定的闹钟声把我惊醒,我朦松的双眼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那刻已是第二天的凌晨三点半了,我又赶紧拨了个电话过去,接电话的是二哥,他小声的告诉我,大妈辰时后是近一周病情中睡得最安详的一个晚上,既没起夜也没有喝水,凌晨一点多还有了一次模糊的呼唤声,我悬着的心似乎释怀了少许。

匆匆挂了电话,我赶紧收拾我的行李,按照昨天下午的约定,出租车果然准时来到公司大门外了,简短和司机师傅打了招呼后,车子便上了通往深圳机场方向的道路。当车子大约开过了宝安区不久,我的手机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弟弟!我告诉你慢慢走……”电话那头是大哥的啜泣声,“你慢慢的,妈妈刚才咽气了”。

电话那端再也不是说话声了,一片低低男人们的哭泣声,我咬紧嘴唇再也憋不住了,就在出租车里一下低声哭了起来。我这一哭,倒把前排正在开车的司机吓了一跳,不知真相的他,赶紧把车停在路边,关切的问我哪里不舒服了。眼含泪水的我,急忙向他挥手示意,表示我没事情,请他尽快开车继续行驶,并简单的把我大妈刚刚去世的事告诉了他,他也一下闷不做声了,唯有仔细的凝视前方开他的车了,我立刻明显感觉到车在提速中……。

从那刻起,我便开始了从深圳宝安区经历人生一辈子都不能忘记的千里哭母的旅程。恍惚中,我下了出租车、付了钱,向师傅道了谢谢,一路极力遮掩着自己悲痛的心情,办理完各种进航站的手续。实在坚持不住了,我便躲进洗手间,用凉水哗哗冲洗着自己的脑袋,那刻我哭泣泪水伴着冰冷的水,我就在最初没人的卫生间里,尽情释放着我的悲情。那刻,我分不清是在哭大妈,还是在哭我自己。情悲切,心哀哉,道不尽儿哭泣母亲的心声。为人乎,竟难以悲情到如此,唯有那刻才深入骨髓的领会和感觉到了,何谓母子离散?何谓失去之亲情?咋奈何,又鞭长莫及,剩下的唯有千里奔丧的急切,又好像自己悬挂在半空中,却又难抵思母和亏欠少了见最后弥留的颜容,着实是我一生最大的遗憾,尽忠和尽孝的涵义让我背起了一生的内疚。

当时因为是早晨的第一班航班,航站楼里来往的人比较少,洗澡间成了我哭诉和释放自己的场所,不知道在那里冲了多久,竟然把保安给诧异得吸引了过来。他最初还以为我身体不舒服,关切问长问短,我只是一个劲的对他解释我没事情,但越说越乱,后来同机等待的人也都投来疑惑的目光。不得已,我把事情的缘由告诉了保安。听了我的简单叙述,他也无语了,只是一下下轻拍我的肩膀,边说:

“人,不容易呀,老弟节哀吧!”,并劝我尽力的安静,告诉我大口吸气呼气,平稳自己的情绪,此刻,我才慢慢竭力控制着自己,但自己的鼻涕就是不听使唤的往下直流。

飞机,终于在我的焦虑中起飞了,我的座位正好挨着窗户在靠近机翼的地方,飞机发动机的轰鸣声音,一路陪我“哭泣”到终点,整个飞途,我都蜷缩的窗户旁,闭着眼睛把泪水往肚子里咽。千里泪水,挥洒一路思母情,心里堵的实在难受,就推开了一会儿窗户,看着满是云彩的机窗外,我问自己,母亲在哪里?老人家弥留之际,一定看到了大哥、二哥和三哥,却遗憾的没有我和她对望那刻,想到这里我又一次模糊了双眼!

煎熬的飞行历程,终于在早上十点多结束,出了咸阳机场,给西安的爱人拨了个电话,让她即刻准备好。一个小时后,我和爱人在西安乘坐了辆出租车,急促行驶在返回老家的路上。

在我返回老家的同时,亲戚和族人已经把大妈的遗体,于早上运回了老家。我原先想着回家探望大妈病情,不想最后,这次彻底演化成了奔丧和送葬,悲乎哀哉!

出租车刚一进村口,我迫不及待的心情,和要想看看大妈的心情,达到了极致,恍惚中,爱人已经指挥着车,颠簸进了村子。车在家门前嘎然一声停住了。我推开车门,从车里冲了出来。此刻大妈门上很多的人,我没来得及分清谁是谁,蹩了一路的心情,一下放声大哭起来。

“大妈,儿子的我,回来看你来了”!那刻的我嚎啕大哭,踉跄着奔向家中……。

(注解:写这段是2012年7月10日星期二,下午17:17分。我眼睛模糊中,不得不从办公室出来,拿上毛巾,去了一趟单位的卫生间,并冲洗了一下自己的脸和眼镜。是呀!多年后又要重新提及那段。我这是犹豫了很久,几日推迟了书写的习惯,终于才提笔,并决心不想再逃避地书写此。)

听到我的哭声!大妈的前院和内院子一阵骚乱,大哥上来抱着我,也象小孩子似的嚎啕大哭起来,紧跟着是二哥、三哥、大嫂二嫂、几个侄子……,大家哭声一片!大哥扶着我,步履踉跄中来到了东南角成殓大妈遗体的窑洞中。一路急盼、想象和回忆她老人家音容笑貌的情景,此刻化为她安详脸盖黑纱躺在木床干洁的褥子上。我强忍着悲痛,努力用手抹去眼镜模糊的泪水,呆呆地肃立在大妈的床前。大妈,她老人家,内衬白衣外着蓝色长褂和长裤,一双小脚着干净白袜套着新鞋,脸上盖着纱巾,头发整理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臂膀笔直贴挨着身子放着,整个身形似乎小了一圈。我本家长辈的奶奶,小心掀开盖在大妈脸上的纱巾,多么熟悉的脸孔,颧骨分明的脸颊,悉数瘦小了很多,更突显出了颧骨的分明,但仍不失我记忆中的模样!蜡黄的脸上没有了丝毫的血丝,却依然是慈祥和安静,彷佛熟睡一般!看着看着,我泪如泉涌,缓缓的缓缓的,我郑重地跪蹲在老人家的床前,头顶着地放声大哭起来,那般全然没有顾及地释放,仿佛一瞬间自己也灵魂出窍,哭着、哭着顿觉得胸口闷闷的,哭声中自己声音,我也逐渐听不见了,周围尽是模糊的脸孔,我哽咽抽搐着,整个身子一下子象喝醉了酒似的,觉得自己气息不畅起来,很是艰难的舒服和怅然。迷糊中,我好似被人拽着掖着托着抬着,模糊中听到有人说掐我人中的声音。渐渐的我睁开了眼,看到围拢在我身边的养父、养母和家里众多亲人,他们似乎好像松了口气,我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子自己的腿脚,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躺在另外一口窑洞的炕上。

看不见的是遗憾和悔恨,但看见了她的难受,反而更增加了无尽的怜悯和肉体嘶嘶的裂痛,谋面与不谋面都是矛盾的。我也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由于悲情攻心,唯独一生中晕死了过去,事后才知道大家急手八脚的救了我半天。在我随后醒来的过程中,我发现自己想哭反而没了泪水,就是泪似干的境界了,第一次尝试过了!养父、养母不停的用手顺着我的胸口,过了半个钟的时间,我这才缓过劲来,并喝了他们递给我的一碗水,慢慢回想起刚才失去记忆的过程。

等悲情的心情稍微好点,我下炕又一次来到大妈的床前,这次我没有再哭,反而宁静了许多心情,仔细观看着大妈的脸庞。我小心的用手理了理她花白的发梢,手无意中触及到她的脸颊,冰冷至极!我伏下身子把我的脸轻轻地贴近老人家安详的面颊,像是用我的温度来唤醒她的肌温,冰凉的接触中,意识到我们早已天各一方了,那刻才真正体会出什么是失。大妈,她遗留下了自己的身躯,却被带走了她的灵魂和思想。那刻和生身母亲脸相贴的瞬间,我似乎一下明白人一生的过程,也似乎理解了人生的涵义,也理解了人经常说的:某某永远活着我们心中的含义,我首次触及到了生和死的诠释,老人家那时躺在那里安详的神态,也一下净化了我在外漂荡游子的心,也加深理解和懂了,人活着要真正追求什么的道理,也理解了人没了,什么都换不回来的道理……。那天中午到下午,我想了很多很多,彷佛自己也悟出了很多以前没想到或没有时间去想的东西,活着宝贵的是什么,就是至亲他(她)的存在,存在拥有亲情是多么的重要。这次大妈突然没有谋面地辞世,影响了我以后对人生的看法,以及追求奋斗与关乎亲情的理解,也正是基于此,也是后来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否该真正放弃千里之外的打工历程,以及改而回归普通,等一系列的重新考虑。

按照老家的农村的习俗,接下来的日子,就是一系列选择坟场并铸坟、棺材入殓、亲戚奔丧转告、招待前来吊唁的客人、出丧与土葬,好使得她老人家早入土为安!前后大约七八天的时间,整个过程下来,由于悲痛及一系列农村安葬习惯,家人个个的神态和感觉自己似乎脱了一层皮似的。但无论如何,使得逝者得以安顿,也是体现出了做儿女对老人家的敬仰,告慰长辈的心那刻永远留住在我们的心中。有了这次至亲的辞世痛苦历程,使得格外的珍惜未来和现在。之后的三周年里,每次都按照当地的习俗,举行隆重的纪念日,用于哀悼母亲。家人和亲属的心情也用了三、五年时间才从大妈的去世中恢复到了平日的生活状态。后来我才真正的理解了,为什么亲人过世要过三年的时间,倒不是要强行的过这个意识,是至亲必须经历少则三年时间才能慢慢的从失去亲人的痛苦中平息下来。活着的人还要继续生活,但这三年是时刻都会去接那层失去亲人的疮疤,这不但是告慰的过程,也是活着的人自己走出失去亲人氛围的一个过程,也是心灵一个修复和缓解的必然,但心里的那个思念,多少回有在梦里依稀寻找她的岁月和快乐时光,但惊醒之后她在那里,在心间,在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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