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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这个人睁开眼时,他发现自己正身处森林之中。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醒来,一如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他使劲甩甩头,脑子里却依旧只有一团乱麻,仿佛有实质性的碎片在他脑海里沙沙作响。

夜间的雾霭氤氲着水汽,林间的风轻抚着他钝痛的脑壳,把他从莫衷一是的无意义思考中拉回现实,他站起身,捡起掉在地上的帽子,掸掸灰,带回头上,他找了一棵枝丫横生的老树,爬到高处四下遥望,只见无边无沿的绿树遮盖在目力所及的每一处角落,一座尖塔隐隐约约的出现在远方。

“只好去碰碰运气了”,他想道。

理论上来讲,在没有标识物的森林里徒步很容易迷失方向,层层树林遮挡视野,大脑失去了判断直线的能力,稍不留神就会在原地兜圈圈。但是他就是这么走下去了,他的大脑里有一千个声音在回荡,一千个声音在他脑内为他修正方向,这些声音就像他思维的回声,他能在脑海深处听见它们,但却从未意识到他们的存在是不正常的。

一开始,这些声音只是给出行进方向的建议,但随着观点越来越多,分歧越来越严重,这些声音开始争吵,一千个声音的争吵变成了一场噪音的洪水,他的精神就被淹没在滔滔洪水之中。

“住口啊!”,他大喊,脑内的声音停了下来,他得以重新凝聚注意力,再次环顾四周——之前看到的建筑物已经隐约在远处的林隙露出峥嵘,即使没有脑内的导航,他也不会迷路了。

而随着脑海里声音的停息,他得以将注意力从精神世界转移到现实世界,他注意到此处的树一棵棵都长得张牙舞爪,堆垒的树瘤仿佛一张张面目可憎的脸,而深林更深处影影绰绰,仿佛有什么活过的东西在动,亦或者林中的阴影本身就是活的,像是一头困在这烟锁迷离的树林中的凶兽,正以一种不怀好意的目光在暗处注视着这些可以凭借个人意志离开森林的自由生灵。

他的理智告诉他,普通人在这种情况下应该会害怕,但他并不害怕,反而有一种莫名的安心与舒适——独自走在黑暗中,自己与自己独处,在孤独中独自骄傲,他感觉此刻自己仿佛一个独处于果壳中的王者——如果没有脑海中一千个喋喋不休的声音的话。

终于,树林在前方达到了尽头,他走出层层绿障,巨大的城堡废墟出现在眼前。

这明显荒无人烟的废墟断绝了他回归文明世界的妄想,脑海里的声音又一次吵了起来,相互指责,“好了!别吵了!至少不用在森林里露天席地了”,他安慰那些声音,“说不定能找到一个还算结实完整的房间住一晚。”

说着,他迈步走进这荒废崩坍的古堡。

不难看出,在仍有人住的时候,这里应是某个王国的都城,随处可见的日月双马和王冠标志彰显着主人地位的尊崇,保存状况依然良好的巨幅挂毯展示着主人雄厚的财力,他想从那些挂毯上找找古堡主人的事迹,却只能看到疑似主人家徽中的两匹马出现在各种场景下的样子,“这些挂毯根本不是用于记事,而是纯粹的艺术装饰品”,他做出如此判断,“这种财力根本不是普通的封建主能拥有的,我对主人的身份越来越好奇了”,他想到。

走过颓倚的门廊,走过坍塌的前厅,通过墙上的破洞绕过紧锁的大门,他来到了一个极其宽广的房间,两侧缠绕着藤蔓的柱子撑起高大的拱形房顶,一尊巨大的宝座被安置在房间尽头,宝座背后则是巨大的落地窗,令人惊讶的是这些玻璃在经历不知多少岁月之后,居然还能留下几块边角。

“墙破了,门还锁着,梁柱都塌了,玻璃窗还有,哪个没用哪个挺得久”,他在心里暗自吐槽,引来了脑海中那一千个声音的哈哈大笑。

他在偌大的王座间中踱步,想从残存的壁画或王座上的铭文中找出古堡主人的身份,但除了他认定的主人的家徽之外一无所获,他摇摇头,走向王座后的大窗。

透过玻璃的反光,他看清了自己的身影——头上带着一顶小礼帽,穿着一件风衣,“刚才你们有觉得热吗?这里应该是夏天耶!”,一个声音说,“是呀是呀是呀”,其他声音七嘴八舌的附和,他的面孔不算年轻,发际线略高,这让他愈发好奇自己的身份。

向窗外望去,那诅咒般的密林再次出现在他的视野中,而且在窗户这一侧,一条不见底的大裂隙将城堡和森林分开,他仿佛能看见几个灰黑色的小点和一个蓝色的小点在裂隙上空停留,看样子应该是某种鸟或者蝙蝠一类的活物,但想来也不会对他重返文明世界有什么帮助。

他望向宝蓝色的夜空,一轮圆月挂在天鹅绒般丝滑的夜幕中,银河于天空闪烁,无数星辰在亿万光年外默默注视着地球,可能有些星星在它们的光传播到他脚下的星球之前,就已经死亡了,有些星星则依然如它们的光一样健壮。

他每次看星空的时候,都会想很多东西,而这一刻,他突然有点想哭——夜空是宇宙的画卷,而在这幅画卷中,所有存在的和存在过的星星都在发着光,他仿佛同时看到了这一刻的当下和亿万年前的历史。或许某位困于绝境中的人类祖先也曾在那个绝望的夜晚抬起头,在夜空中寻找慰籍,将他们尼克斯所赋予的深邃眼光投向宇宙,而他们懵懂的目光也在跨越无数光年后,在星星上反射,并在不知多少岁月之后,回到了他的眼中。

而就在同一时刻,也许在某个很遥远的星球,也有一个智慧生物,它也身处困境,和他看着同一颗星星。

尽管身处原始世界、被困在文明活动的废墟之中,他仍想要歌颂这夜晚,歌颂这亿万年间一直温柔注视着人类的星辰,在某种冲动的指引下,他开口唱道:

“Night time sharpens, heightens each sensation,

(夜色渐浓 知觉萌动)

Darkness stirs and wakes imagination,

(冥冥黑暗 引领想象出笼)

Silently the senses abandon their defenses,

(寂静之中 感觉开始放纵)

Slowly, gently night unfurls it's splendor,

(缓慢 轻柔 夜晚显现魅力)

Grasp it, sense it, tremulous and tender,

(抓住它 感觉它 颤抖中带着温柔)

Turn your face away from the garish light of day,

(远离日之华彩)

Turn your thoughts away from cold unfeeling light,

(远离冰冷无情的光)

And listen to the music of the night,

(尽情聆听这夜的乐章)

Close your eyes and surrender to your darkest dreams,

(闭上双眼 让幽深的梦境围绕)

Purge your thoughts of the life you knew before,

(洗涤过往的思绪)

Close your eyes, let your spirit start to soar

(闭上双眼 让灵魂飞翔)

And you'll live as you've never lived before,

(你将如获新生)”

一曲终了,他闭上双眼,心潮久久不能平息,在黑夜中的原始兴奋刺激着他的大脑,自醒来之后,他第一次觉得如此开心,那些烦心的事都暂时抛之脑后,他觉得只有在此刻,他那破碎的头脑和心灵才是完整的。

这时,他突然听见身后有异响,他回头看去,只见一匹纯黑色的小马睁着大大的眼睛盯着他,小马的半个身子藏在阴影里,月光照亮了它俊美修长的脖颈和半张脸,它的胸口好像带着某些夜蓝色的金属装饰,彰显着它的不凡。

此刻,他那被刚刚被夜空撩拨的神经正像诗人一般敏感,他看着这匹黑马,用咏叹调的语气夸赞到:“你仿佛是黑夜中唯一的君王,你双眼中的光彩如同神峰上的圣火,它自群星的标枪投下,铸造了你,也造就了太阳。”

他想要伸手去摸摸这匹小马,但是他始料未及的是,这匹马说话了——仿佛是面对陌生而的可疑的善意表现出警惕,这匹小马把头往后一缩,然后开口说道:“谢谢,但握蹄就不必了。”

“马竟然会说话!?”,他惊讶道。

仿佛是听见了什么怪话,眼前的这匹马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她往前迈了一步,想要更仔细的观察这个看上去有一定智能,却缺少一些重大常识的奇怪生物。

而这时,他也看清了这匹“马”真正的样子——黑缎般光滑的脊背上,长着一对健壮的羽翼,月白色的双眼之间,长着一根螺旋形的独角,夜蓝色的鬃毛尾巴并非是自然下垂,而是如同幽蓝色的云雾一般翻腾着——这是一头只存在于童话传说中的天角兽!

在看清那天角兽的一瞬间,他脑海里的声音又一次躁动起来,“是她是她是她是她!”,他们惊呼着。

“你是什么?你叫什么?”,那匹天角兽开口问道。

但是他此刻根本听不进去,他脑海里的那些躁动的声音争先恐后的喊着:“我先来我先来我先来!”,然后他感觉仿佛有几百根针扎进了他的大脑,随之,海量信息流被注射进来,无数个人生和积攒的知识如走马灯般从他眼前闪过,他感觉自己仿佛一只正在充气的气球,脑袋正在飞速膨胀,世界在他眼前变得模糊……

“你听见我说话了吗!”,那匹天角兽愤怒的叫喊把他拉回现实,他的大脑正在随着血涌一跳一跳的疼,但他的意识非常清醒,比醒来后的这段时间都要清醒,他刚刚仿佛被注入了好多人的人生记忆,获得了这些人积攒的知识,这些记忆和知识与他的表意识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每一份信息好像都再重复说着“我是答案,但问题是什么?”,他不能很好的调用它们,就仿佛一座没有索引系统的图书馆,里面的每一本书都是可以翻阅的,但谁也不知道有什么书、有多少,具体只有在有需求时才能找到,就比如此刻,在面对这匹因受到怠慢而愤怒的黑色天角兽的时候,那些知识就告诉他要“赶紧回话”。

“向您致以诚挚的歉意”,他浅浅的鞠了一躬,“我并非诞生于这个世界,我因为一次悲惨的事故,被意外从自己的家园传送到了这里,来到了您蹄下的这个世界,因为空间传送的后遗症,我忘记了不少东西,而且经常会头痛并伴随注意力涣散,还请您见谅”,托词张口就来。

那匹天角兽带着审视的表情围着他转了一圈,他看见天角兽的独角上闪烁出紫色的光芒,然后他突然就打了个寒颤,他感觉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正在将他的注意力牵走,就像推箱子游戏,将堵路的箱子推开一样。

他立刻就反应过来,这是有什么东西想要伸进自己的表意识中,想要探索自己的头脑。

也就是在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既然这个世界有会说话的魔法生物,那魔法的存在应该也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

“这是某种测谎的手段吗?”,他问道。

“你能感觉到吗?”,天角兽好像显得很惊讶似的。

“我们人类的头脑比较敏感”,他回答。

天角兽点了点头,“我理解了,那么你是什么生物?还有,你叫什么?”

“如您所见,我是一个人类,‘人类’是我们这个种族的名字,而我自己的名字……”,他当然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临时给自己取一个,既然刚才融合进来的那些声音明显认出了这匹黑色天角兽,那他们的记忆里应该会有合适的、可用的名字,于是他在脑海中飞速检索,看也不看的翻过他想当然认为没有用的看卡通片的记忆,和天角兽有关系的记忆,他可以用的名字,那他能想到的第一个名字,那个名字,那个名字当然是……“米库什安,马格尼菲厄斯·米库什安”,他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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