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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方才沐浴了?”
试图像问“你吃饭了吗?”一般,自然地问出“你洗澡了吗?”,阿绫觉得这样想就不尴尬了呢,她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她这样补充说明道。
......补充个头啊!吃饭和洗澡能一样吗?会聊天儿吗?而且和个单身大男人聊洗澡这算是什么寒暄的话题哦!
最重要的是,他若是不回话也就罢了,他若是回个“下次一起洗啊”她该怎么办。
......虽说百里臻根本不会说这种骚话的。但是他不说话,她也感觉蜜汁尴尬啊。
天晓得她怎么一开口就说了个这么不正经的话题,这不是纯粹在堵死百里臻的同时尬死她自己嘛!
“嗯。”百里臻大抵也没想到阿绫会突然来这么一句,只不过在略微的愣怔之后,他就忽得从这个随时会冷场的话题里找到了先机,“方才在外面,也不知道是谁扑腾了本王一身灰。”
行吧,是我。
阿绫微低着头,撇了撇嘴。她没料到百里臻居然会这么回答,还非常巧妙而故意地将帽子扣到了她的头上,尤其是“扑腾”这个词,实在是用得微言大义啊。以至于阿绫忍不住回忆起了方才在街上,当众“扑腾”百里臻的故事......
哎,打住打住,现在可不是做阅读理解的时候。百里臻都这般说了,她得回个话吧,比起装傻充愣,这个时候更适用的是认真检讨。
“臣无意冒犯睿王殿下,实在是臣......”阿绫的手攥了攥衣袖,整个人表现出一副有些怯懦的模样,欲言又止,“臣畏高。”
“畏高?”百里臻定定地看着自己眼前这只小怂包,细细辨别她话里的真假,“那么点高度?”他提起来她的距离,不过一掌罢了,她蒙谁呢。
“那么点高度也不行,脚离开地面就不行。”阿绫非常坚定地摇了摇头,那模样,谁不信她是恐高症患者,她就当场表演个原地去世,“一旦离开地面,臣就感觉到了地心引力的强大召唤。”
“嗯?”前半句还算人话,后半句......她又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就是一种神奇的力量。”能够压住牛顿的棺材板儿。
顿了顿,也不管百里臻听不听得懂,又来了一句总结发言:“总而言之,臣畏高。”
所以以后控制住自己的爪子,别像拎小鸡一样把她拎来拎去的,否则,扑腾他一身灰都算轻的了。
百里臻隐隐觉得,在这番对话里,面前的小人儿那股莫名其妙的自信又回来了。
她总是这样,起先看起来又乖顺又讲道理,说着说着,乖顺没了,也开始不讲道理了。所以,从根本上,她就是个不会屈服的人,至于旁的,都是她的武装。
虽然很放肆,但百里臻偏偏就是对她这种放肆生不起气来。甚至于,她越是在他面前装乖,他反倒越是心不顺气不畅。
......他这,怕不是有病啊。
阿绫说完之后,见百里臻并没有言语,而是仿佛在思考什么的样子,整个场面便又陷入了一开始的安静与尴尬。
她眨了眨眼睛,索性豁出去了:“殿下到访,不知为何?”
昨天晚上突然来,便是说要她“男扮女装”去街上逛逛,今儿个扮也扮了逛也逛了,中途还一度闹崩,如今这尊大佛又坐在她面前,她是真不知道他到底还要做什么了。
百里臻这会儿也不跟她绕弯子了,闻言,便道:“很多事情,一件一件说,首先——”
“你没想起些什么吗,阿绫?”
阿绫。
阿绫。
阿绫。
“阿绫,阿绫,阿绫......”
这大抵是世界上最动人的声音了,不紧不慢地唤着,好似一辈子都不会腻烦一般。
孩子的耳畔边,传来女子一声声温柔的呼唤。她费力地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张与声音一般温婉而年轻的面容。
她穿着一件厚实的蓝色缎面雪花袄,乌黑的头发用一根雕花的白玉簪子利落地盘起,整个人温柔之中不失干练。她皮肤白皙,脸型饱满,五官周正,长得很美。但她的美并不扎眼,反而让人看了格外舒心,哪怕是刚见她第一面的人,也会这样觉得的。
事实上,整个北境军营的将士们,确实都是这样想的。他们这位镇北将军夫人,是整个北方最美的女子,她端庄而大气,贤惠又聪颖,与他们心中奉若战神的大将军,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见到她睁开眼睛,女子抬手摸了摸孩子的脸颊,一双眼睛笑成了弯月。此时,她的眼睛里,映满了孩子可爱的面容。
孩子虽然年纪还很小,五官尚未发育完全,但单瞧那精致如瓷娃娃一般的模样,便可以猜测到她长大后,该是如何得倾国倾城。
与她那位美得让人觉得舒心的母亲不同,孩子的模样,便是放到哪儿都要惹眼的。
和镇北将军打过交道的将士们,自然也是见过孩子的。这孩子长得着实是好,见过的人也都会夸,只不过夸完之后,心里也会跟着念一句:
「真可惜。」
真可惜,这位大将军府上的小少爷,长得好虽好,可却过于女气了,打眼一瞧便是文弱书生的模样,真是半分也没继承将军的气质,甚至还及不上将军夫人这个女流的利落。
而后又想:
「许是因为现在还小,毕竟一直当作女孩子来养,一时半刻还没显出男子汉的刚强来,等再过几年,长大些,便好了。」
如此这般安慰自己,说服自己不必担心镇北将军后继无人。
毕竟,这位大将军的独子可是娇贵得很呢。
据说,这位小少爷自小体弱多病,是以跟着将军夫人在外祖家住着。一年多前,他忽然生了场惊险的大病,那病来得极其凶猛,药石无医,险些要了这条小命,后来请得道高僧做法,那高僧驱了邪又做了法之后,又叮嘱说让将他作女孩子养着,还需得到阳气重的地方住,如此熬过九岁,便可一生无病无灾。是以,将军才将将军夫人和孩子接到了军营里的将军府上,又把孩子扮作女装,还起了个女孩子的小名——
「阿绫。」
“母亲......”
刚睡醒的孩子张开娇嫩的唇瓣,嗫嚅着,声音有些含含糊糊的,带着孩子才会特有的童音和软糯。
这是她的母亲,是镇北将军的夫人,而她则是那个娇贵的病秧子。只不过,经过一年多的康复,这会儿她已丝毫看不出病态了,倒是因为一直睡着,肉嘟嘟的小脸蛋白里透着粉红,看起来是极喜人的颜色。她的小胳膊小腿虽不健壮,但还算有力,是个健康的孩子。
只是,谁也不知道,这位镇北将军的小少爷,却是个如假包换的女娃娃。
“好孩子,快起来吧,你瞧,太阳都要晒屁股了,再磨蹭下去的话,街上的小摊儿就要收起来了,什么好看的好玩的都要看不到了。”
女子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把半梦半醒的孩子从床上抱了起来,左右晃了晃。嘴上虽然念着,可到了手下,却不肯下重力,生怕一不小心就真的伤着这个“瓷娃娃”了。
“唔......”
孩子非常努力地点了点小脑袋,表示她确实将母亲的话听进去了,可见上街赶集对这个年纪的小朋友还是很有吸引力的,只不过,因为实在困得不行,所以她的眼皮还是控制不住地直打架。
“你呀。”
看着孩子直犯困又努力想让自己清醒的模样,女子浅浅地叹了口气,也不多说什么,干脆直接让她的小身子软软地依着她,而后手脚麻利地开始帮她穿戴衣服。
她的孩子,别瞧长得如此精致可爱,起床气可是不小的。若在平时,但凡不是她自己醒来,那是怎么叫都叫不醒的,如今这般乖巧地能清醒些,已经是极为难得的了。
女子一边为孩子穿上精致漂亮的小衣服,一边满眼慈爱地看着她睡得白里透红的小脸蛋。这是她的孩子,是这世上最可爱的孩子,每次看着这张小脸蛋的时候,都恨不能将全世界最好的,都给她。
这,便是母亲。
也正因为是母亲,所以为了孩子,有时候便要做一些残忍的事情。
为了家族,更为了她,让她成为“男子”。
这一年,孩子已经五六岁了,是能知事的年纪了。比起一般的孩子,她更为聪明,能很快记住事情。她知道,她叫阿绫,父亲是镇守大汉北部的镇北大将军司马谈,是个深受百姓和将士们爱戴的大英雄,而她则是这位大将军的独生女,也是独生子——对聪慧的她而言,自己究竟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这件事,她却一直都没搞清楚。
她不知道为什么在家里,母亲说她是女孩子,到了外面,特别是父亲的军营里,她便成为了男孩子。
可若是男孩子的话,为何她还有“阿绫”这样一个女孩子的名字。
真是,太奇怪了。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不过有件事她却是知道的——父亲母亲这么做,肯定有他们的难处。父亲母亲那般疼爱她,定然是为了她好。作为一个乖宝宝,她只要听话就好了。反正,等她再大一些了,这些事情就明白了。
而现在,她则是准备跟随母亲一起,到县城里的集市上赶集。
从她记事起,她的一日三餐、一年四季便是在玉龙关旁的镇北将军府里度过的。这是父亲的守地,而玉龙关外则是邻国北翟。
因生存条件更为恶劣,所以北翟人个个都骁勇善战,再加上北翟的部分少数民族,还会独有的绝技,更使得他们隔三差五便在玉龙关外搞摩擦,让边境人民不堪其扰。但是,自从十年前那一战之后,北翟被一下子打退到玉龙关外五十里,“镇北大将军”司马谈一战成名,成为了让北翟人闻风丧胆的存在。有他的常年驻守,加上日渐兵强马壮的大汉将士们,这些年,北翟已经无法在大汉边境,讨到丝毫便宜了。
当然,这些,都是她从朔方县城里的茶馆街头听到的,朔方县是朔方郡的首县,也是离玉龙关旁的军营最近的大县城。因为地域的关系,作为直接受益者,这些老百姓对她那位英雄父亲抱有浓厚的崇敬之情,因为有他守关,这些百姓才能安居乐业。因此,每次她到城里,总能听到有人在说父亲的故事,有些,大抵是他那个当事人也没听过的。
孩子也很崇敬自己的父亲,只不过,和人们仰望着故事里的那位战神将军不同,她崇敬的,是那个有血有肉的男子汉。这位大英雄不仅能上战场杀敌,更能洗手作羹汤,与母亲举案齐眉,还会抱着她讲故事,教她习字教她兵道,哪怕边疆的日子再苦,军队里的日子再枯燥,只要他们一家三口在一起,那便是最温暖的岁月、最幸福的日子。
她有全天下最好的父亲,和全天下最好的母亲。
她听说,远在那个她从未去过的京城里,她还有一位祖父,是当朝的太傅大人,为人刚直,深得当今圣上的信赖,与她的父亲一样,是这大汉的风云人物。
只不过,她从未见过这位祖父,听说祖父非常不喜父亲从军,也不喜并非大家出身的母亲,大概,也不会喜欢她。
不过,她并不在意这些。事实上,她觉得自己也不会有机会去那繁华的帝都的——父亲若一直驻守在这里,那么她也会终其一生不离开北境。
这里,霜天雪境,一片浩渺的白,是这人世间最美的颜色。
而她,则是生于霜雪、长于霜雪的孩子。
如今,马上就要到年关了,每到这个时候,母亲都会带着她到县城的集市上采买年货,也算是难得可以正大光明出来逛街的时候了。平日里,军队纪律严明,即便她们娘俩只是随军的家属,还是将军的家属,可为了给下面的人立规矩、树典范,母亲也不在特定的时间带她出来。
上街赶集啊,那可是小孩子一年里最快乐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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