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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流觞收回视线,姿态高华地幽幽开口,“本侯本不想来流马县叨扰殿下休养,奈何先前接到皇太孙从京中传来的信函,托本侯在沿途寻找他嫡妻前昌王府沈家大小姐,所以便四处转了转,希望能得到些消息。”

他话音一落,满堂的宾客都怔了怔。

前昌王沈崇可是犯的谋逆大罪,是众人不能提的禁忌。如今被云亭侯大嘞嘞说出来,没有一个敢接话。

沈长梨微微低下头,很诡异地,在听到这句话时,右眼竟火火跳了几下,心头也像压着一块大石头,有片刻的沉凝。

这不是她能控制的感受,像是这具身子自有的感觉,撕裂般的疼痛,让她呼吸一紧,不由摸了下胸口。

这种奇异的感觉也就是一刹那,待她要细细感触时,却消失无踪,一点痕迹也无。

“云骥重情。”

半晌,萧衍品着酒低低一声,醇厚的嗓音意味极浓。

众人一听,都打着哈哈,谁不知道皇太孙对他那个未婚嫡妻厌恶得不得了。

于是众人很快就将话题引到了别处。

沈长梨听着这满堂的官腔,虚伪的令人发指,感到好笑至极。

“来人,传歌舞。”

沈长梨诧异地看向萧衍,没想到他竟破天荒地传了歌舞。他来流马县也有些日子了,沈长梨从未见他听曲放松享乐过。他似乎总是很忙,满心满眼都是国家大事。

随着一众裙裾艳丽的盛装美人进入水榭,那盛世繁华下的纸醉金迷,展露无遗。一时间水榭内歌舞升平一片靡靡之音,让沈长梨眼前恍惚仿佛进入另一个世界。

或许这本该就是萧衍所能享受的生活,只是他洁身自好,又在血与火的战场上磨砺过,看淡了许多事。

今晚席面上陪坐的官吏品级都不低,应该都是青州府一方大员。却没人说那官场之事,吃着酒,品着菜,赏着美人,气氛相当活络。

酒过三巡,玉流觞凤眼一挑站了起来。

他突然朝着萧衍举了举酒杯,“殿下,本侯此行来得匆忙,没有备礼,如今却扰得殿下拖着病体盛情款待,实在过意不去。本侯就把离京前太子妃赠于我的一幅山水画赠给殿下,还望殿下不要嫌弃才好。”

太子妃?

沈长梨倏地看向萧衍。

玉流觞嘴里的太子妃定然就是他的妹妹玉流凝,那个本该指给萧衍做王妃的女人。

他这么做究竟是啥意思?

故意来捅萧衍刀子?

可萧衍万年不化的冰川脸上,没有半点异样。

“云亭侯说笑了,既是太子妃赠于侯爷的,本王又怎能夺人所爱?”

玉流觞轻勾着唇角,一副咄咄逼人的妖孽模样,“既是赠与本侯的,便自由本侯决定。转赠殿下,以表谢意。来人,为殿下献礼。”

玉流觞根本不再给萧衍拒绝的机会,直接命人将画取来。

整个水榭有一瞬的寂静,连歌舞都停了。显然大家都听到了云亭侯的话,神色各异,看着萧衍,不免替他尴尬。

很快,两名皇城司侍卫捧着一个桃木精雕的?彩长盒上来。

看来是个好东西,盒盖一打开,就散发出一股幽幽犹如芝兰的墨香味。

紧接着,侍卫们小心翼翼取出画,缓缓在萧衍面前展开。

真是一幅好画!

画幅长约一丈,宽约五尺,山水连绵,高低起伏,笔墨浓厚,波澜壮阔。

好一幅磅礴大气的山水佳作。

“河清海晏,天下太平。”

宴席之上,一干人都看到了山水画上面的题字,不由都倒抽了一口气。

太子妃的这幅画,真是寓意非凡啊!山水,即江山。河清海晏,天下太平。这样的寓意,若是献给皇上再合适不过。而若是献给皇子亲王,那就很值得玩味了。

“太子妃好画功!”

“太子妃才艺双绝,不愧是京城第一才女,令人佩服!”

一瞬的寂静后,官员们开始吹嘘夸赞,但只字不提那上面的题字。

沈长梨轻勾了下唇。

玉流凝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她当初并不是心甘情愿嫁给太子萧晋?得陇望蜀,这是又想勾搭萧衍?人是太子的,心是萧衍的。她可真精明。

这样一幅寓意如此明显的山水画献给萧衍,是想让他取太子而代之?

沈长梨曾听红绫分析过,虽然老皇帝的子嗣比较多,但最有可能得到皇位的无非就三个。

一是皇太孙萧云骥。

二是现皇后嫡子二皇子萧琏。

再一个,便是手握重兵的靖王萧衍。

如今太子病危,以萧云骥为首的太子党与萧琏一党正斗的你死我活,只有萧衍始终不动声色。

太子妃如此做,要么是想借云亭侯的手向萧衍表忠心,她将宝押给了萧衍。要么就是想用这幅山水画拉拢萧衍,让他支持太子一脉的皇太孙萧云骥登位。

不管是哪种情况,她都是想用‘情’,打动萧衍。

就在满堂的赞美声中,萧衍毫无表情纹丝不动,淡淡的将视线从山水画上移开,只随意地唤了一声简石公公。

“收下吧!多谢太子妃和云亭侯美意。”

玉流觞见萧衍收下画,甚是满意,脸上笑的分外娇艳,“来,我们都敬殿下一杯,愿殿下心想事成,愿中宁河清海晏,天下太平。”

众人立马应和,举杯向萧衍敬酒。

萧衍来者不拒,一杯杯的黄酒灌下,他气定神闲脸不红心不跳,那淡漠的眸子,冷的能冻死人。

一顿酒宴,宾主尽欢。一直到酉时,官吏们吃饱喝足才纷纷起身告辞。

玉流觞也站起身,似笑非笑地瞄了萧衍身后的沈长梨一眼。

“殿下,本侯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望殿下成全。”

“哦?侯爷请讲。”萧衍声音微冷。

玉流觞目光一闪,嘴角噙了一抹妖艳到极致的笑意。

“本侯曾在几日前偶遇您府上的一位小厮,人长得虽不算绝色,但灵动有趣,甚合本侯心意。本侯想向殿下讨过来,以解长夜寂寞。”

“哦!”萧衍极冷的,问得很慢,“不知侯爷想要的是哪一个?”

沈长梨心一跳,突感不妙。

果然,玉流觞的笑眸看向了她。

“正是此刻在你身边斟酒的那一个,想来殿下不会舍不得吧?”

沈长梨的脸‘刷’地就白了,咬牙,将玉流觞的祖宗十八代瞬间骂了个遍。

萧衍扭头淡淡扫了她一眼,脸上依旧没有表情,“侯爷既然开了口,本王又岂有不舍之理?只是本王这小奴儿向来伶牙俐齿如小兽,不服管教,难以驯服,只怕会冲撞了侯爷。”

这话说的极损。

但沈长梨已顾不得许多,柔软的小身子靠近他,在桌下暗暗扯了下他衣角,冲他轻轻摇了摇头,“爷……”

她绝不能落到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手里,那日在小树林,她向玉流觞撒的药粉中,除了‘有情花’的毒,还有用在萧颉身上的荨麻叶粉,若是她一旦落入他手中,被蹂躏是轻,生不如死才是真。

“无妨,本侯最擅长驯小兽。”玉流觞笑的势在必得。

萧衍又扭头瞟了她一眼,沈长梨以为他接受到了自己的目光,两人心有灵犀,定然会帮自己,不想他话锋一转。

“能得侯爷的青睐,是她的福份。不如侯爷先回,本王让人将她梳洗干净了,再送到侯爷房中伺候,可否?”

“如此甚好!”

玉流觞狭长的凤眸浅浅一弯,得意非凡,几不可察地瞄着沈长梨气的铁青的小脸,唇角勾笑,一个旋身,大红的锦袍一飘一荡,人就已经出了水榭。

沈长梨一下子站起身,她心冷透了,“爷……”

萧衍抬头,“有事?”

沈长梨本想说她不要去伺候玉流觞,可看到他目光清透,那轻松的表情似乎就等着她来求他,然后更多地给她加上紧箍咒。

沈长梨心一横,到嘴的话立马变成。

“爷真要将我送给玉流觞?”

萧衍没等来想要的话,收回目光,“你也看到了,云亭侯位高权重,对你势在必得,爷,怎好得罪他?”

听他这样说,沈长梨心瓦凉瓦凉的,倔强地更不开口求他。

“原来我在爷心里,就只是可以随意送出去无足轻重的小兽……”

萧衍闻言,皱了皱眉,深深看她一眼,起身面无情地大步离去。

“阿梨,走吧!别再惹爷生气。能伺候云亭侯,是多少女人盼都盼不来的好事。云亭侯位高权重,深受皇上信赖。最关键,他身边从来没有过女人,能看上你,真是你的福份。”

最不爱听的就是这个。

沈长梨寒着脸转身就走。

在沈长梨住的偏僻的院子里,她一声不吭地任由付摇蕙和红绫替她梳洗打扮。

红绫有些不舍,眼睛通红,完全不是付摇蕙那般轻松。

此时,沈长梨还是小厮的着装,擦脂抹粉一番折腾后,看着还真像一个供男人玩乐的小娈.童。

此时,她似乎想通了。

她对萧衍还有用,他俩还有一个正待实施的计划,萧颉还等着她滑翔机的图纸,他怎么可能真的将她送出去?

不过是顺水推舟随便吓唬吓唬她。

他肯定还有后招。

如此一想,沈长梨松了口气。

“简石公公,阿梨已经打扮好了。”

收拾利索后,付摇蕙冲一直守在房外的简石公公招呼一声。

简石公公走进来,看着沈长梨,抹了把脸,似乎不忍直视,随后尖着嗓子吆喝一声。

“来人,将沈小娘子绑了,送到北院云亭侯的房中。”

“是。”

门外随后进来两个按着黑鞘腰刀的侍卫,拿着绳子毫不留情地就要绑她。

沈长梨顿时慌了。

萧衍不会是来真的吧?

难道不是故意要磨磨她的性子让她更加听话?

难道他真的是不想得罪玉流觞而根本不在乎她的清白或生死?

沈长梨被两个侍卫押走,一张打扮得过分俊俏的脸终于垮下来。

眼见就要走到北院,她再绷不住,扭头冲着简石公公一声,“简石公公,我要见爷,我还有话跟他说。”

微垂着头,简石公公实诚地说,“爷说醉了,今晚上谁也不见。”

沈长梨心里恨极!

她的命运她自己说了算,凭什么任萧衍摆布?

可形势比人强,沈长梨随后又软了声音,“简石公公,你想想办法,只要今晚能让我见到爷,我会重重酬谢你的。”

她相信银子能使鬼推磨。

她也相信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与萧衍身边的人还是有些情谊。

果然,天底下就没有不爱钱的太监,情谊啥的,根本一文不值。

简石公公瞄了她一眼,重重一叹,万般为难地表情中突然伸出一根指头。

“一两?”沈长梨反应的很快,“没问题。”

简石公公头摇的似拨浪鼓,“不,一百两。”

沈长梨瞪大眼,娘的,要不要这么狠?她才刚刚从蓝县令手里讹来两百两。

死太监!她狠狠咬着后牙槽,“成交。”

简石公公立马俯在那两个押她的侍卫耳边嘀咕一声,也不知说了啥,那两个人怪怪地看她一眼,就松了绑放开她。

简石公公领着她七拐八绕去了芙蓉院的后院。

果然,萧衍就在那里。正精神抖擞地与七八个侍卫对打,瞧他那矫健的雄姿,仿若浑身都是力量,侍卫们竭尽全力都近不到他的身,反被他揍的鼻青脸肿。

根本就不是简石公公先前告诉她的:萧衍醉了。

沈长梨恨恨地瞪了简石公公一眼。

老家伙袖着手轻轻一笑,“爷的吩咐,咱家可不敢违抗。若不是看在沈小娘诚意十足的份上,一百两就能让咱家替你做事,做梦吧你!”

简石公公说完,立马溜了。

沈长梨呼出好几口气才平静下来。

现在她有求于萧衍,不得不放低姿态。与其被玉流觞玩弄,她宁愿与萧衍斗智斗勇。

她慢腾腾移过去,双手垂着,脑袋耷拉着,加上她本来就是小个子,越发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可怜巴巴。

“那个……爷……”

她声音很小,萧衍像是没听见,可与他对打的侍卫们都听见了,立马收了手,都扭头看她。

沈长梨眼角余光瞄了萧衍好几次,见他看也不看自己,紧了紧剑袖,又要与侍卫对打。

沈长梨突然抬头,“爷,你真得舍得将我送人吗?我如此优秀,会医术,会制毒,会救人。会做滑翔机,还会做手雷,即便你要飞机大炮,我也能给你造出来。我这么出色,世上独一个……”

“所以呢?”萧衍终于正眼看她。

“所以你就不再考虑考虑留着自己用?”

萧衍抿着嘴没说话。

旁边的雷鸣却‘扑噗’一声笑出来,袁隋赶紧踢他一脚,对着萧衍拱手,“爷,我们退下了。”

片刻,整个小练武场便只剩下二人。

萧衍整了整衣袍,“怎么,不是喜欢他生得美?巴不得去伺候他?”

萧衍紧紧盯着她,一双冷眼深不见底。

沈长梨眨眨眼,她与红绫私底下讨论他与玉流觞谁美的话,不会都让他知道了吧?若不然,何需此问?

她赶紧上前一步,“他哪有爷生的好看,爷玉树临风神俊无匹,是天底下多少女子的梦中情人,奴婢对你也是钦慕不已。玉流觞算什么?根本就是妖孽一个,不值一提,奴婢对他避之唯恐不及。”

“哼!”萧衍冷哼一声,将旁边的狐皮大氅拿过来披在肩上,“听说你从蓝松节那里赚了两百两?”

沈长梨眼一瞪,这事他也知道了?

垂头丧气,“现在只剩下一百两了。”

“嗯,那就一百两。”

沈长梨猛地抬头,脸上有些怕怕,“爷,你啥意思?”

“一百两,本王便替你拒了玉流觞。”

沈长梨完全被他的话给吓住了,随后就爆了,“萧衍,萧老九,你到底是有多穷!黑心肠,吝啬鬼,那银票我还没有暖热乎……”

“出去!“萧衍一指后门,冷酷无情。

沈长梨喘着粗气,倔强地瞪着他,片刻,她身子一塌就软下来,带着哭腔。

“娘的,你们都是无情无义的家伙!一百两就一百两,姑娘认了!”

萧衍唇角忍不住勾出一丝笑,“行了,别装了,赶紧的,把脸洗了,换一张哭脸。”

“啥?”

“你不哭哭啼啼伤心欲绝,本王又如何向云亭侯交代?你该知道,皇城司的人可不是好惹的。爷帮你,可是冒了很大的风险,你该懂得对爷感恩戴德……”

沈长梨有种捣碎银牙和血吞的苦闷,她冷冷瞪着他。

萧衍,你大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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