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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的男人形销骨立,瘦的都已经脱了人形。一只手从锦被露出来垂在床侧,瘦的像只鸡爪子,指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蓝灰紫色。
脸色枯槁,没有半丝肉,皱纹叠起,眼窝深陷,若不是胸口粗重的喘息还说明他是一个活人外,整个人几乎与死人无异。
整个中宁都在传颂的贤德太子萧晋,没想竟病成一个活死人。
然而这还都不算什么,真正让她吃惊的是,这个病成枯槁的太子,竟然有着与安歌一模一样的脸。
虽然他病的脱了形,但五官轮廓改变不了他的俊逸,简直是与安歌从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
福至心灵,沈长梨突然意识到了安歌的真实身份。
不知是谁跟她讲过,萧云骥并不是太子唯一的儿子,在萧云骥之上似乎还有一个哥哥。东宫曾经遭遇过一次暗杀,血流成河,整个东宫都被烧成一片废墟。原太子妃就是在那时候为了保护萧云骥死的。而他们的长子萧云琛却不知所踪,也不知是被活活烧成灰烬,还是被掠走,总之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失去踪影。
“怎么还发起呆来了?还不赶快为太子殿下请脉?”
李公公瞅着沈长梨发呆的样子,以为她是被太子的样子给吓住了,皱了皱眉,故意提醒了她一声。要知道这时候走神,简直就是不想要命了。
沈长梨精神一抖,立马回神,歉意地冲李公公拱了拱手,放下药箱,坐到床前的矮凳上,将手搭在太子形同竹杆似的枯手上。
默默诊了一会,沈长梨眉心紧皱,回头看向李公公,“李公公,小子能不能查看一下太子殿下的舌苔和身体?”
李公公明显厌烦不乐意,“太子殿下的身体尊贵,岂是你能随便看的?”
沈长梨抿抿嘴,起身冲着李公公又拱拱手,“公公有所不知,中医讲究‘望闻问切’,太子殿下沉疴已久,脉细而滑,呼吸粗重且虚弱。方才小子听到他的咳声,应该是伴有咳血之症。小子若诊的没错,太子殿下肺部定然有疾。是以,想查看一下他的身体,以便能更准确地确定病症,对症下药。”
李公公瞧着太子,明显有些为难。
太子病了这么久,太医院束手无策,太医都杀了好几个,李公公早已不抱有任何希望。听了沈长梨的请求,他不是不同意,他是怕希望多大,失望就有多大。他觉得大夫都是欺世盗名,没一个有真本事的,将太子的身体越治越差。
于是他瞄了沈长梨一眼,推拒道,“不是洒家不同意,而是皇太孙殿下早前有交待,万不可让人随意动太子殿下的身体,否则,洒家和沈小郎都吃不了兜着走。”
沈长梨郁闷了,“那我可否趴在太子殿下胸前听听他肺部是否有杂音?”
这个要求简直是荒唐至极。
李公公脸更阴了,“沈小郎,看在靖王殿下的面上,洒家奉劝你,不可太造次。”
“李岩——”
二人正争执,床上的太子却动了一下,那声音简直就是从阴曹地府传出来的,让人浑身忍不住一抖。
沈长梨急忙转身看去。
就见他那张皮包骨头的脸,眼睫毛动了一下,随后缓缓睁开眼。虽然病了那么久,人都脱了形,偏那双眼睛温暖如水,就像寒冬里的一缕暖阳,定定地看着沈长梨,突然嘴角一动,笑了笑。
“原来是薇儿来看我了。”
他话一出口,沈长梨身子就僵住了。
李公公有些激动地走到床前,红着眼圈,柔声对太子道。
“启禀太子殿下,他不是什么薇儿,他是靖王殿下身前的军医官。听说还是个神医。是皇太孙殿下请来,为太子殿下诊病的。刚才她的要求,太过放肆,还望太子殿下宽宏,饶她一命。”
沈长梨在一边听着,呼吸一窒。
她不过是做为大夫正常的要求,这都能要她的命?
太子突然低低一笑,“竟是老九家的。”
对这个新鲜又暧昧的称呼,沈长梨脸子烫了烫,她怕李公公再耽误事,急忙上前一步。
“回禀太子殿下,小子确实是萧老九家的。”
太子喘了口粗气,精神一振,似是对萧老九感情不一般,冲着李岩抬了抬手。
“李岩,扶本宫起来。”
“是,殿下。”
李公公撑着身子将太子扶起来,在他身后塞了一个软枕,以便他能支撑着倚靠在床头。然而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已让太子虚弱地喘息半天,额头上满是冷汗。
李公公拿着干巾为他擦拭,动作小心又仔细,什么话都不再说。
沈长梨细细打量着萧晋,更加确认,他与安歌长的真的极为相似,若说没有血缘关系,那谁都不信。沈长梨是医生,自然知道基因传承,安歌应该就是他失踪的嫡长子。只是,他病的太重了,空荡荡的寝衣挂在他身上,越发显得他瘦骨嶙峋。而他不过才四十多岁,正是男人的黄金年龄,没想竟被病魔折磨在这样。
萧晋喘息了半晌,才支撑着看向沈长梨,他的目光如此柔和,就像长辈慈爱地看着熟悉的晚辈。
“薇儿,你为何穿的如此怪异?是怕别人识出来你吗?别怕,皇伯伯会保护你——”
萧晋神志似乎有些不清,始终将她看成沈薇,沈长梨眼眸有点酸涩,这个行将就木的人,病重却心不瞎。而他这番絮絮叨叨,却将李公公吓得不轻。
他急忙跨到床前,用手轻抚着萧晋的胸口,替他顺着气,似乎也在对他使眼色。
“殿,殿下,她不是前昌王府的沈大小姐,是靖王府的军医官,您再看仔细些——”
萧晋重重喘息了几口,似乎又没忍住,趴在床沿就狂咳起来,李公公轻拍他后心为他顺着气。他缓过一阵,止了咳,李公公用帕子为他擦嘴,沈长梨眼尖,看到那帕子里血红一片。
李公公赶紧将帕子握在掌中,轻轻扶起萧晋。
萧晋虚弱地倚靠在床头,目光始终温暖地看着沈长梨,胸口喘息不定,却微微一笑,“是本宫识错了人。”
随后,他向沈长梨招手,“过来,到本宫身前来。”
李公公回身看了沈长梨一眼,故意板起脸,“没听到太子殿下的话,上前来。”
沈长梨走上前,冲着萧晋拱手,“请太子殿下让小子为你检查身体。”
“不可造次!”李公公又训斥她。
“由着她。”萧晋冲李公公皱眉,“难道本宫的话也不管用了吗?”
萧晋久病的身体虚弱不堪,这一生气,忍不住又咳起来,整个身子都抖动着,粗喘如牛,沈长梨直觉得,他一口气提不上来,人就完了。
李公公骇的脸色发白,跪在床前,“太子殿下息怒,老奴听您的便是了。”
萧晋咳了许久才缓过一口气,李公公瞅了沈长梨一眼,再不阻拦,退后一步守在床边。
沈长梨轻轻上前,冲着太子柔声道,“太子殿下放轻松,自由呼吸便好。”说着,她身子一俯便趴在了太子殿下胸前。
萧晋嘴角竟流出一抹笑。
沈长梨又起身,从药箱中拿出一截竹条,“请太子殿下张嘴,伸一下舌头。”
萧晋很配合地张大嘴,伸出舌头。
沈长梨压下他的舌头,向喉部看了看,果然都肿了。
沈长梨深着眼。静默片刻,又细声问了他一些病情,心头慢慢有了诊断结果,太子得的不是肺痨,而是肺气肿。
已经到了晚期。
肺气肿这个病症,在此时的中宁,自然是无药可治的。甚至无医能治好。怨不得之前那些太医什么诊断结果都有,但都没诊到病根上。有个太医诊出肺痨,已实属不易。
瞧着她纠结的神态,萧晋似乎已经习惯,冲她摆了摆手。
“沈小郎不必纠结,有话直说,本宫受得住。”
他似乎早已看开生死,好像不管她诊出怎样不好的病,他都能坦然接受。
沈长梨冲他拱拱手,直言相告,“太子殿下,你得的不是肺痨,而是肺气肿。是一种呼吸系统的疾病,而且已经到了晚期。”
她没有说的是,肺气肿到了晚期,即便以现代的医术,最多也只能多活两年。当然,这话,她没敢说
萧晋听到这样的诊断,愣了一下。
好像从没有听到过这样的医名,但他听到‘晚期’二字,心里便明了。粗喘一下,他坦然地笑了。
“沈小郎果然不愧是神医,能确诊本宫的病,真好。你是第一个敢对本宫说实话的人,萧老九的人,果然不一般。”
李公公一听,湿了眼眸,虽然太子久病沉疴,他们这些近身服侍的人早就有了心里准备,可骤然一听沈长梨将太子的病说透了,李公公心里又喜又忧。他也听出了‘晚期’二字,那意思,他心里也透亮。
“那,不知沈小郎可有好的医治之法?太子殿下身子贵重,陛下也曾说,只要有法子,举全国之力,也要将太子殿下的病治好。”
李公公有些激动,心头还是怀着一丝希望。
沈长梨有些为难,认真地看向太子,“若是太子殿下信得过,小子可为你施针,外加用药,殿下平日也可以药膳精养身子,相信假以时日,太子殿下定然能够病情好转。”
她没将话说死,她不忍看到那双温暖的眼睛布满失望?
有时候心病比真实的病魔更可怕。
萧晋一听,眼眸闪过亮色,他依旧温和地笑着,“本宫自然信得过萧老九的人的,沈小郎尽管开方子,不必顾忌其他。本宫已是将死之人,你就当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没想太子竟然说出这样的话,虽然被病魔折磨的不成人样,但心里却透着乐天知命的从容,让她甚是敬佩。
或许他是安歌的生父,沈长梨从心里也发誓一定尽全力为他医治,即便只有两年的寿命,她也不想让他太过受罪。
于是,她赶紧躬身施礼,“谢太子殿下信任,小子定然使出浑身解数为太子殿下祛疾。”
“如此,多谢。”太子谦和地一笑。
“若太子殿下再无其他叮嘱,请容许小子去为殿下拟方子。”
萧晋看了她一眼,突然冲着李公公摆摆手,“你先下去,将屋内的人都遣走。”
李公公大吃一惊,“殿下——”
李公公似乎知道太子殿下要做什么,一张骇的煞白煞白的。
“放心,本宫心里有数。”
萧晋虽然病了,可做为太子的威严还在,李公公瞄了沈长梨一眼,不敢怠慢,手一挥,将屋内伺候的人都遣走。他自个也躬着身子退出去。
待屋里的人都退出去,萧晋才笑眯眯地看着她,看着沈长梨浑身都不自在,她正要说话,不想萧衍突然低笑一声,说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薇儿,现在这里没有别人,你告诉皇伯伯,你何时习得这一身医术?”
沈长梨心惊肉跳,她颤抖着身子辩解,“殿下,你真的认错人了,我不是——”
萧晋咳嗽一声,粗喘了几下,突然摸索着从枕头底下拿出一幅画像递到她手里。
沈长梨不解地看着他。
萧晋并没有看她,而目光幽远,似是在缅怀故人,又仿佛在看着自己喜爱的女子,眸中皆是柔情。
“当年本宫与昌王沈崇是同时在玉屏城遇到的你母亲——”
一席话,让沈长梨瞬间瞪大眼 ,她急忙展开手里的画像,看到画中那千娇百媚的女子,眉目轮廓神态,简直与她长的一模一样,特别是眉间那颗痣,透着灵性。
她胸口一窒,知道再瞒不住。太子并没有神志不清,而是心里透亮。
只是他为何私藏她母亲的画像?
难不成,他也对她母亲一见钟情?
沈长梨慢慢将画像收好,一句话也不说,看到太子神思飘远,她故意不解地道。
“太子殿下,这画像中的女子究竟是何人?”
太子缓缓转过头看她,眸中复杂至极,“你没发现,她与你长的极为相似吗?在我面前,薇儿不必再装,皇伯伯是不会害你的。”
沈长梨将画像轻轻放到他床边,冲他施了一礼,“太子殿下说笑了,画中女子国色天香倾国倾城,怎会与小子长得像?而且,我并不是什么薇儿,我叫沈长梨,是靖王府的军医官。恐怕太子殿下真弄错了。皇太孙殿下也曾将我当成别人,可我真不是。”
对这个病重之人说这样的话,沈长梨心里也不忍,可她绝不能承认,否则真要万劫不复。
“薇儿——”
萧晋脸上像是有了一丝血色,转身头看她,眼中迷蒙,像是又糊涂了,他伸出手,轻轻抓住沈长梨的腕子。
“你可是怪皇伯伯,当年没能救下你的父母?你父王谋逆之事,疑点众多。皇伯伯曾在殿前求情,没想却一下子病倒了。两年多来,皇伯伯一日都不得好过,心有愧疚,你母亲是那么善良的一个人,没想——”
说着,萧晋似乎情绪激动,俯在床边,一下子又狂咳起来。
沈长梨赶紧上前,轻拍他后心为他顺气,“太子殿下若是愿意,小子可为你施针,以减缓病痛。”
太子粗喘着摆摆手,突然‘哇’地一声喷出一口血,沈长梨再受不住,直接拿过医箱,让太子殿下斜倚在床头,解开他的寝衣,将针扎在他后背肺俞穴上。
太子粗喘了几口,似是缓过来,又接着道,“你与云骥的婚事,是本宫求的母后,自小便为你赐下的,并不仅仅是因为明慧大师的一句话,本宫是真心想善待你——
本宫绝不相信你父亲会勾结北黎叛国,可证据确凿,那些书信也确实是从你父王书房中搜到,你父王的笔迹,本宫不会认错——本宫想了两年,这件事太过蹊跷,事急从权,只能先救下你。”
沈长梨心头一跳,李鹊华不是说,是前昌王用免死金牌救下的她吗?难不成,这里面还有太子的功劳?
现在看来,她确实来对了,太子确实是突破口。
只是她怎敢承认?只能顺从地听着,一句话都不敢说。
她默不作声,也是希望太子能说出更多的内情。
谁知,太子说到这里却不顺着往下说了,而是认真地看着沈长梨。
“薇儿,我知道云骥做的不对,他不应该娶沈海的女儿,他应该遵守婚约,等你从边疆回来——如今,父皇已经去了你所有的罪责,现在你回来了,可愿再嫁他?你放心,他若再敢悔婚,本宫就废了他皇太孙的资格——”
沈长梨听的冷汗涔涔,嫁萧云骥?她疯了才会嫁他。
抿抿嘴,她只得顾左右而言他,“太子殿下放心,我一定会竭尽全力治好你,这一针,你可有觉得胸口轻快些?”
萧晋一怔,目光看向沈长梨,似乎明白了她的心意,笑着点点头。
“明白了,终是我们萧家对不住你,薇儿以后想怎样,本宫不再拦着,也不会再勉强,云骥终归是配不上你......”
沈长梨觉得再让太子殿下说下去,她估计都不要回靖王府了,不被杀头,也差不多了。
“太子殿下,说了那么多话,不如歇一歇?小子给您开个方子,您先吃着,若是见好,回头,我再送些药膳的方子。总归,尽量减轻您的痛处,让您身子尽快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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