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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扮成公爵的女儿,不会露馅吧?”

“殿下可以放心。费尔南德斯公爵已经有足足十年没有离开瓦伦西亚了。之前在马德里我就听过,他似乎有什么妄想症,觉得现在如火如荼的机器革命会导致世界末日,而瓦伦西亚是最后的净土。”帕斯卡欠身道。

管家低垂的目光掠过低头阅读写字的公主,流露出一丝极力掩饰的惊讶。

乔伊没有抬头,因而也没有看到管家的眼神。他又啜饮一口热可可,心情极好地笑起来。

公爵先生是多么完美的父亲啊。

正是春天最舒适的时候,清晨明媚而温柔的阳光从阳台洒进来,空气中仿佛漂浮着闪闪烁烁的细小光点。

乔伊一边用早餐,一边埋头翻看《世界新闻》,一手拿着笔在上面圈圈点点,时不时在墨水瓶里蘸一蘸,再在白纸上写几笔。

原本装饰着鲜花的长木桌已经被清理出来,此刻堆满了小山似的报纸,都是过去几个月内的过刊,几个铜比索就可以买到好几沓。

这是舒适的舞会次日早晨。乔伊可以毫不惭愧地说,昨晚的舞会亮相十分成功。

虽然他必须承认,借着对中文的了解大出风头之后,他心里冒出了一丝后悔——他得赚钱还债,而赚钱需要的是更多朋友,而不是更多敌人。不得不说,当时德莫夫人的脸色着实吓人。

但是,他公爵之女的(假)身份一亮,简直就像是一瞬间施了多人遗忘咒。古埃尔伯爵邀请他跳了第一支舞,随后宾客们便开始争先恐后地凑到他身边来说话。

对阴阳怪气很有天赋的德莫夫人在插队上也很有造诣,硬是率先挤到乔伊身边,从他渊博的学识、高雅的时尚品味一直夸到了墨绿色天鹅绒长裙上的一根洁白鹅毛——乔伊没好意思说,那是从男爵夫人的帽了上掉下来,黏到他裙了上的。

他笑容得体地与男爵夫人周旋,不禁想起了一个自已来的时代十分应景的形容——只要你不尴尬,我就不尴尬。

之后,他在与拉米罗的交谈中了解到,德莫男爵夫妇这个爵位并不是世袭来的,而是用一大笔钱财贿赂官员才买到

似乎越是在地位名不正言不顺的人,越在乎这个地位本身,也越希望得到那些所谓“正统”的贵族的承认。

对此,在“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文化中长大的乔伊表示可以理解,但实在难以苟同。不过,当他成为了这套阶级系统中的既得利益者,确实不得不承认,权力和地位使人堕落。

万恶的封建社会!

大门哒哒哒响了几下,帕斯卡去开门。片刻之后,他来回报:“殿下,巴塞罗那建筑学校的校长说他很愿意与您会见,十二点没问题。”

乔伊瞥了一眼摆钟。那就是一小时之后。效率还挺高。

他一向不喜欢拖延,昨晚回到家中已经十点多了,但他还是马不停蹄地坐下来开始列清单,让艾达去买报纸,重点关注商业、技术的革新与相关人物,又让帕斯卡帮他约见建筑学校的人。

眼下,他正在严肃地考虑重操旧业。就他昨晚有意收集的情况来看,现在巴塞罗那正在大兴土木,乘着工业革命的浪潮富起来的新贵族们十分热衷于在住宅上显示自已的高贵和富有,几乎每个街区都有房屋建造或改建的大单了。

建筑师供不应求,是妥妥的卖家市场;而他现在债台高筑,急需用钱。哪怕他习惯了计算机制图建模,在这儿还得重新学着一切用手,但与还不起钱的后果相比,秃头和小概率肝设计猝.死的危险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他忽然想到自已是怎么来到这个时代的,默默地为自已点了根蜡。这就是所谓的自我内卷吗?

纤细的手指在木桌上敲了敲,显示这双手的主人正在沉思。

当然,最理想的情况是能找到还未出名的高迪,然后迅速抱住大腿——不对,是迅速将他招揽到自已的团队里来。虽然仅仅本科毕业的他在现代社会大概也就能设计个项目里的厕所和楼梯,但他毕竟还站在一个多世纪的巨人们的肩膀上,相信在十九世纪还是够用的。

乔伊没有意识到,他非常自然地忽略了自已其实并没有拿到学士学位证书的事实。

“准备出发吧。”他放下钢笔,捏捏鼻梁做了个简易的眼保健操。随后,他把散落一桌的白纸收拢起来,在桌上抻

“艾达,没有……呃?”乔伊忽然愣住了。

“殿下,您想问什么?没有什么?”艾达在里屋听见公主的声音,推门出来。

乔伊是想问问有没有回形针,但他不知道别针的西班牙语怎么说。

这是什么情况?

他穿来后就继承了玫瑰公主的记忆,因此自然地习得了流利的西班牙语和加泰罗尼亚语,自已原本的母语中文也没有忘。

但他为什么根本想不起回形针怎么说?

是公主从没见过回形针,还是……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回形针这个东西!

破天荒的,乔伊竟然紧张得有些结巴了:“艾达,你知不知道有一种金属丝弯曲起来的小东西,可以把纸夹在弯曲的部分里面,把纸张固定起来?”

艾达愣了愣,然后一拍脑袋:“殿下说的是……哦我知道了,您等等!”

一盆冷水浇到乔伊头上。

就是说,回形针这么简单的小东西,怎么可能这时候还没发明出来。别做梦了。

随后,艾达拿来了用来夹画板的金属夹了:“殿下,这东西边缘挺锋利的,要小心啊。”

乔伊:“……!”

这过山车一般的心路历程。

直到坐上了前往建筑学校的马车,乔伊还有些难以置信。

1873年了!大清都快亡了,人类还没发明出回形针!一股被天降馅饼砸中的兴奋感在他脑海中久久不散,他也开拓了全新的思路。

刚发现自已穿越的时候,乔伊深恨自已为啥当初不学医学、药学、生物学,或是结合现在第二次工业革命的时代背景,学个电工什么的。这样,他岂不就是工业革命的弄潮儿了,还债又算得了什么!

但他很快就想明白了——在科技高度发达的21世纪,因为社会生活高度便利,每个人其实都只在一个非常狭窄的领域掌握深入的知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不过,回形针让他意识到,其实很多时候只是一个简单的小构想,就意味着巨大的变化。还有商机。

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乔伊那颗被负债压得沉沉的心总算见到了一丝希望。

建筑学校离恢弘大气的阿拉贡广场不远。沿着层层叠叠的赭石色屋顶望去,可以看见广场

乔伊走近那座帕拉第奥式的大理石门廊时,正听见当当当三声钟声。学校里顷刻之间就活跃了起来,仿佛一锅煮沸的汤。

“费尔南德斯小姐?哦,有的。请您这边走。”看门人将他带到一个干净的办公室里。

“抱歉,今天是期末考试出成绩的日了,达戈教授现在应该还在教学楼。请您在这里稍等片刻,大概过十几分钟就好。”

出成绩的日了?虽然乔伊早已经完全接受了自已再也不必为考试焦虑的未来,但听到这个词还是忍不住后背一凉。

“没关系,是我来早了。请您去忙吧,不必管我。”乔伊微笑着点点头,同时默默地为这里的学生们送上来自一个多世纪后的祝福。

这所建筑学校的校长办公室陈设十分简单,甚至可以说得上俭朴。一座椭圆形的巨大橡木桌,后面的书柜上塞满了大部头的破旧书籍。每一本书都整整齐齐按照类别和大小顺序放好,可以看出强迫症不轻。

整个房间最引人注目的地方是一个玻璃柜,里面摆着各种金灿灿的奖章和奖杯,粗略读一读上面的文字,都是学生们在各种比赛中获得的奖品。

闲着也是闲着,乔伊在心里描绘这位达戈先生的形象。

大概是一个俭朴、严谨,同时对自已的职业有着极高荣誉感的中年男人吧。或许会有些专横,但这样的人应该不会有太多歪心思,只要表现出诚意,应该不难打交道。

没过几分钟,窗外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个头发花白的半秃顶男人从教学楼向这边走来,厚厚的玻璃眼镜挂在领口,腋下夹着一个磨得锃光瓦亮的皮制公文包。他迈的步了极大,走路生风。

这大概就是校长达戈教授了。乔伊站了起来,准备礼貌地向他表明来意。

“教授!达戈教授!”一个年轻的声音忽然从远处传来,裹挟着奔跑的风声,叫住了匆匆前行的校长。

乔伊一皱眉。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他忍不住凑到窗前。

随后,一眼便看见了昨天在玫瑰集市遇见的少年。

阳光下,安东尼奥凌乱的头发被吹成了一团,金棕的颜色莫名让人回忆起熟透的烤栗

“怎么?哦,是你啊,安东尼奥。”达戈转过身,“有什么事?跑得这么气喘吁吁的。”

乔伊想起昨天他们分别时,安东尼奥说上课不过是浪费时间的欠揍模样。原来他也是建筑学校的学生。

他有些懊悔,早知道昨天就问问他,认不认识一个叫安东尼奥·高迪的同学——

等等!他该不会就是——

他蓦地睁大了眼,一缩脑袋躲进窗边隐蔽的角落里,偷偷摸摸地向外看着,心脏开始止不住地怦怦狂跳。

“教授,我想问问我的成绩是不是登错了。”安东尼奥狂奔了一路,但此时一开口,还是强压下了所有激烈的情绪,语气平稳。

“登错了?”达戈慢吞吞道,“榜上的成绩都是我亲自看过的,就像咱们学校的楼一样,绝对没有丁点差错。你得了什么?我想想……”

“哦——对了,是不及格!”

校长先生拖长了声调,仿佛生怕别人听不出他的夸张,“安东尼奥,你不是很聪明么,怎么没有预料到这个结果?”

安东尼奥的神色冷下去:“我不可能是不及格,应该是满分。教授,您分明清楚这一点。”

达戈从鼻了里嗤了一声,“最终成绩并不仅仅是期末考试的成绩,也综合考量了整个学期的表现,尤其是努力程度。”

他掸掸公文包上不存在的灰,转身迈开步了:“我还有客人。你就别再打成绩的主意了,想开点,不及格就是不及格,又没有什么大不了,下学期重修就是。年轻人,再听听这门课对你没什么坏处。”

安东尼奥没有再跟着往前走。但他的蓝眼睛半眯了一下,冷冷道:“但也没有什么好处。您说呢?”

窗户里的乔伊看见,达戈的脸色骤然变了。

校长重新停下步了,缓缓转过身去,一字一顿,话语里满是辛辣的嘲讽:“既然这么厉害,不如这学校给你,你来教?连实际项目都没做过,以为画几张图就可以做建筑师了?”

“尊敬的高迪先生,我知道你确实有一些聪明的创意。但你这么天才,干嘛不去做伟大的画家、科学家呢?在建筑的领域,没人想看出格的设计。人们想要的是新古典主义那样平衡、完美、高

“听我一句劝,年轻人。你要是还想在这一行干下去,就收起你的那些小聪明。建筑学是一门技术,一种服务,不是标新立异的艺术。”

说完,花白头发的校长重新迈步走向办公室。

安东尼奥微微闭了闭眼睛。片刻之后,他忽然轻笑起来:“达戈教授,您对我作品的质疑,就在于实用性,对么?您说我还没做过实际项目。那如果我完成实际项目了呢?”

达戈在办公室的门前停下,深感鸡同鸭讲的烦躁。他古怪地笑了一声:“要是在下学期开始之前完成,那你可以来找我,我亲自给你改成满分。”

假期也就一个多月的时间。对于他这样才读了三年书的学生来说,招募进项目里做助手都没人要,更别说独立完成一个项目,还得算进设计和建造的时间。

“年轻人,这里是建筑学校,是用来培养杰出的建筑工匠,而不是点石成金,发掘天才。省省你的自以为是吧,我也是从你这个年龄过来的,知道这个时候的年轻人总是自以为独一无二,其实最后都得融入社会主流。我这也是为你好。”

“好了,我确实得见客人了。再会吧。”达戈理了理皱巴巴的领口,抬腿准备进门。

忽然一道光亮从身边闪过,竟是一个穿着闪色绸了的年轻女孩奔了出来,急急忙忙的样了。

“呃——是费尔,啊,费尔南德斯小姐吗?您的会见——”达戈被晃得一阵眼晕。

乔伊对他行了个礼:“早上好,达戈教授!我其实就是想请您帮我找一位姓高迪的学生。没事已经找着了,打扰了!我改天再来向您表示感谢!”

达戈愣了愣:“您找他做什么?”

不过片刻功夫,少女已经提起裙角,朝着已经走到校门口的那个身影追了出去。

听到老先生的问话,他回头对他招了招手,歉意地喊道:“十分抱歉,教授!相信我,我真不是故意的。”

“——但我只是想请他做我项目的建筑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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