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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子年正月,八岁的程诺被歹人拐走。

第二日,阳光照进院子,却毫无暖意。

程家上下焦灼无措,乱作一团,程夫人眼泪已流尽,喃喃唤着女儿的乳名:“诺儿……”

程超英双手背后,面色一如既往严肃,他踱着步,心却犹如被剜去一块。

他那个粉雕玉琢的女儿,如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就在这时,门外一阵喧哗,进来一众宫中打扮之人,命众人跪下听旨。

程超英考中进士已有两年,却始终未有一官半职,却在此时被加封官职,即日可赴都城上任。

这喜悦在女儿失踪的情形下,如流星,稍纵即逝。

难以言表的悲怆感让一向刻板的他,潸然泪下。

果真是世事难料,造化弄人。可见,大喜大悲,远不是人生快乐的真谛。

程氏夫妇不知,就在他们跪谢圣意之时,女儿程诺正经历着凶险的一幕。

城外,山脚小路,一辆马车被拦停在路中间。

车上放着一个朴实无华的红木大箱子。

拦路人一把掀开箱子盖,只见里边装满了五颜六色的布匹,琳琅满目。

若是被任何一个女人瞧见,定满心欢喜。

但他却皱了皱眉,用手往深处一探,冷哼一声:“下面有东西!”

赶马车的老伯满脸皱纹,目光炯炯,皮笑肉不笑。

他望着这个俊秀青年,道:“小爷,您真要看?”说着他悄悄从腰中抽出一柄锋利短刀,拢在袖下。

那拦路的青年眼角扫过他的动作,不屑地轻哼一声,抓起手边的布匹往外扔,身子随之往下探了许多。

这时,他触到一个软软的冰冷的东西,那东西一动,他霎那间看清,两条金黄色小蛇张口向他咬来,情急之下,他挥剑往下刺去!

身后,老伯的刀也举了起来!

“噗!”

一声刀穿透肉体的声音传来,血瞬间染红了布匹。

那拦路青年双目圆睁,手停在半空中,他的胸口赫然插着一把金柄短刀,血顺着刀往下淌着。

而握着那柄短刀的手,是那样稚嫩,幼小。

那是刚才逃掉的那个小女孩的手,她真的在布匹下面……

同时,两条金黄色的小蛇闪电般咬向他,一条咬在脸上,一条咬住手腕!

他已感觉不到痛,身子无力地垂下来。

老伯吹出一阵短促的哨音,两条小蛇松开那人朝他手中的布袋游去,他扎好布袋,急忙把剩下的布匹拿开。

原来下面竟是一个有凹槽的隔板,上面放布,隔板凹槽正是那金黄小蛇的窝,以防有人来查货。

任谁看到这两条颜色鲜艳的蛇都不会再想看下面的东西。

因为最下方一层,才是真正的好货。

老伯拿起隔板,程诺的小小身躯正蜷缩在那里,昨晚被拐走时的惊心动魄,已让她心力交瘁。

加上她又从土山上摔落下来,仅剩残存的意念在支撑着她。

绝不能被他带走!

我要回家!

我要回家!

刚才刺向那青年的一刀,让她彻底昏晕过去,人事不省。

在她的身旁铺满了珍珠,簪子,金银首饰,金灿灿的煞是好看。

这老伯是一位游商,名叫张安。

他将中原的这些饰物布匹高价卖到关外,再运来三七、石斛、茶叶等特产出售,一年走上那么两回,一年衣食无忧。

张老伯将程诺抱出来,轻轻放在马车的羊毛毯子上,盖了最柔软的布料。

他行走江湖多年,奇闻异事,所见甚多,可还是心中赞叹这小女孩的胆识及机警。

若不是她出其不意,凭他及那两条小蛇,还真对付不了那身手了得的青年人。

他掏出一包粉剂,洒在那青年尸身之上,又倒了些水。

滋滋白烟升起。

得得得,驾驾驾……

张老伯驾着马车急驶狂奔,朝西南关外驶去,尘沙扬起,看不清来路。

十几里地外的山崖小道上,一堆残缺不全的不明骨架掩在草丛里,兀自冒着泡泡,周围的青草悉数焦黄枯萎。

程诺醒来,已是昏睡了一天一夜。

得知自己已离家二百里地,顿时伤心啼哭,张老伯擦掉她的眼泪,让她吃饱喝足,问她父母是谁,为何离开家。

程诺说元宵夜她被坏人拐走,后又遇一貌美女人救了她,貌美女人不放她回家,要送她去什么无心阁,她逃了出来。

张老伯喃喃的道:“无心阁,无心阁,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他对程诺说:“小姑娘,你杀了她的人,你现在不能回去,你跟我去滇西走一趟吧,一来一回数月,回来我带你找你爹娘。”

程诺含泪点头,又昏沉睡去。

张老伯心中,却是思绪万千,那些往事让他心潮澎湃,久久无法平静。

西南边陲,云贵之地。

热闹的大理城,行人如织,天高碧蓝,新奇的服饰和大朵繁花让人目不暇接,街头叫卖的玩意儿更是闻所未闻。

程诺坐在马车后面,双腿晃悠着东张西望,嘴角浮现出一对梨涡,眼中光华流转,白玉般的脸庞娇俏动人。在每日被强紫外线照射,皮肤色深的云贵人群中,像一朵沾着露水的玉兰花。

不时有人被她吸引,众人心道:好一个漂亮少儿郎!

程诺满不在乎,自顾自欣赏异域风光,她身穿男装,性子也因为没有严肃的爹管束,一路跟着张老伯自由自在,越发像个潇洒大方的男孩子。

张老伯性格极圆滑,善于钻营,在程诺眼中几乎无所不能,会变戏法,还能睁着眼睛睡觉,她央着他教她,她竟然也能坚持上几分钟。

他最擅长的还是与人打交道,说的话人都爱听,总能让大家跟着他的话题走,到哪儿都能跟人熟络,会说好多方言口语。

他对程诺说:“做人脸要热,心要冷。“

“这个世界上蠢人多过聪明人的,因为他们都自以为是,你只要说他们想听的话,给他们喜爱之物,你的路就好走许多。”

“做人其实很简单,你只要做你该做的事,而不是你想做的事。”

每次程诺都笑着点头,可心里却想:这人世间,若不能随心所欲做事,事事违背心愿,活着还有何乐趣?我偏要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一老人,一少儿郎,两人在客栈住下,白日走街串巷卖货,收货,晚上四处吃喝寻乐,两个人就像亲爷孙一般。

梦回夜转,程诺望着天上的星星,又像星星一样眨巴眨巴眼睛重回梦乡,她梦中有中原的杨柳和桃花,爹娘慈爱的目光……

数月过去,程诺适应了这样的日子,她学会了当地语言,学会了很多事情。

每个月,张老伯便消失几日,他给程诺留三五日的银子,让她自己照顾自己,几日后,他又回来了,每次回来都疲惫不堪。

他从不说去了哪里。

程诺也不在乎,反正早晚会回来的。

可这次,已经过去半月,张老伯还没回来,程诺渐渐的慌了,她手中的银两所剩无几,卖货所得的钱都由张老伯保存着。

终于,程诺身无分文,被客栈老板赶了出来。

她不敢走远,在客栈旁边日夜晃荡,等着张老伯的回来,她的皮肤变的粗糙,衣衫破旧,蓬头垢面,除了那双亮如星子的眼睛,和街头流浪小儿无几。

这日,她饿的头晕脑胀,偏偏无人赏她一个窝头或一口剩饭。

前方一张桌子上,新做好的糍粑焦黄诱人,香气扑鼻,她目不斜视的走过去,将手中的小石子向桌子后方打去。

“啪嗒!”坐在桌前的两人转头去看。

程诺抓起一把糍粑就跑,滚烫的热油灼着她的手,她没有一点感觉。

满脑子都是跑!

跑!

不出两米远,身子就被人从后面提起,“臭小子,你竟敢偷我们的东西!”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大声骂道。

程诺将一块儿糍粑放到嘴里,兀自嚼着,不去看那人。

“还敢吃!”那人一把推倒了程诺,大约有些身手,程诺的小身板重重的撞在青石板上,背疼的她眼含泪花,却还是狠狠地朝那人瞪去。

这人却是个身穿僧衣的喇嘛,大约十几岁光景,却长的粗壮浑圆,对她怒目而视。

这人名叫扎布,饿了许久,终于能坐下来吃东西,却被这小儿当街抢走,这对于视美食为人生第一大事的他来讲,简直是虎口夺食!

若不是碍于身份及师傅教诲,他真想抓起这小儿狂揍一顿。

“扎布喇嘛,佛曰:吃亏决不亏,息怒,息怒。”

一个清冷沉静的声音在空中飘荡,如清风拂耳。

程诺眨巴下眼睛,两颗泪珠如珍珠落下,待她看清说话之人时,眼前多了一只纤长好看的手。

她睁大了眼睛,双目此时犹似一泓清水,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小喇嘛立在她面前,微笑地看着她。

正午的阳光热烈温暖,在空气中折射着五彩的光晕。

那些光在他身后聚集,又围着他重回到地面,他浓眉长睫,目光轻柔沉静,长身玉立,丰神俊朗含笑地对她伸出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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