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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闪电照亮了破庙中的光景。

正烤着羊腿的中年男子眼中精光一闪,立刻换了笑脸,招呼程诺坐下。

程诺谢过之后便大咧咧地席地而坐,对着火光烤起了衣服。

“年轻人,你家在哪儿啊?”

“以天为被,以地为床,这天大地大,处处都是我的家。”

程诺随口说着,眼睛却是盯着焦香鲜嫩的烤羊腿。

在心里道:“大叔啊大叔,你倒是赶紧动手啊,你若是先动手,我也就有理由夺下你这香喷喷的烤羊腿啦!”

程诺跟着师父李学显,可不止习得一身好功夫。

李学显曾遭亲近之人陷害,为人善猜忌,常说:世人皆不可信,除了死人和自己,再没有可信之人。

他对程诺亦师亦父,也是程诺用命换回的信任。

适才,这中年男人看到她头上的玉簪子,登时变了面孔,程诺只当不知,倒是打起了他羊腿的主意。

人不负我,我决不做恶人,人若负我,我也断不做好人——这是她的处事信条。

果然,那男人望着她的玉簪子道:“你这簪子哪来的?“

“捡的。“

“在哪儿捡的?“

程诺暗叹一口气,“这大叔忒地啰嗦,想我一个落魄儿,你一掌劈过来不就能来抢我簪子了吗?闲什么扯呀?“

她不答,却故意背对他而坐,面朝破庙的门口。

段若湛就是在这时出现了,一身白衣淋了个湿透,黑丝如墨,高束一个髻子,剑目星眉,面若沉水,即便是从大雨中而来,却依然神色自若。

他始终是人群中一眼就被看到的男子。

程诺被定在了原地。

又一道闪电劈下,身后有一抹光闪过,但迅速隐去。

段若湛眉头一皱,脸上浮起焦急之色,但他马上又恢复如常。

程诺知道,定是身后的男子刚刚对自己举起了刀,恰被若湛瞧见,她不去理会这些,反倒是脑中乱了阵脚。

这个时不时被她想起的男子,已长成俊逸青年,脱去青涩和稚气,但那些细微的表情还是如初。

温润如玉,举世无双。

“在下段若湛,路遇大雨,想要来这庙中避雨,叨扰两位了。”他边说边走到火堆旁。

那中年男人收起手中的刀,粗声粗气地哼了一声。

他看到段若湛身背长剑,衣着华服,气度不凡,应是哪家贵公子,不想徒增麻烦,至于这流浪小儿,等雨停了再拷问也不迟。

当下拿起烤好的羊腿,大口地咬上一口。

程诺自从段若湛进来,心思就在他身上,想着是否上前相认,这时烤肉的味扑面而来,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段若湛坐下后,从衣袖中拿出一包果脯,先是让那中年男人吃,那人瓮声瓮气地说:“多谢啦,我不吃这些。”

段若湛笑了笑,又递给一旁衣衫褴褛,脸上脏兮兮的程诺,“这位小兄弟,你来吃些吧。”

程诺伸手接过,他却突然轻揽她的肩膀,说:“别动,你脖子里有个蜘蛛。”说着头便靠向她。

那中年男人瞥了他们一眼,继续低头啃肉。

程诺只觉的一股熟悉又陌生的男子气息扑来,少时两人经常举止亲昵,搭肩牵手,因那时心思单纯,未曾有什么感觉。

此时她已成年,登时呼吸紊乱,脸显红云,恍惚间听见他轻声说:“……那人想要害你,等下你跟我走……”

“等下你跟我走。”程诺的脑中尽是这句话。

她只想脱口而出:“若湛,我当然愿意跟你走。”

他坐回草席上后,程诺这才回过神,看了他一眼,说:“好,多谢段公子。”

段若湛微笑,不再言语。

程诺与他已七年未见,她又比他小两岁,长大后容貌变化很大,再加之她男子装扮,脸上脏兮兮看不清相貌,段若湛哪里还认得出?

雨停,段若湛起身,招呼程诺一同走。

刚要走出去,那沉默不语的中年男人突然说:“慢着!段家公子,你先行一步吧,这小伙子跟我还有事没了!”

段若湛的手倏然而至,拉着程诺就往外奔去。

但身后一阵疾风,那男人竟挥着一根烧火棍追来,拦住两人的去路,段若湛拔出剑,对程诺说:“我去挡住他,你快跑!”

说着就和那人打斗在一起,程诺却也不跑,只是站在原地,看着那个翩翩如玉的身影。

他还是这样乐于助人,即便对她这个“落魄儿”也拔刀相助!

他在佛门时,心怀众生。

他入俗尘,依旧胸怀万物。

在这众生中,她程诺只是其中一个,就如今日他对一个陌生人一样,挺身而出,以命相搏!

她真想知道,他对当年的“程师弟”哪般好,是不是与对旁人的好,有一丝一毫的与众不同?

这时,段若湛被那人击中心口,连连倒退数步才停稳,面露痛苦之色,但那人不给他喘息机会,挥棒又来。

程诺这才看清,那中年男子出手颇有章法,根本不是寻常村民会有的身手。

脑中念头飞快转起,微眯起眼睛,起初她以为这人只是想劫走她的玉簪子,现在看来,是他从这簪子上看出了什么?

这簪子的样式确实独特,也只有那个时期才会有的风格。

难道,他也知道古滇国遗迹?

恍神间,那人竟打向段若湛的面门,同时又手握着烧火棍击向他的下肢!

程诺心中一凛,人已飞出,一招“大智擒拿手”提着那中年男子的后颈,狠力把他摔在地上。

那人剧痛之下,却是一惊。

万没料到这弱不禁风,看起来就是街头流浪儿的小伙子,竟然有如此深厚的内力和功夫!

但他还是挺身而起,挥棒砸来,却被程诺轻飘飘躲过,抢在他身后,左肘后挺,撞向他的腰间。

他只觉疾风掠过,连忙向右一跃,但却又被程诺飞起右足,踢在他的手臂处,烧火棍应声而落,而那人更是惨呼一声,怕是手臂已断。

这“轻飘飞足“乃是程诺师父李学显的绝招之一,程诺苦练数日才学会,轻巧迅捷,甚是了得。

一旁的段若湛也是无比惊喜,忍不住叫好称赞:“好!小兄弟好身手!“

程诺朝他微微一笑,脸上红云又起,那中年男人趁机拔腿就跑,身形闪动,已是奔出数里。

程诺拍拍手,却也不追。

段若湛看她衣衫破烂,似是无家可归之人,心中一动,邀她去家中做客。

程诺本想到大理城中添置些行头,就回中原——也不是非要到城中才能置办,她心中实是有一人难以放下。

她知两人之间,隔着千重万重阻碍,可还是不由的跟着过去了。

段府。

程诺在若湛的房间里梳洗一番,段若湛拿了一件新衣交给她,自己去了外间等着。

这是段若湛的寝殿!

程诺没有动那些衣物,打量着他的房间。

脚下是光可鉴人的鎏金地面,床侧是四扇雕饰竹叶兰花的紫檀木大屏风,另一侧是两米左右的多宝阁,里边摆放着一对镶金嵌玉如意,翡翠佛陀,掐丝珐琅缠枝梅花纹耳炉,黄杨根雕,若干本珍贵经书。

她小时家中优渥,父亲也极爱收藏,家中装饰也亦不俗,可与这段王府公子殿内一比,当真是天壤之别。

她轻叹一声,段若湛拥有的岂止是一个身份。

而她两手空空,即便回到中原,相隔十几年,不知还否能寻到家人,她能说走就走,毫无顾忌,可段若湛呢?

一个人,是不是背负的越多,越不会自由?

拥有的东西,总要用失去的去偿,她耳中犹出现七年前,段王爷恶狠狠责骂若湛的声音:“你别忘了你的身份!你这么做,枉为段家男儿!”

当初她年幼弱小,被段王爷的责骂和毒打所震撼,不敢再见、不敢拖累段若湛,可如今她突然又升起一股子豪迈之情:

若是我武功高强,又有富可敌国的财富,那段王爷是不是就会对我刮目相看,甚至……甚至……

“若湛哥哥!”耳际一声娇柔脆响之声,如歌如沐,夹带着喜悦幸福之情。

“静月,你来啦!你今日不是要参加宫中盛宴吗?“段若湛的声音也是温柔之极,熟络又亲切的询问。

“那些宴席你又不是不知,无聊至极!还不如来找若湛哥哥你呢,你看看我带了什么,宴席上有一道珍珠乳鸽,用龙眼和肥美小乳鸽相煮,甜香不腻,快来尝尝。“

程诺听着他们亲热无间的话,想着他们定是平时就这般甜蜜幸福,心头如针扎一般痛了一下。

她仍记着那人,那人的心中却早已没了一丝她的影子?

“……何言弟,你可是换好了?“

段若湛问她的名字,她想了想,对他说叫“何言。”

她收回思绪,快速换上衣服,走了出去。

洗净污秽,程诺白皙清秀的脸庞显了出来,束身浅白长衫,精致的眉宇英气十足,一双眼更是灵动无双,但此时却似乎蕴着些许忧愁。

段若湛眼前似是一亮,又似是想起了什么,可又轻轻的摇了摇头,这个小兄弟,长相竟隐隐有程诺的影子,可他知,怎么可能呢?

当年曾齐对他说,在城外不远的荒地上找到一具少年尸首,穿着小喇嘛的僧衣,脸被野狗咬的血肉模糊,但看身高体型,特别是手腕处的标记,定是程诺无异了。

当时他得知这个消息时,生生害了一场大病,几天不愿和人说一句话。

眼前这个潇洒异常的年轻人,他的双眼生得和程诺哪般相像。

但也仅仅是一晃神间,段若湛又面淡如水,向两人介绍。

“静月,这是我去郊外办事归来时偶遇的何言兄弟,他身手了得,救我一命,来家中做客。

“何言兄弟,这是静月郡主。”

这是程诺头一回正式见到静月郡主。

第一次见时她未施粉黛,穿着睡衣睡裤,程诺只在窗户小缝中遥遥瞧见,第二次是五年前,看的是她的侧影。

这次见面,却不由的心凉一半。

静月郡主穿了一袭水绿色织绣连烟锦裙,整个人清雅高贵,光彩明媚,发髻上簪着缠丝点翠金步摇闪闪明晃,映着白嫩透亮的肌肤莹然圣光,细若杨柳的眉毛下,是笑意盈盈的一双圆圆大眼,朱唇上扬。

端得是一个天真活泼的美貌女子。

程诺在她脸上看不到一丝苦涩,生活的苦难从未曾接近过她——身世优渥,顺遂平和的人,都是这样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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