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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渐暖,春风拂面,山间映着数不清的野花,煞是好看。
程诺牵着白马,腰悬长剑,一路缓行。
再次作别,她已不是过去的心境。
因她心中了无缺憾,兼之性情豁达随性,也便不急着赶路,走走停停。
这一行,竟是数月有余,途经一个小镇,她停下歇息。
在镇上转了一圈,稍作打听,找了镇上最好的客栈住下。
她将马交与店小二喂草料,要了间上房,又让掌柜送些上好的酒菜过来,一个人在这异乡客栈吃喝个痛快!
天色阴沉,到了傍晚开始下起了雨,到了夜色深沉,还没停歇的意思。
程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在这雨夜里,有说不清的情绪在涌动,虽不似以往有诸多心事心愿,但也有淡淡的落寞之意。
过去那么多年,她为了活下去,为了找寻到爹娘,心中始终有团火在燃烧,她是倔强的,无论在何等境遇下都不屈服,一刻都不得放松。
她又始终心系段师兄,那刻在心中的喜欢总让她忍不住心绪不宁,偏偏又爱而不得,便更加的不甘与苦闷。
如今她爹娘找着了,也放下了段师兄,算是无牵无挂,无忧无虑,但不知为何,她还是在某一时刻,心生苍凉之意。
程诺叹了口气,披好衣服,临着窗怔怔地看了一会,便走过去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黑夜之中,她所住的客栈庭院,仿佛幽深莫测。
她走到楼下,沿着一楼的长廊,漫步走去。
夜正深,风呼啸,雨深沉。
从天上落下的雨滴,打在庭院里的屋檐青瓦上,雨水汇聚成流,徐徐落下,如一股股小小瀑布一般。
走廊尽头,一个风铃被风吹动,发出清脆声响。
这个声音,在万籁俱寂的雨夜,如此清晰空灵。
曾几时,在她记忆之中,也曾蓦然听到过这样的——
风铃声!
伴随着清脆的风铃声,她仿佛耳边又回荡着一个醇厚声音,“别哭,你安全了。”
那说话之人的容颜,也即刻在脑际闪过,他深邃的眉眼,英俊硬朗的面孔就如在眼前一般。
她嘴角一动,微微一笑。
在心中暗叹一声,这人生机遇实属难料,谁又能想到那样一个飞扬跋扈的强盗头子,会做了大将军?
风吹过,漫天的雨势,斜斜飘了过来。
程诺的衣襟湿了几处,她浑不在意,只是也不再逗留,转身要回。
却见走廊尽头,一个黑色身影,静静伫立。
不知哪里的幽光,带来了隐约的光亮,让她看清那个清冷的身影。
风雨似乎沉默了,她与那个男子,遥遥望着。
雨,依然凄凄凉凉下着,程诺的脸上却绽放了一抹惊喜的笑容。
“阿铁?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轻易死掉!“
阿铁没有死!
她心中似乎瞬间明朗起来。
她笑着走近,走到他身前,看到他一条袖子是空的,随风轻轻摆动,脸上的笑敛去,再也说不出话来。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阿铁的声音淡淡的,好像那段生死之别未曾发生过。
程诺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对不起,阿铁,是我错怪你了,你没有刺杀朱皓佑,这都是他为了给朱霓裳报仇,设下的圈套……害你,害你丢了一条手臂。”
阿铁怔了怔,苦笑一声,目光轻柔地望着她,
“原来如此……怪不得,那日我会刺中陛下。“他垂首,思索了片刻,又道:”谢谢你程诺,我知道日日若不是你对我手下留情,我阿铁的命早没了,你何须自责。
“我听人说,程后死了,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程诺用手接着空中的雨水,灿烂一笑,道:“咱们都是命硬之人呐,哪有那么容易就死的,你说是不是?“
幽光下,程诺的侧脸莹白如玉,眸光清亮,阿铁不由得失了神。
程诺转过身,问道:“你为何在此地,这是要去哪里?”
阿铁收回视线,眼睛淡淡地望着漆黑的庭院,道:
“我准备带两个小鬼头走的远远的,找一个人少之地定居下来。”
“那两个孩子跟着你呢?”
阿铁轻嗯一声。
程诺道:“也好,若是被人发现你还活着,又会惹事端,明日我给你些银两,够你们一辈子吃喝不愁了。”
“那你呢?你就不怕旁人知道你还活着?”阿铁忍不住急声问道。
程诺听出他语气中大有关切之意,心中宽慰许多,这世间关心她之人,大有人在,适才的郁郁寡欢,实不应该。
当下朗声道:“我呀,我又不是皇后了,我就是我,还怕什么?再说这世上几人见过皇后的面孔?最重要的是,朱皓佑知道我有心离开,为了皇族颜面,这才传出的消息,只要他不再为难我,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倒是你,是万万不能让他知晓你还活着的。”
阿铁猛地抬头,看向她,“你是因为此事才不做皇后的么?”
程诺脸色冷了些,不知如何回答,幽幽地道:“也算是吧。”
听她说出这句话,阿铁的身子微微抖动了一下,心头一热。
他从小至大,从未被人重视,没人把他当人看待,而这个美丽又武功奇高的女子,竟是为了他的事弃了后位!
此时,他只觉往后便是为她送了命也是心甘情愿的。
阿铁心中闪过千百个念头,有无数话想说,却一句也说不出,渐渐的,只剩一个念头:
她是如此美好,如高山之巅的朝霞云海,他永远只能在山脚下,抬首,仰望。
程诺哪知他心里的这般想法,她自己也在凝眉想着,她为何不做皇后?
也许,乍一看,是因为朱皓佑设计害了阿铁,其实却是她自己也说不清的原因。
她虽心思活络,计谋良多,但最怕人对她耍心思,使手段,若不能心意相通,一片赤诚,她宁愿不要。
她实是对朱皓佑的手段布局厌烦无比,且,那时,她尚未真正放下段师兄……
两人皆是沉默不语,过了会儿,程诺先回过神,道:“阿铁,早点休息吧,明早我们再好好一叙。”
程诺走上楼梯,心中大大放松下来。
阿铁没死,这个消息对她来讲,就如心中一块乌云飘散。
她自从知道阿铁是冤枉之后,便常常想自己刺了他两剑时的场景,那一刻,阿铁该是多么心痛失望啊!
所以,她才始终不愿去想,弃了后位,朱皓佑会如何的难过。
她一向爱憎分明,从他做局得那一刻,他就该想到,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
但阿铁却是没死的,她不禁又想到,那个面貌俊美,曾与她称兄道弟的男子,不知如今如何了?
宫墙之内,桃花已是盛开。
朝堂上,端坐在高位的男子目光一动不动,盯着下面跪倒一片的臣子。
他胸口起伏,脑子一阵阵嗡嗡声,数度想起身,痛斥这些一个个惯会巧言令色的人!
承皇有五子,自他薨后,其皇子也被封了侯爵,分封各地,离京甚远。
朱皓佑对他们,封地,赏田,封爵,已是仁至义尽。
想那承皇当初对他和姐姐朱霓裳赶尽杀绝,痛下毒手,如今自己这般仁慈,却让他们得寸进尺,变本加厉!
他的位子,来的突然,他们不服、不甘,也是难免,无关痛痒之事,他能顺则顺,只盼坐稳后,徐徐图之。
朝野动乱,牵一发而动全身,他要谋定而动。
下了朝,朱皓佑一脸怒容回了康明殿,抓起桌上的茶杯扔在地上,“无耻!叛徒!狂妄!”
他大声骂着,贴身的宫人噤若寒蝉,找机会对手下耳语几句,那小宫人急匆匆而去。
过了会儿,杨灵走进来,递给朱皓佑一盏汤羹。
“陛下,这是臣妾亲自熬的莲子雪梨汤,最是润燥去火。”
朱皓佑冷哼一声,道:“朕没心思喝,那帮老臣们越发放肆,今日竟齐齐求朕准景王回京常住,说什么太妃年长病重,要在身边尽孝,他们私下里的勾当当我不知么?“
杨灵放下汤,冷冷地说:“杀之即可。下次,有一人请柬,就立斩一人,两人请柬,就斩两人!左不过三个,便无人敢柬。“
朱皓佑转身,有些惊讶地望了望她,心想平时里见她柔弱温和,竟有如此狠辣心思。
但他内心深处,被他们逼迫时,亦有这般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冲动,如今被她说出,竟有一丝畅快。
“朝中臣子,若无过错,哪能说斩便斩?“他似乎说给自己听。
“只要有所行动,必有过错把柄,只看陛下想不想去做。“
”景王在驻地养有亲兵,此事虽无证据,但也是早有耳闻,朝中有他的拥护者,他才敢这般放肆,臣妾想着,既然他与人联络密谋事务,府中必有罪证,陛下可派兵出其不意,定能搜出。“
朱皓佑深呼吸一口,目光精锐。
杨灵接着道:“郑将军骁勇,郑家军对陛下忠心耿耿,皆是精兵将士,可先派其去景王府,拿下罪证后,再按兵不动,待有臣子请奏时,拿出罪证,当场杀之,震撼人心。“
”让他们瞧着活生生一个人,在眼前死去,怕是再无人敢不知所畏,不敢再出头,且惶惶担心自己被陛下将其列为叛党一流,待他们担心够了,陛下再昭告下去,不再追究,他们必将在惊惧之余,感激涕零,此后怕是再不敢造次犯事了。“
杨灵缓缓说着。
朱皓佑长长吸一口气,俊美无双的眼睛微眯起来,那里边,有杀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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