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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天气甚好,是入春以来最温暖的一日,金光破云,万物都被染上一层薄淡的暖黄,前些时日细密春雨将到处都弄得湿漉漉的,还未干透。
崔言之主仆二人登临徐府,角门的小厮老仆一见春芽,便熟络地寒暄两句,春芽先前在徐府干的都是些杂役的活儿,外院各处都十分相熟,来之前也同崔言之说过徐府的情况。
小厮领着他们进府,直至花厅,春芽站在外头,崔言之独自随小厮进去。
“崔公子先在此稍坐片刻,老爷夫人马上就来。”
“有劳小哥。”
小厮笑着退下,方出门,就有婢女送来茶盏。
崔言之用余光扫视打量一阵,才端起茶盏浅饮一口,然后就端坐在那里,犹如老僧入定般沉稳。
不多时,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是徐庸和阮氏,两人一出现在门口,崔言之便立即起身,躬身作揖礼,“徐伯父,晚辈崔言之见过徐伯母。”
徐庸上前虚扶他一把,“不必多礼,快坐。”
阮氏暗自打量着他,少年虽着一件青色素袍,却并不寒酸,反而显得气质出尘,果真是生得一表人才,旋即温柔笑道,“那我便也唤你言之吧。”
崔言之颔首,“伯母随意。”
待三人都落座,徐庸看向阮氏,眼神询问此子如何,阮氏失笑一瞬,转而问崔言之,“言之如今在上京都做些什么?”
崔言之实话实说,“小子拜了位老师,现下正跟着老师学习,以备后年春闱,闲时替人作画盘账挣点笔墨费。”
“读书谋生两不误,不错不错。”徐庸十分捧场,“不知你是拜的哪位为师啊?”
“虞敏德。”
“虞敏德?”徐庸又愕又喜,“你竟是拜他为师……嗯,能得虞老青眼,足可见你才能过人啊。”
“伯父谬赞,小子受之有愧。”
崔言之心虚地抿了抿唇,他文章没做好时,虞敏德照样骂他草包蠢驴,没甚过人的。
徐庸对身旁的阮氏道,“夫人瞧,我没说大话不是,我与虞老眼光一致啊。”
阮氏嗔他一眼,“是,你们都是慧眼识英才。”
徐庸大笑,几人又闲话一阵后,阮氏才道,“言之等会儿留下来用饭,伯母还要忙点别的事,让你伯父陪你吧。”
阮氏说罢就走,走之前递给徐庸一个眼色,徐庸心领神会,脸上笑意更甚,“言之随我去书房,我去给你找书。”
……
“小姐!小姐!”春喜咋咋呼呼跑进来,喜色溢于言表,“您猜谁来府上了?”
徐琬正双腿盘坐在榻上,掐着子午连环诀,闭目打坐,对春喜的话毫无反应,整个人安详平静,仿佛魂魄已离体去往仙界。
春喜忐忑地捂着嘴立在门口,她忘记小姐打坐时是不能被叨扰的。
好半天,徐琬才不甘不愿地睁开眼,然而眼中并不是一片参透道法后的清明,而是含着深深的怨念。
春喜心尖一颤,完了。
“春喜,你下次再乱我道心,我定要暴揍你一顿。”
“小姐,我错了。”春喜忙谄笑着上前给她捏腿,徐琬拦都没拦住,指尖碰到的瞬间她便一把抱着腿滚倒在榻上,“嘶,别捏,腿麻了……”
春喜作死道,“小姐,哪有打坐腿麻的,看来您不适合入道。”
“……”
“你个小妮子懂什么。”徐琬抽着气,不愿承认,“刚开始自然会腿麻。”
“奴婢是怕您走火入魔。”
“盼我点好,倘若我哪天成仙,赏你个座下童子当当。”
春喜仔细想了想画上道童的形象,摇头拒绝,“奴婢年纪大了,当不了童子啊。”
腿上的麻劲儿退去,徐琬摸着下巴思索道,“不当童子当什么,坐骑?算了算了,你还是老老实实留在人间吧。”
“可是小姐,您真的还要继续修道么?夫人说不许您再修了。”
前两日,阮氏突袭云光院,终于发现徐琬在挂羊头卖狗肉,明面看的话本子,实则还是那些道经。
阮氏气得不轻,当即就把云光院翻了个底朝天,所有书籍都给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把那些道经全给收了。
还派了个识字的婢女到云光院,每日一查,查完就去阮氏那里回禀。
徐琬穿上鞋子下床,无所谓道,“她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嘛,等过一阵再想法子呗。”
“对了。”徐琬一面倒水喝,一面道,“你方才说谁来府上了?”
“哦!那位崔公子。”春喜又笑着道,“他现下在花厅呢,老爷夫人应当在见他。”
“崔言之?”徐琬诧异,“他来做什么?谁叫他来的?”
“不知道。”
“走。”徐琬当即搁下茶杯,迈步出门,“去看看去。”
主仆二人到花厅时,里头早已空无一人,徐琬问门口的小厮,“老爷夫人呢?”
“老爷带崔公子去书房了,夫人应当回内院了。”
此时书房内,徐庸将早就找出的书拿给崔言之看,“言之啊,这几本论集,你拿去看,若有可用之处,那是最好不过,虽然虞老那里应当也有许多藏书,但总归要集众所长,化而用之。”
崔言之草草翻了翻,里头注解密密麻麻,可见徐庸曾经确实费尽一番心血,遂赶忙拱手作礼,“谢伯父。”
“举手之劳不言谢,这些书放在架上也是蒙尘而已。”徐庸说着去取出象棋棋盘,“时辰还早,你我对弈几局。”
“好。”
棋盘一摆,楚河汉界列阵,崔言之执红棋先行,徐庸紧随。
外头春光明媚,室内一片静好,两人盘坐在榻上,紧盯着矮几上的棋局,此时正厮杀得激烈。
第一局徐庸险胜,摆棋时,徐庸笑道,“言之啊,棋场如战场,你可别手下留情故意放水啊。”
崔言之无奈,他并没有故意放水,“伯父多虑,是您棋艺高超。”
徐庸乐了,“那看来我棋艺又精进了呀。”
只是这局下到一半,崔言之正考虑把马走到哪个角上,就听见徐庸幽幽然道,“言之啊,假如伯父将阿琬许配给你,你可愿意娶啊?”
什么?!
崔言之手中的马猛然斜出好远,撞开了旁边的炮,他惊愕抬头看向徐庸,指尖还按在马上,微微发抖。
他方才是听错了么?
徐庸要将徐琬……嫁给他?
他何德何能……
这就好比施舍给脱水之人以清泉,给饥饿之人以佳肴,爱财之人以金珠……
如此巨大的诱惑,无人能抗拒。
崔言之袖袍下的一只手死死攥着,他几乎花尽浑身力气才扼住心中的激动与冲动,状似平静地将歪掉的棋子摆正,收回手,神色坦然地问,“伯父可是与我说笑?”
“自然不是,我是认真在询问你的意愿。”徐庸抚着胡须,神情严肃地点了点棋盘道,“莫非你看不上我家阿琬?虽说她先前同裴家小子的亲事告吹,惹出些非议,但我这个女儿绝不是外头说的那般——”
“不是,伯父误会了。”崔言之急忙解释,“令嫒很好,我自无不愿,只是……我如今一穷二白,也没有一官半职,伯父为何会作此提议?”
“你现在虽是一穷二白,也没有一官半职,难保以后不会飞黄腾达,平步青云啊?”徐庸面含笑意,“我与你伯母看中的是你的品性与潜力。”
“那……”崔言之心有惴惴,犹豫着问道,“伯父可问过她的意愿?”
他听到徐庸要将徐琬许配给他时,如蒙天恩,心中自是一万个愿意,恨不得立刻点头,可他还保有理智,他想知道徐琬是不是愿意嫁他,若不愿意,纵使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也不愿强迫。
徐庸道,“这你放心,我定然要问她的意见,现在我只问你,你愿不愿意?”
崔言之神色郑重,“能娶令嫒,是小子的福分。”
“那便行了。”徐庸放了心,笑道,“来来来,继续下棋。”
崔言之哪里还有什么心思下棋,满脑子都是方才那些话,只要一想到能娶徐琬,耳尖便不由自主泛红,走棋也是频频出错,直至被徐庸将军才幡然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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