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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府后院里,胡量熔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许久未能睡一个舒服的整觉,昨夜可算睡饱了。

他一面不慌不忙地同吴姨娘用着早膳,一面等候手下人来回话。

哪曾想等来的不是事成的好消息,而是缉拿他的惊天噩耗。

管家慌乱得顾不上规矩,连滚带爬地冲进牡丹院里,甚至冲进屋里,扑跪在地,“老爷,不好了,堂前来了好些骁雄军,把府衙围住了,说要拿老爷去见覃指挥使。”

“什么?!”瓷汤匙自胡量熔手中滑落,发出“嚓”一声脆响。

吴姨娘花容剧变,惊恐失措地望向胡量熔,“老爷……”

还不等管家再度开口,便忽闻外头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

“知府胡量熔何在?”

正是俞飞楚,他径直朝屋里来,银亮甲胄晃得人眼前一花。

胡量熔强作镇定,敛正神色,起身质问,“俞参将这般穿甲带刀地闯入本官内院,意欲何为?”

“自然是奉命捉拿你。”俞飞楚身量压他一头,神色刚正傲慢,“本将奉的是都指挥使覃大人的命,胡大人若有异议,尽可找覃大人申议,拿下!”

紧随他而来的还有一小队骁雄军,听到命令立刻上前,毫不留情地架住胡量熔。

刹那间,胡量熔心底涌出源源不断的恐惧,他意识到事情败露生变,可仍旧不死心地虚张声势,“你们敢、你们敢!覃叔扬怎会下这样的命令,他想干什么?!他这样做,如何对得起首辅大人?!”

“胡大人慎言!”俞飞楚沉下脸色,“覃大人的清正官誉岂是你可以随意诋毁的,带走!”

“孔梓朝呢?”胡量熔睡饱后,脑子恢复清醒,立刻追问,“你们捉拿孔梓朝没有?”

“此事跟孔同知有何关系?”俞飞楚冷笑,“若非孔同知向指挥使陈明此事,那些灾民可都要死在你手里,变成冤魂了,如此畜生行径,叫人不耻。”

什么?!

他拿孔梓朝当自己人,结果他在背后捅刀?!

胡量熔霎时气血翻涌,两眼一黑,彻底晕厥过去。

他晕过去不要紧,俞飞楚将其就地关押在府衙牢狱中,而其家眷等则暂时囚禁在后院里,听从朝廷发落。

等胡量熔苏醒过来,已然身处昏暗牢房,他浑浑噩噩地四处打量,才发现孔梓朝竟搬把椅子坐在栅栏外,戏耍般地看着他。

“孔梓朝!”

胡量熔一见仇人,分外眼红,目眦欲裂地冲过去,扒着栅栏,伸出手去抓他,可距离太远,只在半空扑腾几下便放弃。

他嘶吼道,“火烧灾民,分明是你出的主意!还有阻拦灾民不许进城,致他们生疫……都是你干的!”

“诶,大人可不能含血喷人啊。”孔梓朝看着他,一点不气,淡淡笑道,“下官是提出建议让他们驻扎在城外,可采纳建议的是大人您啊,也是您串通医馆加收诊金的。至于您说的火烧灾民的主意,下官可从没提过,您不能随意攀咬吧。”

“怎么不是——”

孔梓朝打断他,“证据呢?”

证据……

胡量熔如遭当头一棒,怔怔看着他,他俩议事时无外人在场,甚至他还听从孔梓朝提议——“此事知晓的人要越少越好”,将事情全权交给心腹去办。

没想到如今事发,倒方便他脱身了。

胡量熔不甘心,转而想起另外的事,孔梓朝自任同知以来,唯他马首是瞻,府中贪墨贿赂,该拿的,他一分没少,否则也不会叫他以为,他是自己人。

思及于此,他又有底气叫嚣,“你别忘了你贪的那些银两!朝廷审我,我将你供出来,你可禁得住查?!”

孔梓朝大笑两声,道,“胡大人,昔日收受的贪墨贿赂我可是封箱未动,账册记明,只等朝廷的人一来,我便会呈上,反倒能成为佐证你贪墨受贿的罪证,至于我,是迫于胡大人的淫威,苦心潜伏罢了,朝廷会网开一面的。”

原来他一早就在演戏,一演就是几年,无怪乎他会看走眼。

“再说,你觉得你能活到攀咬我的那天?”

胡量熔激动起来,“你要杀我灭口?”

“不不不,你弄错了,不是我要杀你灭口。”孔梓朝道,“你给梁党惹出这么大的麻烦,你觉得你还能活到受审那天?”

胡量熔霎时肝胆俱裂,脸色一片惨白。

可很快,他又激烈反驳,“他们不会杀我的!”

孔梓朝懒得同他费心神,道,“那你且等着看好了,我要是你呢,我就直接一头撞死,省得被审问遭罪,毕竟审完也是一个死罪,有何不同?”

说着从宽袖中掏出一叠纸和印泥。

“你这是要让我认罪?!”

“什么认罪。”孔梓朝被他逗笑,慢条斯理展开纸给他看,“看清是什么了?”

是和离书以及断绝父子、父女关系的文书。

胡量熔怒问,“你什么意思?!”

“胡大人,速速按手印吧。”孔梓朝不耐烦地催促,“下官可是在帮你保全你的两个子女,毕竟你也不想绝后吧?”

胡量熔一时怔愣住。

绝后……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胡谦和胡薇天真可爱的面容忽地浮现在眼前,胡量熔身形一晃。

耳边又传来孔梓朝的催促声,他犹豫一阵,终是颤巍巍接过纸张,闭眼心狠地在几份文书上按下红印。

“齐活儿。”

孔梓朝心满意足地收回文书,仔细揣好,起身对胡量熔道,“胡大人放心,下官定会将他们安置妥当。”

他要走时,胡量熔睁眼问,“你是谁的人?”

“孔某蒙圣恩才穿上官袍,自然是陛下的人。”

荒谬!

冠冕堂皇,满嘴胡言!

……

再说回上京,徐庸离开的当日,阮湘蕙跑来徐府哭诉,说沈霄那个混账还没回来,先前来信说已经上路,可这么久还没到,没准儿又是在糊弄她,又想到他信中说感染风寒,或许正是疫病,阮湘蕙一颗心便七上八下,寝食难安。

阮氏不断宽慰她,又派人去追徐庸,告知他若是见到沈霄,定要将人看牢给带回来,如此方才作罢。

徐琬则照旧窝在院里专注练武,一心想着尽快除掉齐王,才好继续她的修道大业。

第二日,三七去望春巷找春芽道别,说是要同温兆良去巢州治疫。

春芽感到奇怪,“朝廷派的是太医呀,难道也征召你们了?”

“没有,是温老头自个儿想去,大水浮尸必生瘟,碰上这种拯救苍生的机会,他哪儿能错过。”三七撇嘴,“他最爱听病患夸他仁心仁术了。”

春芽深以为然,温大夫估摸着就剩点医德了。

“那你们定要当心,千万别染上了。”

“放心吧,温老头别的不行,医术绝对过硬,铁定不会去送死的。”三七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也没底,他活这么大,头一次碰上瘟疫,说不害怕是假的。

若非温兆良要去,他是死活不会踏足巢州的。

春芽听他这么说,安下心来,道,“那你们该跟着朝廷治疫队伍走的,一路上有个照应,也能保证安全。”

他俩一老一少的,途中若碰上个什么歹人,估计难逃厄运。

“我倒是想啊。”三七叹气,“可他们走得太急了,我们什么也没准备。”

温兆良听闻巢州生疫的消息后,突然就闹着要去巢州,整得他措手不及。

“好了,我不跟你说了,我得赶紧回去收拾药材,明早天见亮就得出发。”

三七告辞后,春芽心情沉重地回到院里,廊下的虞敏德瞥他一眼,莫名道,“出什么事了?丧着个脸。”

“无事,只是三七说他要同温大夫要去巢州治疫。”春芽坐在一旁的台阶上,双手捧着脸颊叹息,“虞老,瘟疫真的会死很多人么?”

他年纪小,自记事以来,虽偶有天灾,但还未生过瘟疫,只听闻瘟疫会死很多人,却未曾真正领教瘟疫的可怕之处。

“你说呢,自古都是谈瘟色变。”虞敏德晃着摇椅,望着斜上方的晴空,满面愁容道,“大雨后大晴,这天也越来越热,治疫要尽快啊。”

“这便是你所说的入内阁的法子?!”

前日傍晚徐庸的质问声如犹在耳,虞敏德也有些吃惊,他绝没想过要弄出疫病,让百姓无辜惨死。

原计划是借闹鬼和修诸神观让巢州乱起来,顺便扯出胡量熔与梁党的贪墨罪证,谁能想到巢州会遇上连日大雨,濡须水溃堤导致水灾,计划更改且提前了。

虞敏德叹气,晋王不止他一个谋士,他不可能完全左右一切。

罪过啊。

可惜他的愁苦,春芽不知。

崔言之亦不知,此刻他正坐在书房中在默关系谱。

端午节后暑气渐升,屋中被烈日烘烤,略感闷热,可少年坐定如松,神色专注。

这份关系谱上至朝堂官僚,下至家族姻亲,庞大且错综复杂,甚至个别重要人物还标注有生平喜好。

这样宝贵的东西,一旦踏入官场,可谓如虎添翼,没有哪个学子不梦寐以求,虞敏德也是花费好一番心神才整理出来,是以他默得极为认真。

虽然虞敏德还未告知他究竟需要做什么,但他能猜到,或许是需要他去接近某些人物。

崔言之对此求之不得,真叫他白白享受虞敏德的倾囊相授,他反而感觉不踏实。

他清楚自己并无读书天赋,唯靠日积月累,经年刻苦而已。世上学子千千万,他侥幸得到虞敏德青睐,与他结为师生关系,何其有幸。

哪怕虞敏德初衷只是想利用他,那也该庆幸,他是有点用处的。

常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他也想尽快报恩,顺便试一试自己的水平。

巢州水灾生疫的消息一传出来,他也愤慨,可只是愤慨,能起的作用微乎其微。

天下事,在局外呐喊议论,总是无益,必须躬身入局,挺膺负责,乃有成事之可冀。

有愤慨骂天的功夫,倒不如充实自己,为入局做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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