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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这连他自己都觉有些底气不足的话,并没有唬住这些从小照顾他长大的女仙们。实在是天敕仪式对这个世界的人来说太过要紧了。
“可自古吉凶皆有定数,怎能以一人一时之言而决呢?”
“是啊!这天敕可容不得半点差池。”
“舜王陛下怎么能这样?”
“这不是耍赖嘛。”
“陛下年纪尚幼,到底心思不定。台辅大人你要多加规劝才是啊!怎么能由着他胡来?”
“别的都还罢了,咱们可以慢慢学慢慢教。可这。”
“可天敕是攸关国运的大事呀!”
“……”
这些女仙长仙官们急成一团。但舜麒这会儿却并没有像她们这样真情实感地带入。甚至听得越久越觉得自己好像是个局外的看戏人一样,有点抽离。
他没有去深究自己此时的心境是否正常。已经得到了自家主上让他来取的答案,他现在只想尽快回到他的主上身边。哪怕内心知道主上不会随意让自己陷入危险境地,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他加重了语气道:“陛下已经感受到天意的召唤,现今就在舍生木下等着我们。不现在开始天敕,难道让陛下在山顶上过夜吗?”
此言一出,女仙们有再多的道理都讲不出来。不说那个她们想讲道理的对象本人都不在此处,就说她们有再多的准备、再多的道理,难道还比得过舜麒好容易才带回来的舜王的安危吗?
“可是连吉服都没有准备好。”这是女仙们最后的倔强。
舜麒虽然知道自己和主上都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但到底是一生一次的天敕典仪,说是舜国的国礼也不为过。若是准备得太过简陋他内心其实也觉得不妥。在这个世界上对天意的敬畏不是宣之于口的,而是在行为举止中不自觉就已经表现了出来。
舜麒在自己的脑子里扒拉这二十几年的记忆,不久前才去过的宝库再次被他翻出。这段时间和主上相识相处的一幕幕也在他脑海中回荡穿梭。他说:“宝库中有一件可以变换形状的护身法衣正合适,我去取来。”
闻言女仙官们的脸色那叫一个五彩缤纷。
虽然舜麒是蓬卢宫主人,但他对宫中的物件来历还真没有这些打理了这座宫殿千百年的女仙们熟悉。
舜麒提到的那件法衣她们自然也知道。在蓬卢宫宝库中多如繁星的珍奇中,那件法衣都是极不凡的。
他最初的来历已不可考,但因他可以变化形状和显着的护身效果,曾经颇受一些麟的喜爱,或者是被麒送给女王,也曾经常被蓬卢宫中的女仙们送给仙神君伯作为回礼,或是被心仪他的仙神们主动讨去。
为什么是经常呢?因为他重新回到这宝库中的次数实在太多了。
他曾被那些拥有过他的人取过很多好听的名字,流光仙裙、临风仙衣、灵心法衣……但那些名字存世的时间都和那些人拥有他的时间一样短暂。虽然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那些他曾经的拥有者身上发生的不幸都和他没有半点关系,甚至每每在关键时刻他还助力颇多,救主性命的时候都不少。
但那些拥有者出事的频率实在是太高了。
所以他虽然是有护身之用的法衣,但到现在还真没几个人会将他视作仙衣法宝。不说用他来护身了,连作为式样百变的寻常衣物都有些忌讳。大家都觉得让他就这样作为无名法衣被束之高阁才是最好的归宿。
他们先前也去过宝库,那时候台辅并没有直接取出那无名法衣送给舜王啊。从先前的情况来看,舜麒对新王的认同和亲近不假,也不像是心里藏了什么极端想法的样子,他怎么会在这种时候提出将无名法衣取来用作天敕的吉服!
吉服!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新任舜王行事任性不拘,如今就连她们看着长大的懂事舜麒也变得有些古古怪怪。众女官内心忧思更重。
祈土等女仙更是对舜国的前途生出了深切的担忧。
女仙们虽心中依旧迟疑,但接收到舜麒认真的目光就知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只得让自己接受了这个事实。换个角度想想,那无名法衣确实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化为最庄重华贵的帝王冕服,比他们匆忙赶制出来的那些都要强。又是来历不凡的仙神法衣,在任何场合都不会失礼的。吧?
“那台辅大人你这边。”
“就早年舜国送过来那套十郡袍吧。”
在他收服了人形大妖魔后,舜国上下得知消息无不欢欣雀跃,都觉得有这样的麒麟定会为他们带来一个贤王,指引他们走向光明的未来。那一年开始,舜麒便能从各种途径收到舜国朝野想方设法给他送来的礼物。有些不贵重的他都收了,贵重的他就让人换成了舜国用得上的简单衣食让那些升山者们带了回去。
衣服他当然也收到了很多,但留下来的却只有一套十郡袍。
“你们继续准备剩下的典仪,发出去的请柬也不必修改。待我再上舍生木就是典仪开始的时刻,你们准备时长三天的大典就是。”
“对了,招待记录好那些来贺的嘉宾。”
“谨遵陛下、台辅之令。”
“辛苦大家了。”
很快那些陆陆续续来贺的外客就发现这蓬卢宫上下更加忙碌了。
一时间只见蓬卢宫中仙子腾云驾雾,鸟兽往来穿梭,整座宫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端肃和喜庆装点起来。
“女卫仙子,怎么满宫上下如此匆匆啊。”
“是咱们陛下决定提前天敕时间。”女卫等刚被重又加了一大堆事,这会儿飞速回了话就准备离开。
“修改时间?!”来客也是第一次听说天敕吉时定了还能提前的,一时有些呆滞,见女仙急着就要走,赶紧回神,“可是我家仙君得了消息后便出门理事了,定好了两日后直接过来参贺,这可如何是好!”
“是啊,是啊,我家神伯也说了会在两日后的吉时过来恭贺。”
“估计这会儿好些仙神门人都还在路上呢,原定在两日后本就已经极快极赶了,怎么还能提前呢?”
“是啊,仙子。这可不是儿戏!”
“蓬山公选王艰难,我们也有所耳闻,如今更当珍惜谨慎才是啊。”
“这吉时怎有随意变更的,是出了什么急事吗?不知能否告知,或许我们回禀之后还能援手一二。”
女卫很快被一些提前过来的仙人们围住了,可一时半会儿又说不清,甚至个中缘由她们自己都还糊涂着呢,再想到分到她手中的一大堆事简直心急火燎。
好在赶在她快要急得失语之际,蓬庐宫的司礼仙官云开仙长过来了宾客这边。在笑得一团亲和的云开仙长点头下,女卫如蒙大赦,迅速飞离。
“各位仙长仙君担待,非是不顾吉时,而是咱们陛下在舍生木下有感,将此次天敕典仪的时间延长了。诸位仙长若有意过来沾喜,按原定两日后来也正当时。”
她只说有感,可不敢说有感天意。毕竟在这常世,在所有人眼中,天意都是朦胧冥寐的,也只有麒麟在选王时才能感受到那种有如实质的王气。其他时候,其他人,没听说过能清晰感受到天意的,除非是他的臆想。
显然这才是这些女仙们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但这能对外人道吗?
听了云开一阵有理有节的安抚,众人反应不一。但到底蓬卢宫的司礼仙官都出来发话了,他们大多还是告退了。
来客中有人很快离开了蓬卢宫,赶着回去向自家仙神通禀此事。显然,看蓬卢宫人这分身乏术的忙碌劲儿,连养的那些飞鸟的翅膀都扇得不见残影了,只怕是没有更多气力再去外面一一通告了。
见众人都散得差不多了,有一位早早就来此的随性神君才走向云开。
“云开仙官,叨扰了。”
云开刚刚就看见了这位随意靠在紫英花树上的山罗神君,此时见他过来也毫不意外。这位也是他们蓬卢宫中的常客了。只是见到他手上那束明显就是从那靠着的树上折下来的紫英花枝还是秀眉微动,这段花枝都有半个他那么高了,怎么就下得去手。
“云开见过山罗神君,宫中今日多有忙碌,招待不周,神君见笑了。”
山罗将她们的忙碌看在眼里,此时也不和她客套,“舜王此举,是因为西山之事吗?”
“此时领天敕,是为通天?”他开门见山。
云开只笑不答。
山罗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像是长在了脸上的本能笑容都收敛了。“我先前过去那边望了眼,没靠太近,但也见了,西虹花苑那血雨一下,西仙山下草木尽枯。”
“先不论西虹仙君有什么打算,她这番作为又是否伤了天和。”他顿了下,沉声道:“那边那般情况,就算各仙山之间平日无甚往来,但舜王陛下在这种情况下开启天敕典仪实在不是一个好选择。”
云开看着这位喜欢独行,也喜欢交游的逍遥神君,轻声说:“白灵在那边。”
可能还有别什么的也在那边。但她们不能问,也不能去追究。
“哎,我明白了。”山罗叹了口气,他不是西山神侯那种对仙山各府时时关注的仙神,也不是村禾神君那种被动和西虹花苑做邻居的倒霉蛋。他平时虽然也喜欢四海闲游,但更多的时候还是独来独往。确实对西虹花苑那边的动静不太清楚,但将之和这边联系起来也不难。无他,西虹花苑那边发动的时间和蓬卢宫这边的行止太吻合了。
“需要我进去看看的话尽管开口。”
“多谢神君好意,我会转达陛下和台辅的。不过眼下西山危险,神君也要顾惜自身才是。”
“嘿!”
“还真是一点也不客气啊。”山罗神君自哂一笑,“不就是经常受点伤,来你们蓬卢宫问了几回药嘛。至于这么小瞧人?”
是的,数遍了仙山,经常来蓬卢宫求药的也就这位神君门下了。尤其是在她们为了舜麒访遍仙山、寻遍灵草之后,这位的门下就经常来蓬卢宫“打秋风”了。连云开都有些为山罗门下的那几个小孩儿心疼。有这样三天两头就把自己弄得一身伤,或是去了半条命的神君也着实让人太操心了。
“还不是这老天着实小气,怎么都成仙成神了,也不给人整点铜皮铁骨、刀枪不入、百毒不侵啥的。哪家神仙还会被雷劈、被蜂蜇、被蛇毒、被妖追啊。长生不老有什么用,还不是会被人砍死、被药毒翻、被妖魔吃掉。”
听他这般真情实感的抱怨,云开默默在心底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每次见了这位她都会控制不住内心的吐槽欲,似乎几百年的修养都在起舞。哪家神君会像这样不着调啊。看他受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伤,听他说的这些不着四六的话。
对这种人云开一向是当作祸头子能避则避的。她暗自庆幸,还好这会儿宫内女仙们都忙,没让那些小仙女们听到他这些容易挨雷劈的胡话。
要不是看在他宫中那些被他带回去的可怜小孩儿的份上,她才懒得在这千忙万忙的时候和他浪费口水。
提醒他远离西山那边才是她现在还会站在这里的唯一理由。
山罗神君也是一位很特别的神君。他没有入世做官,也没有避世清修。他成为神君的时间不长,在早些年甚至没有自己的道场。他四海为家,走到哪儿是哪儿,累了就以天为盖地为床,随性得很。
他门下的仙人都是些苦命孤儿,他在四处游荡时遇到活不下去的孩子就会捡回去,将他们记入仙籍保命保平安,等到那些孩子满了二十岁再将他们移出仙籍。他不常在自己的道场,也不留长大的孩子。
他以前是一位仙伯门下的仙人,那位仙伯在仙山上静修了几百年,不知道怎么突然就静极思动,恋上了一位来升山的庆国女官。为此还曾来蓬卢宫中求过那当年还凶名不显,美名远扬的灵心法衣。据说当时那法衣身上还有一桩好姻缘,说是只要能将他送给心上人就能使两人心心相印,终成眷属。
后来发生了什么云开也不清楚,反正那无名法衣又多了一个受害者来彰示他的赫赫威名。
那位仙伯殒命之后他的门下仙人要么加入了其他仙宫,要么选择回到自己的生国去落叶归根,要么就像山罗一样天下闲游只等身上的仙力彻底消散之后寿终正寝。
实力本就低微的他从那时候就经常受伤了,但这些都没有阻碍他四处探险的脚步。
他唯有一段消停的时候。不是他重伤垂死的时候,是在他游历到黄海边沿时,遇到了一艘为躲避战火离国外逃的慈幼院漂流船。
据那些记事的大孩子说,他们的院长好不容易带着他们从那个刚失去了王和麒麟的混乱国家中逃出来,可在虚海上还是遇到了妖魔。大人们为了保护他们都以身饲魔了,只剩下他们在无依无着的虚海上漂流,好在终于赶在水尽粮绝之前靠近陆地了。
但他们不知道他们靠岸的是被称为妖魔巢穴的黄海。
也不知道一向奉行穷则独善其身的山罗怎么想的,他那时穷得连个买馒头的钱都没有,也弱得连个骑兽都抓不住,他以肉体凡胎将那幸存的二十几个孩子一个个或拉或背或抱地带回了熟悉的仙山脚下。只想着仙山上总饿不死他们的。
当他累到精疲力尽却坚持着从仙山上采了一抱灵果推到那些还不到他腰高的孩子们面前时,他的手上出现了一本仙籍。
那一日,山罗位列神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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