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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生木下,有紫金云气浮动。
司远起身,将手中的白叶收进贴身的荷包。他早已听到了那传遍仙山的颂唱,这时又感受到那股被他特别记忆的熟悉味道。
舜麒上来了。
“主上。”在司远起身这会儿,舜麒已经瞬身到了他的身前一步处。这是他一点点试探出的主上能接受的最近的距离。
舜麒没有化为人形,但他用长角轻触,一件如云如雾的衣裳就落在司远身上,随即瞬间化为一袭气息浩瀚庄严的帝王冕服。
司远笑了,“无名法衣。”
这件鼎鼎大名的法衣他当然也从舜麒的记忆中得知过。但之前在宝库中时他们都没想过要带走他。
没想到却是有缘。
此时法衣一上身,司远就明显的感觉到之前穿在身上的那套常服一下子就化为了他的一部分。这是,被同化吸收了?
有意思。
这件法衣非丝非绸、非金非玉,却有光华流转,仿佛天地精华所凝,集纳日月之辉,如梦如幻。此时他化作舜王冕服,上面无龙无凤,却有舜国千山百川的云纹雪绣。
这是蓬卢宫中传承千百年的帝王冕服的规制。如果由那些女仙们制成,就算她们集众人之力,集中调动蓬卢宫中的仙力为其所用,也至少要一个日夜才能织就。因为那冕服上的一丝一线就要她们遍采仙山的云雾霞气和日月之辉来编制。
而现在,随着舜麒的动作,这件无名法衣在上身的瞬间,就直接汲取周围的物质化成他所需的样子。包括他之前身上那套在来到这个世界后舜麒给他准备的精致衣袍。
司远还明显感觉到周围本就稀薄的云气又淡薄了几分,就连舜麒刚刚不经意带上来的那些紫气祥云都被他抽空。
司远毫不怀疑这是一件内蕴深厚不下于各个宝重的仙品。而他却被收在蓬卢宫中束之高阁,原因估计也和断山一样。
凶。
司远笑了,他突然无厘头地想到之前听过的一句笑谈,果然科学的尽头是神学吗?
法衣那紫云织就的宽大袖口盖住了司远的右手,他手背上断山的虚影亮了一下。像是两个刚分别不久就又见面了的邻居在打招呼。
【我觉得主上或许会很喜欢这样方便又有趣的衣裳,眼下他很合适。】
“我的确很喜欢。”司远摸了摸舜麒头顶的雪色发丝。“谢谢舜麒。”
“我会记得保护自己的。”
说着司远心念一动。法衣的右袖口内侧多了一片叶子的纹样,那是之前刚被他收进贴身荷包中的白叶。
“我们走吧。”
登蓬山,领天敕。
他们这会儿已经在蓬山之巅了。
司远走到这蓬山顶的断崖边,一步踏出。
舜麒就在他身后一步的位置,以麒麟的身形紧紧跟随。
司远踏空的脚下本该连云雾都欠奉,但他此时却丝毫没有要摔下去的迹象。他一步一步稳稳向上迈,就像脚下有透明的阶梯在承载着他。
他的头顶还是刚刚那片白茫茫的天幕。连云气都稀薄至无。要找云的话得往他们脚下俯视,云海就在这仙山的腰际。
司远继续往上登去。
就在司远踏出那一步的瞬间,他身后的舜麒还不觉得有什么异样。但整片黄海都能看见天空中那道身着帝王冕服的投影。虽然只是一道看不清眉目的虚影,但见者皆知,那是又有新王在蓬山领受天敕了。
该是新的舜王。
果然。很快天空中又出现了刚见过不久的漂亮麒麟虚影。是舜麒。
这种被无形的气托举的感觉让司远感觉奇妙,却又已经在他的想象之中。他之前就想过无数次在蓬山上可能会发生哪些事,也有好多项要验证的想法。现在绝大部分都已经如他所推演的那样发生了。
在来蓬山的这一路,舜麒带他,乐鸾带他,坤带他,带他上过云海、下过虚海。虽然他当时已经是和舜麒缔结过盟约的仙神之躯,但他还真没靠自己的力量在这个世界的“海”中漫步过。
他倒是曾经有过尝试的想法,不过在舜麒的记忆中,这世上的王在成为王之后确实可以寒暑不侵、不饮不食、长生不老。但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们同时就能获得无边法力,能直接就冯虚御风,朝游虚海而暮栖蓬山。
那些王中当然有力能扛鼎的实力强大者,有剑术纵横的技艺高超者,但那些更多还是他们天生天赋异禀或者后天不懈锻炼的结果。
但现在,司远在这连空气都稀薄欠奉的蓬山顶上一步一步往天上走。
他不知道别的王的天敕是怎么样的。但他就这样不停地向上。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没有疲惫的感觉,他只是不断向上。
向上。
舜麒就在身后跟着他,一言不发。
但他的内心早已是一片惊涛骇浪!
舜麒之前也只是一味跟着他的主上往上走,对司远能直接凭空漫步也只以为是他此时穿在身上的冕服法衣的功效。因为那本身就是一件有护身之用的法衣。更何况他知道自家主上身上还有舜国的宝重,和玉如意,其对舜国主君也有护佑之效。
但他很快发现并非如此。
因为他们走了太久了!
久到他竟然和梦真的使令牵连感都感受不到了!就像之前和乐鸾断了联系一样。可梦真就在他的使令空间中啊!
然后舜麒发现他连随身的使令空间都再感受不到了。
舜麒很肯定,到了这时候,实力再强大的仙器宝物都应该和他的使令空间一样失去了功效了。他离司远不过一步之距,可以很确定,主上身上那件法衣此刻应该也无法给他更多的加持才是。
所以他的主上是以自身的力量行走在这不知多少万米的高空上?
他有些心慌。
舜麒在脑海中拼命搜索有关天敕的记忆碎片。有的是出于避讳,有的是天然的隐晦,关于天敕的点滴就像隐没在了一个模糊的角落里,那些记忆平日里连他自己都不会想起。因此和他共享了那些明晰知识的司远也不清楚。
但此时因着内心的慌乱,那些记忆一下子就清晰地浮现了出来。
从来没有一个君王能像他的主上一样在这无依无靠的虚空中行走。
这世上有飞仙,但他们其实还是以仙力腾云御物,有所依仗的。就算是君王,入了仙籍,但他们之前也都是普通的国人,又不是麒麟这种神兽,或者那些具有飞行能力的妖魔。即便是接受了麒麟的契约,加入了神籍,国君也不会凭空获得飞行能力的。
而他的君主,这个从一出生就流落异世,在一个没有任何特殊力量的普通世界正常长大的孩子。在带主上回到这属于他们的常世后,舜麒也很确定他是寸步不离地跟在主上身边的。这一路上司远的所见所闻他也一时一刻都没有缺席过。
所以他的主上是怎么就有了这样踏空而行的能力!
舜麒甚至想不明白,他是怎样产生这样虚空行走的想法的。正常情况下新王来领取天敕就算什么也不知道,不是也该由麒麟带他上行,或是用仙力让他腾云飞行吗?
他又仔细回想了下不久前才发生在他们中间的那些画面。
他将无名法衣给了主上做帝王冕服,主上欣然接受,还说会保护好自己,显然是还记得之前在宝库中时自己的请求。舜麒还记得自己为此当时心里十分高兴。然后主上就主动说“我们走吧”,就直接从这万仞仙山上踏步而出。自己当时想也没想就跟上了,好似一点异样都没察觉出来?
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但他此时也没有提醒他的主上,实在是怕在这种情况惊扰了陷入自己节奏中的主上会发生什么让他无法承受的后果。如果他的君王因失了这种信念从这无着无依的空中坠落,他甚至不敢保证自己这个号称史上最快的麒麟能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及时护住他。
舜麒下意识让自己又跟得近了小半步。因是原形而更灵敏的他几乎快能听见自家主上的呼吸声。他有些目瞪口呆地发现随着主上的一步步前行,他身上的气势就一层层增强起来。
而这种强大是内蕴的,就像一片平静的大海,只要他不发动,你就不知道他能掀起多大的风浪。但舜麒已经发现了那还在不断变得更加辽阔的海面上行驶着的万吨巨轮。
所以他的主上没有腾云御风,却能平步万丈高空。
此时尽管他们之间近在咫尺,舜麒还是让自己不断确认着和主上的契约联系。还好!虽然他此时感觉不到和乐鸾、梦真的牵连了,但和主上的契约关联依旧那么清晰紧密。舜麒甚至觉得这时候就算再来一场蚀难,他也能凭着这种强烈的感觉找到自己主上的所在。
呸呸呸!
他怎么能这么胡思乱想!
但他还是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来时的舍生木。突发蚀卷走舍生木上的麒麟卵果的悲剧是真实发生过的。
但回头后舜麒却没有看见预想中的白色树影!
他们已经走出这么远了吗?远到看不清来路?可脚下无遮无拦的,就算再高应该也能看见下方的峰峦才是啊!
舜麒终于感觉到很不对劲的地方!
登蓬山,领天敕。
在常世,这句话就紧跟在麒麟遵奉天命,选出身具王气之人的后面。几乎是市井皆知的真实神话。
可领受天敕需要他们走出这么远吗!
舜麒就算是第一次登上蓬山来领天敕也觉出不对了,按理来说王和麒麟来受领天敕,刚记入神籍的王更多还是靠麒麟的力量一路攀登。而那些麒麟能支撑他们的王走出那么远吗?
舜麒曾遇到过几位别国的麒麟,也和他们浅浅地打过交道,以他当时感受到的他们的力量来判断,这是绝无可能的。
那为什么他们现在都走了那么远了还没有领到天敕?
舜麒不禁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天帝对他们没有指示吗?
作为受命于天的神兽麒麟,舜麒的内心越发惶恐。是因为他手腕上的痕迹吗?是他们已经触怒了天意吗?是他作为麒麟时太过离经叛道了吗?
是舜国失去天命了吗?
舜麒越想越惊惧不安,本来紧紧跟随的脚步都无知觉地凌乱了。
前方的司远本来正感受着自己身上如脱胎换骨般的变化,胸臆中充斥着丘壑万千,一场场思维实验在思维宫殿中发生,灵感的火星不断碰撞。
就像他之前猜想的那样,越往上他们的周围越是接近真空态,但他和舜麒显然都能适应良好。
他不知自己走了多远,只知道自己能感觉出自身的力量在以肉眼可见的幅度增强。而这种力量他曾见过的,蓬卢宫中的女仙们就很善于利用这些力量,可以让她们腾云驾雾,让她们催发仙株,让她们凭空御物……这是仙术。
司远就这样一步步不停往上,仿佛是要随着这几乎没有尽头的空间一路向前延伸而去。然后他听见了身后舜麒逐渐紊乱的呼吸声。
嗯?
司远终于停下了脚步。
回头。
就看到通身雪色皮毛的麒麟那浓密的眼睫正不住眨动,原本还带点淡粉的唇瓣此时一片苍白。
“累了吗?”
司远停步,转身,抬手摸了摸他漂亮又尊贵的角。
【化为人形吧。】
他们此时依旧能心意相通。
【可是敬天…】此时犹如惊弓之鸟的舜麒对天意敬畏到了极致。
【我牵着你走。】
舜麒便再说不出拒绝的话了,他听话化为人形,身上披着舜国早年送过来的那件绣有十郡版图的袍服。
司远便如言牵住了舜麒冰凉一片的玉手。
“不可妄起战事,国虽久,好战必亡。”
“当明辨是非。”
“勿偏私枉法。”
“当以仁德治天下。”
“勿施暴政。”
“不可虐民。”
“不可苛重税,税重则民穷。”
“不可忘民苦。”
“勿失信于民。”
“……”
威严深重的声音就此在司远和舜麒心中响起,如皓日之辉,如大洋之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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