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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仵作五十岁上下,他的声音像一把钝刀,听在空气里有点沙沙的。每次说话,总给人一种肃杀的寒气。
石水凤捂着鼻子,笑嘻嘻地走过去,蹲在地上翻开唐仵作的木箱子,熟练地找出一瓶药水。
她轻松地拔下木塞,倒出各一滴抹在鼻翼两侧,这是唐仵作特制的药水,用于验尸时防止气味冲击,石水凤涂好了药水,将药水递给萧暮云。
萧暮云涂完,石水凤将药水放回木箱内,随手又翻出一副手套戴上,穿戴齐整地走到唐仵作的身边。
刚走进来的纪云帆看愣了,这是干嘛?但很快他就感觉到不对了。
那股难受的味儿是他从未闻到过的气味,用难闻都不足以形容。纪云帆一口气没上来,他呕了一下,捂着嘴巴,手脚并用地忙跑出去。
石水凤正与唐仵作说话,并未注意到“临阵脱逃”的纪云帆。
唐仵作手上忙碌着,嘴里哼哼着说:“丫头,今天这个味儿冲,我验尸验了这么多年,还是头回碰到!唉!这位仁兄死得真叫一个惨啊!”
石水凤仔细检查赖旺儿身体缺口并不整齐,甚至可以称作残破。从缺口上看,很明显是被什么钝钝的东西切开,或是被什么大力扯断了。
可想而知,若当时赖旺儿人还清醒,那他死的时候,一定是非常痛苦和绝望的。
那么,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此时,萧暮云已经把四周情况观察了一遍,还询问了其他捕快,心里已经有了个大概。
他转身回来,提醒道:“唐仵作,这里并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唐仵作点了点头慢慢道:“这里确实不是第一案发现场,赖旺儿的尸体是被转移到这里了。他的衣服还是潮湿的,有股海水的咸味。但奇怪的是,这里只有他一半尸体,而这残缺的破口,不像是猛禽叼食,又不像是野兽啃咬的,不知道是被什么啃的?”
石水凤仔细查看着尸体的缺口,推测着说:“干爹,您说这赖旺儿,有没有可能是被鱼群啃的呢?”
萧暮云问石水凤:“如果真是鱼,水凤,能不能从这缺口的痕迹断定出是哪种鱼?”
石水凤仔细查看,摇了摇头:“不太能确定,若说是大型的食肉鱼类,譬如鲨鱼这类攻击性鱼类,那尸体很可能根本就找不到,而且这些破口也许并不像大型的食肉鱼类所为。可是其他的鱼是不会攻击人,吃死人肉的,除非,”
萧暮云突然打断:“除非是他身上的毒吸引了鱼群来啃食他。”
石水凤仿佛一下子得到了启发,她双眼冒光地指着地上的那些蚂蚁尸体,“就像那些蚂蚁,被赖旺儿身上的毒吸引过来啃噬,可又中毒死去。”
那么,问题来了,另一半赖旺儿在哪呢?赖旺儿又为何会中毒呢?这种罕见的毒又从哪里得到?赖旺儿的身体又如何被一分为二的呢?
虽还想不出来个所以然来,石水凤还是特别惊叹萧暮云的想象和推理能力,他总是能抓住发现的一点,来找到查案的灵感。
萧暮云接着道:“我在一本书上,见过有一种鱼,个头不大,嘴里长满尖牙,不但吃活物,它们甚至同类相食,当它们足够多的时候,甚至会围攻人,尤其是这个人皮肤上有伤口,流出血液的时候。但若是被这种鱼咬伤的人,很可能只剩下骨头了,若赖旺儿遇见这种鱼,正因为他身上有毒,才所幸留下了尸身,这样倒真能解释得通!”
石水凤眼睛瞪大惊叹道:“对!萧大哥!这样就能解释得通了!萧大哥你好博学!你好聪明!你真称得上这天底下最聪明的人!”
萧暮云抿了下嘴角,眼眸低垂,转而问唐仵作:“唐大叔,可以走了吧。”
唐仵作意味深长地瞟了石水凤一眼,又瞟了眼萧暮云,朝石水凤点了点头,咳了咳:“丫头!帮干爹把东西收拾了,现在能做的检验都弄完了,剩下的需要把尸体带回解剖。”
石水凤二人帮唐仵作收拾好了东西,几个捕快将尸体用油布包好了抬回衙门仵作坊。正要回去时,石水凤这才想起来同来的还有个人。
“纪云帆!纪云帆!纪云帆呢?”石水凤连喊了几声都没人应,萧暮云指了指门外院子里头,那棵歪脖子老柳树下面正斜靠着个人。
那不正是纪云帆吗?
此时,纪云帆扶着树干,已经吐了几个轮回,胃里头的食物虽早已原汤化原食地没有了具体形状,可从他嗓子眼里呕出来的时候,还是拉得嗓子疼,不一会儿就呕出了血丝。
纪云帆这才明白过来,之前,萧暮云与石水凤说,晚一会就吃不下了。
这何止是吃不下!刚刚那股他平生未闻过的臭味,他连胆汁都要呕出来了!
整天摆弄活鱼、死鱼,按理说,对难闻的气味,纪云帆是心里有一定忍耐度。从小在海边长大的纪云帆,每年从海里捞出来的尸体的味道,他也知晓。自诩见识不浅的纪云帆,却被刚刚那股奇异又刺鼻的恶心味道,给打败了。那是他从未体会过的难以忍受的气味。想到这里,他又呕起来。
纪云帆转念又回想起,刚才萧暮云居然那么“好心”掏银子请他吃了那么一大桌,还问他够不够。
行啊!萧捕头,你厉害!你够阴!
纪云帆心里头怨念翻涌,胃里也跟着翻涌,本来吐了好几遭了,里面早已倒空了,此时又要再次发动。
一方洁白的绣花帕子递过来,“纪云帆你没事吧?快擦擦嘴。”
石水凤走过来时,就看尽纪云帆那副惨样子,动了恻隐之心,将帕子拿出来递给他擦嘴。
“谁,谁有事啦?谁有事~呕~”这傻狍子感觉自己的“丑态”都被看光光了,一股肝火上涌,搅和着胃痛,一口酸乎乎的汁水从喉咙里喷出来,刚巧吐了石水凤递过来的帕子上。
石水凤的手心立刻感受到了一坨湿热气息的液体渗透着她的绣花帕子,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手里黏糊糊、脏兮兮的帕子,愣了一会儿,终于“啊”地一声尖叫着使劲把那帕子甩得老远。
不远处的几个捕快都看热闹大笑出了声,萧暮云皱了皱眉头,抬起脚,又顿住了脚步,呵斥几个捕快快点帮忙收拾。
这时,纪云帆双手死抓着树干,缓慢地抬起头,看着石水凤那个惊慌样子,纪云帆好似“大仇得报”,挣扎着虚弱的身体靠在树干,抬起头,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可没等他笑出来几声,突然翻了两下白眼,整个人瘫软地从树干滑落到地上。
把石水凤吓得忙奔过去,急忙扶起他。“纪云帆!纪云帆!”
再看纪云帆,白森森的脸色全无血色,双眼眼神涣散,眼球凸出,眼睑暴血,嘴巴大张着喘着粗气,好像一条搁浅的鱼。
石水凤心想,这下可完了!这娇嫩的傻狍子病了!这可怎么跟济云塘那边交代?!
萧暮云急忙去找唐仵作,要来一颗黑色药丸,走过来,单手托着纪云帆,将药丸塞进了纪云帆嘴巴里,刚把水往里面顺。
这纪云帆像是怕极了吃喝,条件反射地要把药丸吐出来,萧暮云眼疾手快地扣紧他的嘴巴,另一只手往上使劲抬起他的下巴。
石水凤也像哄孩子似地拍了拍纪云帆的后脑勺,“听话,吃药,乖乖吃了药,就不难受啦。”
柔弱的纪云帆挣扎着太幽怨地看了看石水凤,又看了看萧暮云,仿佛要努力记住这两张“仇人”嘴脸。
不过,最终纪云帆还是听话地使了点力气,把药丸咽了下去。
还真别说,这唐仵作这药丸还真是厉害,药丸一下去,眨眼间,就见纪云帆的苍白脸色,浮起来几分血色。
唐仵作也走过来瞅了一眼纪云帆的状况,捏了捏纪云帆手腕的脉相,“哎呀!行啦,没事啦!我还头回见到这么壮实的小伙子,体格子居然这么敏感!叫几个人拉回他家去静养几日就是好啦!”
石水凤放心地把手放在纪云帆身上擦了擦,“行啦,咱们走吧!”
唐仵作连忙拉住石水凤,“丫头,刚刚给这傻小子吃的药丸子,那可是干爹的心血,可不能白给他小子吃了!”说着话,摊开一只手过来。“拿银子!”
石水凤眼皮抽动了下,指着昏迷着的纪云帆“干爹,您看看他,他可是济云塘二少爷,他会缺钱?”
唐仵作认死理,“那我可不管,他家有钱可不说明他会不赖账?他现在神志不清,万一他醒了不认账咋办?我不管,他跟着你来的,这药丸钱你得付,要不,丫头请干爹喝‘柳梢梅’也可以!”
石水凤白了他一眼:“干爹,我看您这是图穷匕见了吧,整日就想喝酒!”
萧暮云走过来解围:“那药丸是我拿的,银子当然我来付。”说着将银子塞给唐仵作。“唐仵作,多打些好酒喝。”
石水凤开心地拖住萧暮云的衣袖,“还是萧大哥对我好!你别担心,等那傻狍子醒了,我就叫他还你钱!”
萧暮云低下眼眉,抿嘴道:“快去牵马。”
唐仵作微笑着捋着胡子,眯了眯眼睛,喃喃道:“一个傻丫头,一个傻小子,唉!”
说着,走到萧暮云身边,淡淡道:“你倒是聪明人,只是这‘聪明反被聪明误’,聪明人最容易做傻事。”
萧暮云眸光稍凝,并未说话。
此时,几个小捕快已经将木板车推了过来,那木板车上已经放着赖旺儿的尸体。
石水凤迟疑地看向唐仵作:“干爹,这,这赖旺儿的半截尸身还在这上面,就直接把纪云帆摆在这上面?”
唐仵作扯着他的锉刀嗓子,“丫头!别那些讲究了,那傻小子现在禁不起折腾,必须平躺才行。人家赖旺儿不计较给他个位置就不错了,他有什么好挑剔的?!”
说着,就指挥几个小捕快将纪云帆像抬尸体一般,抬上了木板车。
石水凤刚把一团干草垫在他脑后,那纪云帆的眼皮子突然蠕动了几下,睁开了半个缝隙,露出一点不清澈的愚蠢。
石水凤的衣袖被他一只手用力扯住,嘴里含糊:“娘~娘~”
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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