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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瞬息驹过隙,不觉已是四月天。
孟夏四月,万物繁茂秀美,此时节,清气下降,浊气上腾,天地之气相交,大地一片深绿。
乡野之间梨花若雪,桃花若粉,樱花、迎春红黄相间,夜短昼长时有天公引雷,红艳粉白落花如雨。
蒙蒙细雨驾乘微风,三不五时敲打苍苔,湿绿浸染残石,与溪水相连呼应,涟漪荡荡时击溪岸,野花时卉仓惶避于溪边垂柳之下,风雨渐大,瑟瑟发抖,柳烟如鞭抽的紫黄花落黯然失色。
周进本是出来消食观景,见雨势变大,急急进了庵里,等到了讲堂透过窗往外看去,雨如丝线,接连不断。
因是雨大,大和尚便偷懒,观音庵的后门也就大开着,丈尺间就见得烟笼远树,群山缥缈,景致越发更妙,周进心中畅快,忍不住长吐一口气。
雨势虽然渐大,仍有小舟行于河上,一艘芦席蓬小船从上游行到驳岸,一头戴方巾,身穿宝蓝缎直裰,脚下粉底皂靴,三绺髭须,约有三十多岁的男子匆忙下船,打着油纸伞领着两个从人进了庵里。
由后前转看了讲堂几眼,见周进站在门口,打量一番举举手,“原是个学堂?先生可是夫子?”
周进作揖称是,男子还了半礼问随从,“这里原是观音庵,怎么不见那大和尚?你去寻上一寻”。
随从应声要去,不妨从讲堂旁走出大和尚,双手合十称了声佛号,引着男子和周进进了旁间。
“这么大的雨,王老爷有何公干?竟是要冒雨行舟”,大和尚先是笑着问了一声,又是对周进道,“这是前科新中的孝廉,先生陪着些,老僧去烧了茶水”。
王举人看了身着旧衣的周进一眼,坐了上首,“先生贵姓?怎地来此处坐馆?原是在哪里?”
周进听他说话有些瞧不起人,心中有些不快,慢吞吞的道,“晚生免贵,姓周,原是在顾老相公家坐馆,小相公得中舍人,后得夏总甲盛情相邀便来了此处”。
王举人不禁轻笑一声,原是被人家撵了出来。
孟夏时节,气候多变,风雨时缓时急,时轻时重,这阵儿又是刮起狂风,下起了暴雨。
秦鸣鹤赶紧关上了披屋的窗子,虽说潲不进来雨水,可万一将窗户纸打湿打透还是需要花钱另装的。
从正月入学至今已近四个月,秦鸣鹤在周夫子的“指导”下,早已经熟背小四书,正在攻读《大学》,习字也从临摹变成仿写,周夫子大赞有慧根,对他的要求也就越发严苛。
秦鸣鹤看了看手中的《大学章句集注》,忍不住感谢神佛,若不是穿到这样的农家,就是这么一本薄薄的《集注》他也是买不起。
这样的集注秦鸣鹤共有四本,是宋时朱熹注解,四书一套,是官方指定科举用书,而这样的一本有前人再注解的集注,据周进讲要卖到三两银子。
若是再加上其他必备的四书注解注疏,单是四书来讲就要几十两银子,要是再加上五经配套,细细一算怕不下百多两。
秦鸣鹤小心的在章句八章折了页,轻轻合上书,将五张小连七慢慢卷了起来,这可是今日的仿写作业,共一百个大字。
秦鸣鹤怀抱小连七出了披屋疾步跑到正房,取过蓑衣和秦老汉打了声招呼,便急匆匆去了观音庵。
出了房门,雨点直打的斗笠噼啪做响,眼前雨势犹如水帘,虽然雨势太大,秦鸣鹤仍是深一脚浅一脚的往观音庵跑去,不曾想村道泥泞,一脚踩到了泥坑,亏他伸手一撑,半跪在地上。
慢慢拔出腿,甩了几下略痛,又低头看去草鞋是不成了,想着踢掉又怕被扎,暗道一声晦气,慢慢趿拉着走。
到了观音庵门口,见一披着蓑笠的老者,秦鸣鹤打量一番,应该是荀老爷家的老仆,看来是荀玫来了。
老者见了秦鸣鹤,笑了笑,秦鸣鹤点点头,慢步跨过庵门,往讲堂走去。
快到讲堂的时候,荀玫正好出了旁间,秦鸣鹤一愣,荀玫道,“先生来了客人,如今正在旁间待客,你要是送仿,怕是先生没空”,说完就走了。
秦鸣鹤听他话里有些恼意,也没理他,到了隔间轻敲房门,一个随从模样的人开了门,嘀咕一声,“怎地雨天也不让人清闲”。
进了门,秦鸣鹤就听一男子道,“俺今年正月初一日,梦见看会试榜,弟中在上面那是不消说的,那第三名也是汶上人,叫做荀玫......”,男子正说的兴起,见又进来一童子。
“这也是先生的弟子门生?”男子已经有些醉意,桌边扔了些鸡骨头。
周进等秦鸣鹤摘了斗笠,笑着道,“正是晚生的学生,如今已是读到大学,每日习字一百”。
“哦”,男子面露惊讶,打量了秦鸣鹤一眼,“原来也是先生的得意门生”,周进连道不敢。
等秦鸣鹤从怀中取出小连张上前递给周进,躬身道,“遵从先生教诲,日事日毕,小子今日已读大学章句一个时辰,又习字一百,请先生指正”。
听得秦鸣鹤暗捧,周进闻言喜笑盈腮,脸上带了淡淡的笑意,点点头道,“这是县里的王举人,制艺的高手,原是给家中先大人上坟,正好遇上大雨便到庵里来避,你快来问好”。
秦鸣鹤原以为是周进的朋友,可看着也不像,一副乖张的样子,听他一说原来是个避雨的路人,当下也就只是长揖问好。
王举人只是微微点头,也不搭话。
周进见状,道了声谦就打来小连张,翻看几页点头笑道,“今日倒是比昨日又好上几分,如今这点撇已有几分欧意,整体来看又多了几分严整”,说着又指了几个字的错处叮嘱秦鸣鹤日后注意。
讲完仿写,周进将小连七放在桌上,便要考校一番,王举人扫了一眼,见上面写着“秦鸣鹤”三个字,又见他写的欧体严整森严,已得几分欧体精髓。
微微一愣,略做思考,继而开口道,“县里的书办秦大郎便是此间村人,与你是何关系?”
秦鸣鹤先是瞅了他一眼,见他面带好奇,不似与秦大郎有仇,施礼回道,“是家中伯父”。
“哦,呵呵”,王举人笑了几声,“原是亲戚”,见秦鸣鹤面带疑惑,“俺和顾老相公是拜盟的兄弟,你大伯是俺盟兄的侄婿”。
秦鸣鹤忍不住头疼,王举人说到这里,不管他为何前倨后恭都要跪地叩拜,挠挠头只得解下蓑衣,跪在地上磕头。
“快起”,王举人站起身,伸着双手招呼随从,“快快扶起来”,等秦鸣鹤起身,王举人又让仆人取了白巾擦手。
从袖中摸出几十铜子,笑着道,“不知道今日能遇到贤孙,按理说你如今学文,应送你些笔墨宣纸,奈何来的仓促,你也莫嫌老祖荒唐,且接了过去买些宣纸笔墨,只当是我今日唐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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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连七:明·屠隆《考盘馀事·纸笺·国朝纸》:“永乐中,江西西山置官局造纸,最厚大而好者曰连七、曰观音纸。”福建连史纸也有连七纸。
小连七是盛行于山东河南地区,用漂白的秸秆和白桑皮制作,媲美连七,故而称小连七。
以上两种都是宣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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