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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垚背过身,轻咳了半晌,待稍微缓和了些,这才转身面向望为。
“姑娘,在下自小身体就弱,真是不好意思啊。”他抬手拿起丝帕,“血迹落在身上,待会干了不好清理,先擦擦吧。”
望为没得到想要的答案,轻轻蹙眉,便一把拿过施垚手中的丝帕,擦了擦面颊。
她本想递回去,却发觉这纯白丝帕已不成样子。打算丢弃之间,丝帕被施垚拿了过去。他微微靠近望为,将她脖颈未净之处又轻拭了几下。
“好了,身上干净了,但是这衣服……都怪我没有管好下属。姑娘问的问题,我现在可以回答你了。那人是我新请的影卫,他是保护我的,只是做事偶尔有些过头。”
他美如冠玉的脸庞浮现了一抹绯红,“其实,我方才想让他将人赶出城去,却不曾想……还害得姑娘衣服都脏了。真是抱歉,我果然是个废物,甚至连保护别人都会出错。”
施垚眉眼低垂间,生出几分惹人垂怜的落寞。
望为不知为何,神使鬼差地回道:“多谢公子出手相救,若不是你,方才我就危险了。”
“真的吗?姑娘真的觉得是我救了你吗?”施垚抬眼追问,瞳中隐隐绽放着微光。
“当然,那人方才向我冲来,想来应当是准备劫持我做人质,好在公子及时出手。”要不然,杀人的罪过就得我背了,虽说无所谓,但这种因果还是牵扯得越少越好,望为心底默道。
“聊了半天,还未正式介绍一下,垚真是失礼。在下施垚,姑娘唤我名便好。”
“垚公子,我叫莫为,莫愁前路的莫,四海为家的为。”她又搬出了假名。
“莫为,真是好名字。我可以直接唤你莫为吗?”
“自然可以。垚公子所姓的施,可是名动全国的玉行施家?”望为不会耽误自己要做的事。
施垚的脸又飘起一朵红云:“想不到莫为也听过我家的名字,名动全国倒也没有。少咸山一带的玉矿,皆是施家的。施家就在方丘,哪里也不去。”
那黑影回来了,它肩膀上扛着一个人,那人正是逃走的苏列。
望为这才看清那黑影的样貌,全身皆被玄色绸布包裹,甚至不露一双眼睛。外面披挂着的亦是玄色外袍。即便藏得如此之深,也不忘头上顶着黑纱帷帽。
“影子,处理一下。我和莫为先离开。”施垚安排完,影子又以极快的速度消失了。
施垚将自己的斗篷褪下,递给望为:“莫为,你衣服上的血迹有些扎眼,我怕待会到主路上,太引人注意了。”
望为本想拒绝,她只要稍加施法,衣服便会焕然如新。
但目标人物意外出现在自己面前,现在正是她接近了解的好机会,她不想浪费。
“垚公子,你对所有人都这么好啊。”望为披上了斗篷,正好遮住了领口的血迹。
“古人有句话说得好,积善之家必有余庆。上天曾恩泽我施家,说明祖上积善行德,才能一直繁荣到我们这一辈。我也要多做善事,为我的子孙后代积德。”
施垚长叹一口气,“可惜,我这副羸弱的病躯,也不知能坚持到哪一日,真希望施家不要自我这一代落没才好啊。”
望为不知如何接话,便道:“垚公子会得偿所愿。”
两人走出幽深的小路,回到了繁华的主路上。
“施家总堂到了,莫为同我一道进去吧,换身衣服,然后我再安排马车送你回……你住在哪里?”
“垚公子不必麻烦,我约了人,时间就要到了。衣服也不换了,就是要借垚公子的斗篷一用。”
施垚面上露出遗憾:“本想带你看看我家的园子,最近开出了一块巨大的无瑕白玉,玉匠都在忙碌雕琢,真是美不可方物。”
望为听到此话,有点想当场反悔,就该立刻应下来才是。
“长兄!你跑去哪里了?”有人从远处大喊,并疾步走来。来人亦是个青年,眉眼间与施垚有几分相似。
“你刚才不见,可把弟弟急死了,你的身体……怎么还乱跑呢。”那青年上前搀扶住施垚。
“施罗,这是我方才结识的朋友,她叫莫为。”
施罗打量几眼望为:“施罗,我长兄唯一的弟弟。”望为点头算作回应。
施垚盛情邀约:“莫为,来我家坐坐吧?”
施罗露出些许警惕的眼神,望为抿唇一笑:“明日吧,我将斗篷送到你府上。”
她转身离开,向身后潇洒挥了挥手,施垚笑着目送她离去。
“长兄,她还是不肯见,甚至都不让我踏进府!真不知道那贱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施罗恶狠狠地啐了一口。
施垚咳了几声:“不见便不见吧,同她成亲后,也不过就见了两次。”
“她这不就是做贼心虚么?那东西说不定就藏在她的府里。真不知道当初父亲怎么想的,求来的联姻,结果呢?入了贼窝!”施罗音调加强,声音颤抖。
“不要急,后面会有机会拿回来的,到时你就是执掌施家的副家主了,现在也要拿出副家主的气势,莫让人看轻了。”施垚拍了拍施罗的肩,转身迈入了总堂。
“施罗谨记长兄教诲。”
望为走进了一个无人深巷,将身上的血迹施法清理干净,走向和霍逢约定好的地官庙附近。
此庙乍一看巍峨挺拔、宏伟壮观,细看起来又十分接地气。
庙外周边建起了繁华的商业街道,到此地游玩的人比前来祈福许愿的人更多。
进这地官庙……居然还要买参观券?
本想进去看一眼地官大帝的雕塑如何,比一比妖族为自己铸的雕塑哪个更恢宏。
但是收费就算了。
一张券,虽然只要三十文钱,还附赠三支香。
但她才不要花钱去看那个静坐在自己大殿、还偷摸混沌的无赖神。
望为掂了掂霍逢给自己准备的荷包,里面的银钱也是他提前备好的,并且大致告诉她该如何使用。
买的扇子也落在鉴玉坊里了,看着满街热闹的人群,还有排队采购的各种花里胡哨的物件,望为再次采买欲旺盛。
莫约是她身形灵活,身法独特,也可能是街上大部分卖的都是吃食,她不需要。
总之,大半条街被她火速逛完。
期间,望为还头脑不清醒地发挥名字杜撰的另一重含义。
譬如用一颗糖葫芦砸晕了一个惯偷,“无意”踩折了碰瓷伪乞丐男的腿骨,间接惩罚碰瓷团伙,得到了路人的热烈鼓掌。
她的神情又恍惚起来,和昨日闪身帮那女孩接住飞来顽石一样。
——一样离谱。
望为逃离围拢在四周欢笑的人群,飞也似地钻进了一个无人的窄巷里。
身后还有人笑着道:“那姑娘行侠仗义完,自己倒还害羞地跑了!”
“可不是嘛,我都没看清她的样貌,肯定是人美心善。”
望为呼吸加重,全身卸力般抵着墙壁。恐惧瞬间从头顶灌入四肢百骸,蔓延周身。
她从下凡以后,总是不经意间做出些离奇的行为。
这些行为于她将来要行之事而言,没有任何关系,没有任何帮助。可她却像是被人操控一般,直接去做了,甚至不求任何回报。
一个自诞生灵智便开始作恶多端的神,一朝莫名其妙开始助人为乐。
望为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影子,自己一定是被此影响了。还有,这颗抢来的心脏,总是在背地里算计着自己。
这些所谓的好人好事,并不是她想做的,而是由心生发。但这颗心不是她的,自然这些意志也是被心“操控”完成,绝不是她本意。
她抗拒这种不自由的感觉,像极了那人的提线傀儡。
“都已经死了这么多年,怎么还阴魂不散!”望为咬牙切齿,“我原本以为你愿把心给我,却不成想你的算计竟留到了今日。真是领教了。”
望为顺了气息,走出了巷子,刚才围观的人群早已散去。
她看到霍逢正在一处算命摊位旁的空地等待自己。她装作刚才无事发生的样子,悄无声息绕到霍逢的后方,拍了拍他的肩膀。
霍逢微微惊动,一转身,便看见望为得逞的笑容。
她手中还举着……一串糖葫芦?
而且,最顶上还少了一颗。
“喏,这是买给你的。”望为将糖葫芦塞进霍逢的手里。
她不是从不吃凡人的东西吗?这么一想,他便顺势问了出来。
“师父,这糖葫芦少了一颗,是不是你吃了?原来师父已经开始接纳凡界烟火咯。”轮到霍逢得逞地回道。
“什么?少了一颗?我买的就长这样啊,我可没偷吃,都是你的。”望为想起刚才那颗被她当暗器打掉了,她准备装傻充愣一笔带过。
“师父你想吃就吃,你先吃一颗。”霍逢大方地将糖葫芦送到望为的嘴边,望为后退了半步,略表“惶恐”道,“我才不吃东西,你少诱惑我破戒了。我是看你喜欢吃甜的,所以才买给你的。”
霍逢内心一动,她怎么知道自己喜欢吃甜食?
看出霍逢眸中闪过的疑惑,望为帮他回忆:“还记得在天洲,春赫拿出了一堆她发明的食补吗?那么多种类,你却只吃了其中的糖包,虽然我不知其滋味,却也有嗅觉感知。从那会开始,我就知道你爱吃甜的。”
望为分析得头头是道,霍逢却备受触动,毕竟这种细节怕是没几人一开始便能关注到。
——她有在认真待自己。
“我还记得,上次吃糖包的时候,你说不可能做我的徒弟。如今吃糖葫芦的时候,你已经是我的徒弟了,情势真是瞬息万变啊。”望为调侃道。
原来她想表达的是这个点吗?她的确赌赢了。
迎着赢家热烈的目光,霍逢觉得自己的脸也被这氛围给灼烫了。
“是、是啊,还真是没想到。”霍逢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往嘴里塞了一颗糖葫芦。山楂原汁原味酸到掉牙,可外面包裹的一层冰糖却无比甜蜜。
口中一时间酸甜交织,他没忍住眨了眨眼,将糖葫芦拨到了一边,右侧的腮帮子瞬间鼓了起来。
望为模仿当初在府帐里两人对峙的场面,抬手轻捏住霍逢另一半的脸颊。
嚯,两边对称了。
“咕噜——”
还没彻底咬碎的果子被霍逢吞咽而下。
两人之间气氛略有异样,霍逢率先察觉到了。再看望为的眼神,她好似沉浸在记忆中发生过的那段,并没有发现其他的。
自己真是想太多,霍逢恨不得扇自己几巴掌,让自己清醒点。
望为在想什么?
她在想——
此番跌落神坛,她依旧将命运紧紧握在自己手里了。
这……分明是欣赏战利品的眼神。
“师父,我知道自己败给你了,你还要这样——到什么时候?”霍逢出声打断了这一氛围,望为如梦初醒。
她也不觉尴尬,而是笑意盈盈地拍了拍霍逢的左颊。
“以后你都得听我的,我可是次次都赢。”
“好的。”霍逢顺势捉住她微凉的手指,“师父,我还没来得及问,这个斗篷是从哪里来的?”
“回去说。”
望为欲避免撞见方才街头鼓掌的那群凡人,她提议回客栈详细梳理今日得到的线索,霍逢同意了。
到了客栈,望为还未开口询问,霍逢抢先道出他今日的收获。
“今日去了本地唯一的茶室,听说这里有说书人常驻,我便去听他说了一些方丘本地闲谈奇趣之事。不过他口中的故事,大部分都是各个道上传下来的,不一定是最真实的情况。”
“说书人是什么?”望为好奇发问。
霍逢先是怔了怔,想起师父是初次下凡,所以他解释一些非天界用词时便更详尽了些。
“说书人就是讲故事的人,他们会搜集大街小巷的奇闻异事,在茶楼庙会等众人集会的地方,将故事说给大家听。他们会把任何故事讲的引人入胜,虽说真假参半,却又让人忍不住相信。不过,”霍逢话锋一转,“关于两大玉石家族的背景却是板上钉钉,世人皆知的。”
“施家和荣家?”
“对,我想我们的范围又缩小了。如若那神器真是和有关,那么一定和这两家脱不了干系。”霍逢肯定道。
“那便细细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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