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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声难唤装睡客,一语惊醒梦中人。听大嫂说到这儿,二瘸子两腿立马觉得有些发软,一肚子打算骂给老三听的脏话,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到底脑子机灵些,赶紧顺着大嫂的话,说,“大嫂说得对,这事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不能乱讲。当真叫小鼻子警察知道了,咱哥几个,一个也跑不了。”

说着,转身望着身后的独眼儿,嘱咐道,“大丫她妈,你也别再乱说了,弄不好,你也得跟着沾包儿。”

那独眼金凤,刚才让大嫂夹枪带棒地数落了一通,正憋着一肚子火儿,刚刚听丈夫说了些,也开始害怕起来,见男人嘱咐她,便不敢再说什么,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老三媳妇的伤处,已不再往外流血。这会儿,大嫂先找来一块抹布,把伤口包好。又拿铁铲,将刚才撒到血上的草木灰铲干净。

随后又找到一块抹布,把地上的血渍擦洗干净。这才吩咐众人,把老三媳妇抬到搭在板凳的门板上。门板上,老大事先已铺了厚厚的谷草。

老三媳妇原本就胖,老话说,“死沉死沉”,五个人,抬胳膊掀腿,费了好大的劲儿,好歹把老三媳妇抬到了门板上。

这会儿,大嫂才想起,还没给老三媳妇穿衣服呢。转头问老三,“他三叔,他三婶有没有新衣服?”

老三这会儿,像个木偶,失去了平日灵气儿,见大嫂问,眨巴了几下眼睛,摇头说,“八成没有。”

大嫂听了,紧着说,“你赶快拿钱,让倷二哥到会上去买套寿衣。好歹他三婶给倷吴家留下了后人,临了,没件像样的衣服上路,归起咱心里也不会熨贴。”

说完,眼泪跟着就流了下来。

“一套寿衣,多少钱?”老三问大嫂。

不待大嫂张嘴,二瘸子抢着说,“怎么也得两块大洋。你先拿两块大洋吧,不够,我再给垫上。”

老三进屋,摸出两块大洋,递给二哥。

二瘸子接过钱,转头跟大哥说,“哥,你帮我把车套上,我想赶你的大车去。”

“不中。”大哥当即拒绝,“这几天摆垅,牲口出过头力啦。你这样吧,老二,你把钱给我,我走着到会上去买吧。”

担心自己男人离开,家里留下老二两口子,会生出事端,大嫂赶紧插话道,“老二,就赶你的驴车去,不一样吗?又不是去买什么重东西。家里说不准还有什么重活儿呢,我怕你留在家里,顶不住。”

想想留在家里,守在一个死尸旁边,二瘸子心里又惊又怕。听大嫂说了这话,接过话,说,“那行,就赶我的驴车去。那什么,大哥,我听说,大河沿那边,这阵子常闹胡子,你能不能叫长工老赵跟我一块儿去?有事也好有个照应。”

大哥知道老二生性胆小,应了一声,出去到长工屋里喊出老赵。

长工给人家扛活儿,都懂得里言不出,外言不入的道理。东家的事,但凡不是找到自个儿,自个儿一般是不会上手的。

刚刚几个长工,在屋里听东家在骂老三,知道家里一准出了事。只是东家没过来喊,他们也就装着不知道,也不出去打听。

老赵让东家喊了出来,穿好衣服,跟着到了西厢房。见堂屋板凳架的门板上,躺着老三媳妇,头皮一阵发紧,两腿一软,就势跪下,顺势磕了三个头,才抬头问东家,“怎么啦?”

“那什么,俺家老三媳妇,夜里起夜,不小心让地上的小板凳绊了一跤,头磕到锅台角上,人就没了。

“老赵,俺家老二要到会上去买套寿衣,麻烦你跟他一块儿走一趟。”老大说道。

“那中。”说着,老赵转身跟二瘸子一块儿出去了。

其实老大媳妇支走二瘸子,也是想让老二媳妇赶紧离开。这娘儿们嘴贱,担心她留在这里,会把他们商量的事情说出,让外人生疑。

果然,见自己男人不在这里,老二媳妇也借口回家照料孩子,回屋去了。

见独眼金凤回屋去了,大嫂吩咐老三,“他三叔,你去把他三婶的围巾拿来,再找一块新抹布。”

老三得话,回里屋拿来围巾和抹布。

大嫂把刚刚包伤口的旧抹布取下,又把新抹布折了几折,垫到老三媳妇头上的伤处,再拿围巾把头包好,轻轻系上。

这些做完了,老三媳妇脸上,就显不出伤处。

老大媳妇觉得还不够好,想了想,说道,“前些日子,我收拾他奶的堂箱时,看见里面还有一顶老太太的护头帽,我回去拿来,给他三婶戴上。”说完,转身出去了。

一会儿功夫,大嫂拿着一顶老太太的护头帽回来,让老三帮着把媳妇的头抬起,给老三媳妇戴上护头帽。

这种帽子有两个挺长的护耳,能把两只耳朵裹住,这样,就能把老三媳妇头上的伤口,严严实实地遮住。

看看拾掇得差不多了,大嫂才跟自己男人说,“他爹,你到大明白家去,请他过来。有些事咱不明白,得请他来帮着发送老三家的。你记着,到他家里,话不能多说,就把咱在家里合计好的话,说明白就行。”

老大应了一声,起身去了。

约摸两袋烟功夫,大明白来了。

大明白上了年纪,头发已经花白,进了屋里,摘下帽子,在老三媳妇头上说了几句顺情的话,重新戴好帽子,问老三,“刚刚听老大说,倷媳妇是起夜时,给小板凳绊倒了,磕在了锅台角上?”

“嗯呐,大爷,就绊到这只小板凳上。”老三应声道,边说,边拿脚拨了拨锅台边上的小板凳。

“见红了没?”大明白又问。

“见了,出了不少。”老三说,“俺大嫂都给拾掇干净了。”

“磕哪块儿了?”大明白又问。

“磕太阳穴上啦。”老三边说,边指了指媳妇的太阳穴。

大明白得话,上前掀开老三媳妇太阳穴垫的抹布,看了伤口一眼,赶紧又给重新包好。转回身,看着老三问,“倷媳妇受伤这事,倷家人,不会有什么二话吧?”

老三见问,抬眼望着大明白,一时没弄清这话的意思。

大明白见老三有些发懵,又补了一句,“我是说,倷家里人,不会有谁说出两样的话吧?”

“不会,大爷。”老大媳妇怕老三这会儿神智不清,说走了嘴,赶紧插话道,“这事,俺家里人,都知道。”

听老大媳妇这样说,大明白才松了一口气,说道,“要这样的话,我就不担心啦。那什么,会上,老早就发了告示,要求各屯,但凡有意外死亡的人,都得上报会上,等会上小鼻子警察来勘验过了,才能发送。

“前年,车家沟刘大户家,地头水坑里死了人,上报给会上。小鼻子警察来了,说是让人谋害的,结果不由分说,就把刘大户和他儿子,连带着家里的把头,都给抓到了警察局。

“看热闹的人说,那几个人刚被抓上车,小鼻警察就拿烟头烧烫他们胸口,痛得几个人杀猪似的嚎叫。

“到了警察局,少不得屈打成招。刘大户给判了死罪,他儿子和家里的把头,现在还在大牢里呢。这年头,上哪讲理去呀?”

大明白说了这些,扫了屋里人一眼。见三个人眼里,这会儿都像受惊的兔子,恐惧胜过了悲伤,惊悚着看着大明白,不敢说话。

大明白知道,自己刚才的话,吓到了屋里的人,便放缓了语气,问道,“老三,倷丈人那边,眼下还有什么人?”

“爹妈都不在啦,还有几个哥哥姐姐。”老三嘟囔道。

“这些年还走动吗?”

“早就不走动啦。”

“那这回,你还打算去报丧吗?”

老三见问,一时拿不出主意,抬眼望着大嫂。

大嫂听出大明白的意思。大明白是暗示老三,最好别去报丧,免得娘家人来时,会惹出事端。

见老三一时拿不出主意,大嫂赶紧插嘴道,“算了,老三,自从倷丈人丈母娘都不在了,和她哥哥姐姐多年都不走动了。再说,自打老三媳妇进了门,我还从没见过她娘家人来过呢。这会儿去报丧,还有什么意思?”

不待老三点头,大明白赶紧接话说,“我看老大家的说得不错,都多少年不走动了,这会儿就别叫告诉了。”

说完,大明白往老三要来一只小碟,往小碟里倒了些豆油,找来一块儿棉绳当灯芯,在老三媳妇头上点上长命灯。又吩咐老大媳妇炒几碟菜,在老三媳妇头上摆了供。

看看一切收拾停当,大明白才站起身,点上一袋烟,抽了几口,说,“老三呀,大爷说句话,你也别挑。那什么,倷家的,这就算不是好死啦。我看发丧的事,也别照着常理来啦,什么车马喇叭,也不用罢。今儿个算是一天,明儿个,你再叫人到会上买口寿材,指派人到茔地去开圹,后天,就发送了吧。行不?”

“我也不懂,什么都听大爷安排吧。”老三这会儿像个乖孩子,低着头说道。

见老三这样说,大明白也不再多说什么,安慰老三道,“行了,老三,趟上这事,也是没有办法,命啊!你也别太怃憷了,打起精神,把媳妇后事办好,让她入土为安吧。”

说完,转身看着老大,说,“老三这孩子,白瞎了!老大,大爷说句话,你别不爱听。倷哥仨里,就属老三,是块好料。可惜让倷爹给耽误了。倷爹这人,太玍古,还背扣,爱算小账,不算大账。

“年轻时,我就劝过他,可他听不进去呀。你看老三,多好的一个孩子?管多也不吊歪,不落祸,硬是叫倷爹给弄成现在这样儿......”

老三从傍晚媳妇出事,就给吓傻了,这半天一直懵懂,哪还敢有什么想法?直到这会儿,听大明白这几句话,才觉戳到了他心里的疼处,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接着就是低声地哭泣,肩膀也随着抖动起来。

大明白还以为,老三这是在替媳妇难过,又劝了几句,见老三哭声消停下来,又嘱咐了几句明天要做的事,说自己先回去了,明儿个一早再来。就回家去了。

大明白走了,屋里只剩下老大两口子和老三。

大嫂嘱老大,“他爹,刚刚大明白说那车家沟刘大户家的事,耽会儿,老二回来了,你可得再跟他讲一遍。

“我总觉得,老二家的嘴,不是太紧,不拿这事吓吓她,她那嘴上,眼瞅就没了把门儿的。一当她到外面去穷嘞嘞,惹出事端,那可不是好玩的。”

自打分家那会儿,老大越来越发觉,自已媳妇,已不是早先那个胆小怕事的娘儿们。无论说话,还是处事,越来越有早先于丽华的样子,心里便生出几分忌惮。

这会儿,又有老三在身边护着,便不敢把媳妇怎么样。何况人家说的话又在理。刚才听大明白说完刘大户家的事,他还真觉得自己胸口也有些疼呢。

听媳妇嘱咐他,老大点头说,“中,等老二回来,我得好好跟他说说,这真不是闹着玩的。”

大约三更时,二瘸子从会上回来了。

几个人打下手,帮着大嫂把老三媳妇穿上了衣服。

看看再没有别的事了,长工老赵问还有什么事要帮忙?

老大知道老赵这是要回屋睡觉,便说,“没什么事啦,你回去歇着吧。”

老赵刚转身出屋,老大好像又冷丁想起了什么,喊了声,“老赵,你先等等。”

说完,跟了出去,说,“那什么,这两天,地里的活,先停了吧。先帮俺家老三,把丧事办了。你回去跟他们几个说一声,明天倷几个,到茔地,把圹给开好。后天还得帮着抬杠呢。”

老赵应了一声,转身回屋去了。

老大回到屋里,让媳妇回家睡一会儿,明天还有一大堆事,要她张罗呢。

媳妇得话,回屋去了。

屋里只剩兄弟三人。老二坐在锅台前的小板凳上,正拿袖头擦汗。

大哥挖了一袋烟,点着后,蹲下身,在灶口抽着。抽了两口,看着二瘸子,把刚刚大明白说的事,又添枝加叶地说了一遍,直看二瘸子惊瞪着两眼,汗毛孔直往外冒冷气,才停下话来。

“你说的对,”停了一会儿,二瘸子说,“俺家那驴进的,嘴是不好,我得回家说说她,省得她惹出什么乱子。”

说完,二瘸子起身,回家去了。

那独眼金凤虽说老赶,却还是能分得清轻重缓急的,果真管住了自己的嘴巴,不再敢在外人面前说老三打死老婆的事。

经大明白主持,老三媳妇的丧事,简简单单办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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