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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瘸子到了四斜子家门前,看见老三这会儿,前额血糊沥啦的,手里攥着一块砖头,正打算扔进四斜 子 家院里。

二瘸子心里害怕,壮着胆子,及时喝止了他,“老三,你放下!”

老三听见二哥喊他,放下手里的砖头,红着眼睛看着二瘸子,问,“什么事?”

“大哥找你,有事呢。”

“大哥有烟膏?”老三问。

“我也不知道,”二瘸子说,“你回家看看,就知道啦。”

“唉,还是大哥可怜我。”老三嘟囔着,扔下手里的砖头,也不理会二瘸子,一溜小跑,回家去了。

到了院子里,见大哥手里攥着麻绳,站在东厢房口门。

老三鼻涕眼泪一大把,腆着脸跑了过去,问道,“大哥,你什么时候也抽上啦?我还不知道呢。赶紧点儿!赶紧点儿!赶紧给我一泡,我实在受不了啦!”

大哥冷着脸望着老三,不待老三絮叨完,扭头冲屋里说了声,“进去!”

老三扭头往屋里看了一眼,见三个长工站在屋里,心里有些疑虑,却耐不住烟瘾的折磨,抬脚走了进去。

大哥也在身后跟着进来,不待老三明白过来,大哥说了声,“哥今儿个,帮你戒掉那玩意。”

说罢,冲长工们使了个眼色,几个长工呼啦一下围过来,把老三抱住,摁到板凳上。老大手忙脚乱,拿绳子把老三的手脚,捆到板凳腿上。

待老三明白过来,手脚和身子已被死死捆到了板凳上,一点儿动弹不得。

老三暴躁起来,一边在板凳上挣扎着,一边尖声怪气地骂起老大,“大哥,你干什么!你干什么!放了我!放了我!你想要我的命呀,你个驴进的!我都快死了,你不光不救!还来祸祸我,你这是要我的命呀!”

骂了一会儿,见身边的人,都笑着不理会。老三又放下身段,说起小话儿,“大哥,大哥,可怜可怜我,放了吧,我还得回家照看孩子呢。我再也不敢啦,大哥,求求你,饶了我吧。”

老大看了一会儿,估计不会出什么乱子,才开口说,“兄弟,这几天,你就委屈委屈吧,家里的事,你不用操心。孩子,我叫倷大嫂照看着,一点事儿也不会有。”

说完,扭头出去,领着长工们下地里去了。

老三见哀求没用,又尖声叫骂起来。

这会儿,屋里只他一人,任他怎么叫骂,也没人过来看他一眼。

这样叫骂了半天,嗓子都哑了,也累了,在板凳上自己睡着了。

傍晚,大嫂做好晚饭,听东厢房里不再有声,心里安稳下来,盛了一碗饭,端了过去。

推开门,见老三头上血糊沥拉的。中午刚被捆绑起来,曾剧烈地挣扎过,把和他绑在一起的板凳弄翻了,这会儿正侧着身,连同绑在一块儿的板凳,躺在地上。

大嫂着实吓得不轻。好在早年在娘家时,就曾见过各式各样的大烟鬼,这会见老三的样子,惊吓过后,也就平静了。端着饭走过去,蹲到地上,要给老三喂饭。

老三见大嫂蹲下,心里觉出一丝温暖,看到了一线希望,赶紧哀求道,“大嫂,救救我,你到四斜子家去,帮我弄一泡就行。老二那驴进的,太不是物儿,六亲不认,他不能再帮我啦。”

大嫂听了,也不理会,平静说道,“孩子们有大嫂照看,都挺好,挺听话的。你就安心在这儿,把那口瘾戒了吧。”

听大嫂这话,并不上道儿,老三猜出,大嫂 这是不想帮他,登时又犯了混,尖声尖气叫喊着,“我不饿,不逮!叫我死吧!”

看来,这会儿不是喂他东西的时候。大嫂站起身,冷下脸来,说道,“老三,你能不能像个爷们儿?把那口儿瘾给戒了!你看,孩子们一天天长大了,你老这样,将来他们大了,能看起你吗?”

“我都快要死啦!还管那些?”老三尖声叫着喊道。

看来,这会儿也不是跟老三讲道理的时候。大嫂端着饭出去了,顺手把门关上。

傍晚丈夫收工回来,大嫂把傍晚的事,跟丈夫说了一遍。

丈夫听过,狠声狠气地说,“别理他!饿他三天!”

果然,饿过三天,老三就蔫了。也不出声了,也不叫骂了,偶尔会发出一点垂死老人临终前的哼哼声。

第三天傍晚,当大嫂再端着饭过去时,老三明显表现出对饭的需要,张开嘴,乖顺地吃着喂到嘴里的饭菜。

吃饱之后,甚至还能可怜巴巴地哀求大嫂,“能不能跟俺哥说说,叫他帮我松松绑,这绳子太紧了,勒得实在难受。”

大嫂回屋,把老三哀求的话说了出来,老大听过,冷着脸说,“不中!别听他的。老二说啦,戒大烟,总得一个礼拜才中。这才刚刚三天。”

这样,老三只好这么绑着。

一个礼拜到了。中午,老大走进东厢房,让屋里的气味熏得倒退了一步。

这些日子,老三的排泄物,全在裤裆里,没人给他及时清理,就把这屋里的气味弄得难闻。

老三见大哥进来,可怜巴巴哀求道,“哥,求求你,把我松开吧,我再也不抽那东西。”

这话老大爱听,走了过去,叮着问了一句,“你能起誓吗?”

见大哥问了,老三点了点头。

“再抽,怎么办?”老大又问。

“你就敲断我的腿!”

看来老三真的戒了那玩意,老大动手把绳子一点点解开。

边解,边劝道,“你看你这些年,作得什么事?地卖啦,房子卖啦,眼睁睁把自个儿弄得个家破人亡。都当爹的人啦,你对得起孩子吗?”

把最后一个结扣解开,老三就全身松了绑。

只是当初绑得太紧,绳子勒进皮肤里,松绑之后,身上留下的捆绑痕迹,半天恢复不了。

这些天被绑着,身子僵硬了。这会儿冷丁解开绳子,老三竟站不起来了,瘫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屋里的气味太差。

老大收起绳子,憋着气走到门边,回头对老三说,“我回家给你拿件衣服。你赶紧把裤子脱了,换上衣服,把那脏裤子,拿到东河沟里洗了。”

大哥回屋,拿来一套衣服,一个铜盆,递给老三,转身出去了。

老三脱下裤子,换上干净衣服,把脏裤子装进铜盆,端着往东河沟走。

出了街门,看见村子四周,驻扎着老毛子的军队,老三心里着实吃惊不少,疑心这些老毛子的军队,是不是他这些天戒烟瘾,鬼哭狠嚎的喊叫声,把这些老毛子军队给招来的?

转念又恍惚想起,自己烟瘾发作,到四斜子家闹腾时,好像听二哥和四斜子,都对他说过老毛子军队的事。说正是这些老毛子军队到来,彻底断了他的烟膏。

想到这,老三就对这些老毛军队生出反感。

东河沟里没有洗衣女。自打老毛子来了,吴家沟的女人们,就不再到这里洗衣服了。

这正好。老三把裤裆里的排泄物倒净,把裤子扔进水里,又从河边薅下一把枯草,把裤子上的排泄物擦掉。又反复在水里清洗,费了不少功夫,总算把衣服清洗干净。

回到院里,见大哥正拿铁 锨,把东厢房地上的脏东西铲干净。

老三见了,有些不好意思,嘟囔道,“哥,你放着吧,我自个儿弄。”

“拉鸡巴倒吧,”老大说,“往后你只要省点心,比什么都强。”

大哥收拾完地面,提着铁锨出来。把铁锨贴着门边的墙上立着,拍了拍手,望着老三,问道,“这往后,你打算怎么样?”

老大声音不大,却像咒语似的,把老三唤回了现实当中。

老三豁然记起,这吴家大院,眼下已没有他一丝儿的产业了。

这会儿见大哥这样问他,一时也没了主意,低着头不作声。

大哥看出老三的难处,低声说,“这房子,我当初说过,只要你愿意住,你就住,哥保准不待撵你。你又不是小孩儿啦,都当爹了,总不能带着孩子,跟着你喝西北风吧?

说完,停了停,又说,“这样吧,你要是眼下没什么好营生,就跟长工们一块干活儿吧。一日三餐,我管你,你和孩子的衣服,我也管,就是没有工钱。你看中不中?中,你就和家里的长工一块儿干吧。”

眼下寄人篱下,虽说是自己的亲哥哥,可毕竟分家另过,落魄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

听大哥这样说,老三咬着嘴唇,点了点头,开始给大哥扛活了。

驻扎在村边的老毛子士兵,越来越不消停。

眼见离村独居的几户人家都搬走了,找不到方便的袭击目标,这帮禽兽,就把目标放在了村边的几户人家,时不时夜里偷袭他们,闹得吴家沟人不得安生。

白天里,这帮士兵也不安生,三不动搞出些匪夷所思的名堂,把吴家沟人惊得心脏一缩一缩的。

他们懒得用斧子劈木材,改用手榴弹。结果木材没劈开,却崩瞎了一个士兵的眼睛;他们用机枪打猎,向一只飞逃的野鸡打出三梭子弹,只打掉一支野鸡翎;他们想吃鱼,拉了一枚重磅炸弹,投进水泡里,炮弹爆炸,一声巨响,把一泡子水都掀了出去,只在烂泥里,找到一条手指大小的鱼。

这些老毛子,军纪太差,常常会把军需品,偷偷摸摸地从驻地带出,和村民们换点他们需要的东西。

那会儿在吴家沟,只要你想要,就能拿一个鸡蛋,从老毛子手里换来一双军用皮靴;一瓶高度高粱老烧,能换来一支半自动步枪。

梨树园四斜子,就用烧酒换回了三十多支枪械,打算将来有机会,卖给山里的绺子。结果没过几年,就让来吴家沟搞“肃反”运动的工作队查到了,全部没收。人也被判了刑。

一天午后,一群长期得不到发泄的士兵,赤裸着下身,列队踢着正步,从吴家沟街上穿过,把吴家沟人吓得不敢睁眼。

直到一天夜里,几个士兵偷袭村头大驴子家。惊恐中,大驴子端起家里的猎枪,向正要翻过院墙的士兵开了一枪。那士兵遭到枪击,跌落下去,另几个士兵,见势不妙,拖上受伤的士兵,怆 惶逃回了兵营。

这时,吴家沟人才明白过来,原来老毛子士兵,也不是刀枪不入、铁打的妖魔,也怕死。

可能是自知理亏,逃回兵营的老毛子,也没回来找大驴子的麻烦。

果然,打那以后,老毛子士兵就消停了不少。

再过一些日子,老毛子部队换防了。新来的这批士兵,挺文明,袭击村民的事,再也没有发生过。

老三完全恢复了从前那种正常人的生活。这都得感谢老毛子来了,切断了烟土的来路。

回归现实的老三,也变得有爱心了,对孩子们的关怀,也比从前经心了。

宝平还不满三岁,只比二瘸子送来的小鼻子儿子大三个月。

说来也怪,自打这个小鼻子弟弟来了,宝平也像变了个人,睡眠明显比原来少了。和这新来的兄弟,好像有血缘上的亲性,每天只要小鼻子兄弟醒来,拿小手摸他的脸,宝平一准也会醒来,笑着爬起来,和这个新来的兄弟玩耍。

老三也觉得,这个小鼻子儿子,并不讨人嫌,甚至身上还有不少叫他喜欢的地方。便把这个儿子,当成自己的儿子一样看待。

老三也在这会儿才发现,自己这个小鼻子儿子,还没有名字呢,便要给这儿子起名字。

想了几天,觉着“安”字挺好,就给这新儿子起名叫宝安。

白天,老三和长工们下地里干活,两个儿子就交给大嫂看护。正好大嫂家,也有两个儿子要照看。

大儿子宝国,已经六周岁了,大嫂忙不开时,就让宝国帮着带领一群弟弟们玩。两家孩子,处得跟亲兄弟似的。

一天中午,老三哄宝安睡觉时,冷丁让宝安的袖口硌了一下,硌得挺痛。老三有些担心,怀疑是小石籽什么的,溜进了孩子袖口。

担心这东西会硌着孩子,老三动手把孩子的袖口拆开,看看里边到底是什么东西?

拆开袖口,见里边是一张纸,裹着一块硬物。

老三打开纸包,看见纸包里是一块黄灿灿的小金牌。

老三吃了一惊,赶紧拿起小金牌看了起来,见上面刻着四个汉字:屠武十六。翻过小金牌,见背面刻着:昭和十八年三月二十六日。老三估计,这该是孩子出生的日期。

再翻看那张纸,上面只简单写了一句话:收养此子,必得重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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