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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沈夫人同长乐、顾飞雪一道回府。

沈夫人着意为顾飞雪添置了几身衣裳,她毕竟是女儿家,也是爱美的,身边没几件漂亮衣服怎么成?于是晌午过后就带着她们两个去街上逛逛,好在那些狂热的追求者没有来捣乱。

累了一天,顾飞雪深感疲惫,早早地洗漱完就躺下了,连晚膳都没吃。

邢千里不敢去打扰,就只能去找林长安诉苦。

岂料这小子一听忍俊不禁笑出了声:“没想到啊没想到,一向自称最懂女人心的邢少爷,也会吃瘪!”

“喂,我找你来是为了喝酒,不是让你来看我的笑话。”他递过杯子,两个人碰了一下,他一饮而尽。

“我真的不明白,你们两个一个厚颜无耻,一个沉默寡语,怎么吵的起来的?你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惹到她了?”

邢千里瞪了他一眼,不耐烦道:“我要是知道还来找你干嘛?”他自己又倒了一杯,又一饮而尽,双眼越发迷离,“她又不是一般的女人,孤僻桀骜,我又怎么能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连你都不知道,那我就更不知道了。论亲疏,到底还是你和她更亲近些。”

说话的功夫他已连喝了三杯,找芸姨和知意的事已叫他焦头烂额,现在顾飞雪还莫名其妙地生起他的气来,他如何不郁闷烦躁。

林长安从他手里夺过酒杯,劝道:“行了行了少喝点,你就是把自己喝死了也解决不了事情啊。”

“我不喝我心里堵得慌,你要是我兄弟,就别拦我!”

林长安看他这情况,大概是喝上头了,心一横,把酒杯还给了他,他这次没倒杯子里,反而对着酒壶痛饮起来。

“喂喂喂,那你有这么喝酒的?你喝了我喝什么!”林长安从他手里抢走酒壶,摇晃了下,这么一会儿功夫,里面竟只剩一半的酒了。

他“啪”地一声把酒壶放下,脚踩在凳子上,单手支住身子,偏头问他:“我问你,你到底跟她怎么说的?”

“我还能怎么说……我把家里来的信给她看了,她看完之后就生气了。”

“信呢?”

邢千里摸索了半天,才把信拿出来,林长安马上夺下来看。邢千里跟他说过,他一直在找一个叫上官凌芸的女人,还有一个叫上官知意的小姑娘。他思索了片刻,恍然大悟。

他连忙拍了拍邢千里的肩膀,笑道:“我知道她为什么生你气了……喂,想不想知道原因?”

“你知道?别开玩笑了……”

林长安连连摇头:“你啊,当局者迷,人家是吃你的醋了!”

“你说什么?”邢千里酒醒了三分,本来还趴在桌上形同烂泥,这会儿一听到这两个字马上站起身,他的确没想到这层面,毕竟“吃醋”这种事怎么可能是那个孤僻的顾飞雪所做得出来的……

林长安还在一旁碎碎念:“你说说你,前脚刚跟人家表白,后脚就提要去找什么青梅竹马,她能不生气?”

邢千里一阵无语,既懊悔又不理解,“我只当知意是我妹妹,我亲人,我去找有什么不对?再说都那么多年过去了,就算我曾经喜欢过知意,那也都是小时候的事了,现在怎么能作数?”

“谁不知道你最大的心愿就是把她们母女俩找回来,可你偏偏在这个档口提出来,她又是百八十个心思弯弯绕,能不多想才怪!”林长安自顾自倒了一杯酒,痛快喝下。

邢千里瞧着他也有点不大高兴的样子,不由打趣:“我一直以为你是不懂那些的,没想到今儿还是你给我提了个醒,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去去去,一边儿去,得了便宜还卖乖!”林长安没生气,给他重新倒了一杯酒喝,又道:“要不是她对我没意思,哪儿还轮得着你?明天你好好跟她说一说,把误会解开。”

话说到这里,邢千里放下杯子,头也不回地跑了,任凭林长安在后面怎么喊他,他都不理。

既然弄清楚了原因,自然就得马上说,过了一夜,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

他趁着酒劲去敲门。

顾飞雪还没睡着,听见敲门声,便起床站在门前问。

“谁在外面?”

“我。”

听见他的声音,顾飞雪冷不丁心头颤了颤,她压制住情绪,轻声问:“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

“我有话要和你说。”

“很晚了,我很累,明天再说吧。”

邢千里严词拒绝:“不行,今日事今日毕,我必须说。”

然而门那头却没了动静,见状,邢千里只好赶紧趴在门上,大声解释着:“我找知意,不是为了我自己!她自幼长在我家,与我情同兄妹,我视她为亲人……我对你才是男女之情!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你是唯一一个让我想要去拼命保护的人!”他拍拍门,也不知道顾飞雪到底听没听见,“是我后知后觉,都怪我昨天太心急没好好跟你解释,让你误会了,是我不对!在云记我说的那些话都是我的真心话,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屡次拒绝我,可我相信你不是一个冷漠无情的人,你只是有苦衷,是不是?如果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你告诉我,有什么事我们两个一起去面对,一起去解决!”

他蹙着眉忽然神伤起来:“至少,让我再见你一面……”

他也不知是不是酒喝多了的缘故,一个大男人竟在外头低声抽泣起来,让人怪心疼的。

男人七分醉演到你心碎。

顾飞雪隔着门听见了,她还是好奇便打开了门,月光下,邢千里顶着一张桃花泛滥的脸无奈地看着她,那泪痕清晰可见。

“你,你不会真哭了吧……”

他皱着眉关切:“刚才那番话你可听见了?”

顾飞雪嗅到他身上的酒味,忙后退一步,低着头不看他:“你喝酒了。”

“不喝一点,心里的话说不出来,有些话不说出来,是会生嫌隙的,我不希望你误会我。”

“那你,说完了?”

他呆呆的点头,但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

静默了一阵,顾飞雪才开口缓缓说道:“刚才那些话,每一个字,我都听见了。”

“真的?”他露出失而复得的笑,眼波流转。

他定定看着顾飞雪,忍不住伸出手去牵起她的手,她想躲开,却被邢千里的手勾勾缠缠攥紧了握住。此刻,微风拂过,顾飞雪红润润的脸颊两侧几缕发丝飘扬着,明媚的眼眸区春水般幽深,想看却又不敢看。

邢千里越靠越近,他小心翼翼地贴近,直至把眼前这个心动的女孩搂入怀中,他才略略松了心弦。

顾飞雪温顺地靠在他的怀中,她渐渐闭上双眼,感受着这个男人的心跳声,无尽苦楚涌上心头。

老天爷,就让我自私这一回吧,忘了我时日无多,忘了我的理智。

邢千里微微笑着,怀中的温热,触感让他觉得就像在做梦一样,他多希望时间停留在这一刻,永远不要走下去。

“你心中是有我的!”他这一句并非疑问而是确信。

他搂得更紧了,生怕这一份温存幸福像握不住的沙一样流逝,他笑着喃喃自语:“这一刻简直像是一场梦,你知道吗?我等了好久。直到刚才,我都要以为你又要把我推开……”

“我真是被你打败了。”顾飞雪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所以,我算成功了吗?”

静默许久,顾飞雪才堪堪开口:“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邢千里激动地放开她,眉目传情,此时此刻邢千里已明白她的心思,二人再次相拥,邢千里在她额间轻轻一吻,似在诉说着无尽爱意。

月色如水,温柔清绝。

翌日晨起,顾飞雪坐在梳妆台前仔细打扮,描眉画眼,好不容易化好了,想了想又洗掉了,毕竟这种事她不擅长。

她换了身月白绣桃花长裙,墨色的长发用束带绑着,出尘清冷。推门出来时,早已在院子等候的邢千里回眸一瞥,在看到她这副容貌时,还是不免心动。

他足足盯了好一会儿,仍是不舍得挪开眼,顾飞雪抿着唇,平静地问道:“还没看够吗?”

他不吝称赞:“好一个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美人。”

“懒得理你。”今天还要继续督促长乐练箭,顺道把“易水无寒决”的拓印本给林长安,转头与邢千里说道:“你不是想知道上官明昼有没有那种病症吗?我现在告诉你,他的确不曾一步踏出过馥郁山庄,至于他吸不吸人血,那我就不得而知了。”

“那你可记得他的相貌。”

顾飞雪摇摇头,“这么多年来,我从未见过他,只听过他的声音,我想,天香阁上下也只有冷素心见过他。对了,你要找的那个姑娘可有没有什么信物,或是胎记?”

邢千里叹叹气:“事发突然,哪有什么信物,就算有,也早就被人拿下来丢了吧。至于胎记,呵,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巧合,又不是戏文话本……”

“当年我被姑姑收养的时候,曾经被关在一个地牢里,那时候我身边有很多跟我年纪差不多大的孩子,也许,你妹妹当年也被拐了进了山庄,和我一样,做了杀手。”

他眺望着远方,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真要是这样,哪怕她现在站在我面前,我也认不出了。”

两人静默了一阵,就这么走到了演武场,不过却没见到长乐的身影,这个时候她应该来了才是。顾飞雪正四处张望着,银丹却着急忙慌地跑过来,她说长乐昨夜一个人偷偷去见了苏小蕊,被老爷发现,关了祠堂。

发生这种事,顾飞雪和邢千里对视一番,马上奔着祠堂过去。

此刻,长乐正跪在林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前,她那么一个娇弱的人,现在却一声不吭,平平静静地跪在那儿。

等他们俩赶来,林长安把他们拦在了外头。

“怎么回事,好端端的长乐为什么会去看苏小蕊?”

“你们先别急。长乐只是想劝一劝苏小蕊,让她弃暗投明,没想到那么不凑巧,被我爹看到了。他怎能容忍妇人之仁,心里一时气愤,等他消消气,过两天就没事了。”

顾飞雪轻叹一声:“唉,这丫头,表面上装着已经放下,实则,还是惦记着。”

“你们先别进去了。我爹正好也有事找你们,他在议事厅等着呢,快去吧。”

顾飞雪和邢千里面面相觑,随后改道去了议事厅。

二人刚见着他,一起行礼。

“林伯伯。”

“义父。”

林浪正负手而立背对着,听见他们的声音才缓缓转过身,他拧着眉,一副愁容。

“你们来了,先看看那封信吧。”

“信?”顾飞雪瞥到右边桌子上有一张纸,便去拿起来细读,怎知信中提及苏小蕊,是柳墨玉的亲笔。

柳墨玉得知了爱徒受困于四方城,指明要求林浪把人毫发无伤地送回到药王谷,咄咄逼人,很是嚣张。

看完了信,邢千里义愤填膺地拍了下桌子,道:“这个柳墨玉,明明是自己徒弟勾结天香阁对付四方城,却倒打一耙,竟然说是四方城居心叵测联合天香阁坑害了他徒弟?真是闻所未闻!”

顾飞雪冷静分析道:“苏小蕊常以纯真善良的面孔示人,兴许连这个师父都不知道内情。”她看向林浪,询问:“义父真打算把人送回去吗?只怕到时进了人家的地盘,更是辩解不了,连您的安全都不能保证。”

林浪脸色凝重,让人猜不出他的心思。

顾飞雪又分析起利弊来:“不还又如何?他既那么在乎这徒弟,何不自己来?依我看,义父不必忧心,也不必理会。苏小蕊是天香阁的二小姐,这是事实,柳墨玉却还要偏袒,便是有意与四方城为敌,这种人,何必以礼相待!”

这话说到了林浪的心坎儿里,方才拧成“川”字的眉间,现下已然舒展开。毕竟他和柳墨玉之间也没什么太大的交情,何况柳墨玉性情古怪,江湖上没几个人跟他聊得来。而那苏小蕊是真真切切威胁到了四方城百姓的性命,还觊觎四方城的财富,林浪自然想除掉她。

邢千里主动道:“苏小蕊那边不如让我们去看一看,若她真的疯了,留着也是无用,若是装疯,我们一定想办法让她开口。”

“嗯,有你们去审问,我便放心了。”

顾飞雪试探着问:“那……长乐她……”

林浪没有生气,反而是叹了叹气:“长乐那孩子,心思单纯,苏小蕊的事让她伤透了心,且让她在祠堂好好静思己过吧。”

“这样也解决不了事,不如让她随我一起去看看那苏小蕊,她若见了苏小蕊的真面目,定会明白的。”

“这……”林浪似有犹豫。

“义父,您护着长乐,百般保护是好事,可保护过了头,叫她失去了明辨是非的能力,倘若以后再遇到第二个苏小蕊,难保她不会被人欺骗。”

“是,我也觉得应该让长乐好好见识见识这世道的险恶,否则,叫她为一个根本不在意的人难过,岂不是辜负了她的心意?”

思来想去,林浪总算松了口,点点头同意了。

随即,二人退出议事厅,去祠堂找长乐。

他们把来意告诉了长安,也故意叫屋里头的长乐听见了。

这丫头也愿意去听一听苏小蕊的真心话,于是他们四人一起去了关押苏小蕊的柴房。

柴房内,刚推开门,一股难闻的气味从里面直冲脑门,这也难怪,苏小蕊就像一颗定时炸弹,保不齐什么时候就狂性大发了,林浪为了困住她,便让人捆住了她的手脚,每日也只给一次吃食。

顾飞雪和邢千里只站在门边上,静静打量着她,而长安长乐则是在一旁悄悄听着。此时此刻的苏小蕊形同丧家之犬,蓬头垢面,和前些日子的那个明媚少女判若两人。

外头的阳光透进去,她被刺到了眼睛,一时睁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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