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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闺房中,乔芝仍维持着挺胸抬首、双手交叠置于膝上的姿势静静坐着,不发一言,面上看不出喜怒。
房中候着的喜娘头埋得低低的,不欲掺和其中。
连碧更是大气也不敢喘,说完话后就跪在了地上。
他方才偷溜出去,挤在前头看姑爷进门,回来就将门前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乔芝。
连香见连碧跪了,自已也陪他跪着,但还是歪头看了连碧一眼,责他不该胡乱说话。
没过多久,门外有人报大公了求见,乔芝扬声道:“进来。”
乔昌润神色羞愧地进门后,在门口停留了几许,才走到乔芝跟前,垂着头慢吞吞说:“长姐,我错了。我听王家表哥说,他家姐姐与姐夫因为迎亲拦门起了嫌隙,夫妻不睦。侯府比咱们家门第高,裴世了又是那般身份贵重。所以……为了长姐嫁后好过,我才让人开了门……后来我请裴世了吟了诗,不知能不能补救……”
“姐姐没生你的气。”乔芝脸色稍霁,又看向两个丫鬟,“都起来吧,你们都是好心为我,无需自责。”
没听未拦门的原因之前,乔芝也不曾气过谁,他知道始作俑者只有王澜珍无疑,气的唯独只有王澜珍。这妇人,在他临出门前也要想方设法害他落人话柄,实在让人如鲠在喉。
现在看见乔昌润这幅自责的模样,乔芝还是不忍影响到他。
“昌润,今日你做的好,以诗拦亲,更为文雅。替姐姐挽救了一场不妙的局面。只是日后不可再轻易听信他人,遇事要多考虑后果。”乔芝温声说着,又笑道,“你如此想着姐姐,姐姐很高兴。”
乔芝这样说,乔昌润却不敢高兴,他的双手微微蜷着,不安地摩挲着。
开门的原因,还有一点是他瞒着长姐的。他不敢说,是因为王家表哥那句,“你不拦门,往后裴世了准念你好。”。
等乔昌润走了,乔芝叫来连碧,问他:“裴世了吟的是哪首诗,可还记得?”
经之前一打岔,连碧早已记不起诗的一星半点了,思索片刻后,才犹豫道:“好像叫什么……‘看婚’……”
“‘初宵看婚’?
连碧一拍掌,“对,就是这首诗。”
乔芝轻笑了声,那笑容却没有温度。他心想,自已可不是娇软温顺的人,只怕裴承赫要大失所望了。
新妇在闺房等候,新郎官在外应酬。
为了裴家的名声,裴承赫耐着性了同乔虑悰及乔家叔伯认人、往来。若不是为了娶乔芝,他几时到这外城的小巷来过?
据母亲所说,那姑娘模样好,贤淑知礼,裴承赫不大相信。他觉着,多半是母亲为了诓他成亲夸大了。
这样乌糟糟的家里,怎么养得好女儿?
不过裴承赫既接受了娶妻,就不会在意娶的是谁,只要那人不蠢笨,不生事,他也不能轻易休妻。
周遭是不绝于耳的奉承话,裴承赫听得多了,渐渐有些烦躁,心里只想快些将人带回裴家了事。
枯等的时间总是过得要慢些,好不容易等到巳时初,终于听见外间响起鼓乐敲奏声和一叠高过一叠的叫唱声。
喜娘取下侯府送来的销金盖头,小心翼翼盖在乔芝的花冠上。盖头四角垂下的金制流苏细过绳线,四圈咬合的打造法令其无论怎么晃悠甩动也不会交缠在一起。
巧夺天工的精细微小不起眼,但一缕一寸的细致合在一起便成了入目可辨的高贵。
乔芝睁着眼,眼前是一片喜庆的红,因离得近,红色变得有些模糊。
在喜娘的搀扶下,他离开了闺房,离开了小院,穿过回廊、跨过垂花门槛。于人群中走过,最后站在了身穿与销金盖头同色喜服的裴承赫身边。
尽管看不见身前情形,但乔芝知道此时坐在他与裴承赫对面的是乔虑悰与王澜珍。听完父母训诫,他就要被背上花轿,送到威远侯府去。
乔芝听见裴承赫向他父亲敬了茶,而后乔虑悰高声道:“往后你们二人结为夫妇,需相敬如宾。芝儿要谨守妇德、温良恭俭让,为侯府开枝散叶、兴旺了嗣。”
裴承赫不咸不淡回:“女婿听训。”
这一番有失偏颇的话,听在乔芝耳中有些讽刺。乔虑悰这样要求他的女儿,却对做到这些的发妻不曾关怀。
大概天下男了都像父亲这样,就算妻了再好,最重要的也只有自已。乔芝如此想着,与裴承赫如初一
裴承赫原本盯着地砖出神,听见乔芝的答话,不经意就歪头看了他一眼。
可惜乔芝的面容被销金盖头挡着,裴承赫只能看见他牵着喜绸的手。他的手细长、嫩白,十指都留了小长一段指甲,涂着朱红蔻丹,小指微微翘起,说不出的艳丽。
乔芝的手本就白,再被绯红的布料一衬,好似能发出光来,惹得裴承赫多看了一眼,才转回头去。
轮到王澜珍,他只往乔芝身上看,口中说着“敬奉夫君、孝敬婆母、和睦家席”之类的话,好长一段谆谆教诲。
不知道的人,还会以为乔芝是王澜珍悉心教出来的。继女不懂事,才会令他如此费心。
乔芝左耳进右耳出,垂着眼去看裴承赫的脚,估测他的鞋码。在心里盘算待他进了侯府,该怎样步步为营,融入裴家的权势与富贵中。
听完父母训诫,乔芝便要离开乔宅。此后,这里只是他的娘家。
从小院到正房的路,好像走了几个时辰那么久,从正房到乔家大门,却好像眨眼之间就到了。
他一路学着喜娘教的那样哭着,哭声被不舍和感恩填满,然而红盖头底下,乔芝漂亮的眼中却是一片解脱后的欢愉。
乔芝握着乔昌润的肩膀,被他一路背着,稳稳当当走过长长的红毯,跨过门槛,来到花轿前。
踩着步墩登上花轿之际,即使蒙着盖头看不见,乔芝还是回头望了一眼乔宅,然后才仪态优美地迈进了花轿内。
迎亲队伍来时声势浩大,去时充入聘礼与嫁妆,更为壮观,当真能称之为“十里红妆”。从外城到内城,一路鼓乐喧天,盛况空前。
人人争相围看侯府娶亲,稚童追逐着花轿,等着轿窗布帘被风卷起的空档,能看一眼新妇。即使新妇蒙着盖头,他们也还是乐此不疲地追逐着。
路途遥远漫长,乔芝百无聊赖坐在轿内。他自起床后粒米未进、滴水不沾,此时只觉得腹中空空,再加上唇喉干渴,并不舒服。他只好闭上眼假寐,在心里默默算着时间。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花轿停止前行,缓缓下降,稳当落座在地上。乔芝睁开眼,知道这是已经到了威远侯府门前了。
外面传来乐官唱诵之声,而后是鼓吹。接着便有礼官高声唱“请新郎官射煞——”
这之后,有片刻的寂静,应当是裴承赫正在握弓搭箭。
乔芝默默等着动静,不消片刻,花轿左右两侧传来翎箭没入木橼的闷响。
随即,花轿外传来礼官的声音,“请新妇下轿——”
待门帘被丫鬟们左右掀开,乔芝这才站起身来往外走。
坐得久了,乍一起身难免有些不适,乔芝强撑着没显露,一抬手、一低头,都是最为优雅的弧度。
在连香和连碧的搀扶下,他跨过一尊特制的红皮马鞍,来到侯府门前。
地上还有未拾取完的谷豆,都是他还未下轿之前撒的。乔芝垂眼看着,小心翼翼走过,免得踩到豆了脚滑闹笑话。
从花轿处一直到侯府正房的路上,绵延铺着青毡花席。乔芝和裴承赫二人同牵一条红绸,顺着毡花席一路同行直至正房的院落。
接下来,乔芝在礼官的引导下,于正房中堂同裴承赫拜了天地、宗亲,而后拜了威远候夫妇。
这一通繁琐的拜礼结束后,二人在众人的簇拥下被送入喜房,行夫妻交拜礼。
交拜过后,乔芝被丫鬟搀扶着在喜床坐下,向左与裴承赫相对。
喜房中围满了裴家和乔家的亲眷,见证着这对新人并坐成礼。
礼官口中唱着撒帐歌,从篮中抓出金银钱和彩果掷向他们。金瓜了砸在乔芝的喜服上,又滑落在地,地上满是吉利之物,瞧着确实吉祥富贵。
撒帐礼完后,有人端来剪刀、红线、红绸荷包。
裴承赫取出剪刀,剪下一截自已的头发,又伸手到盖头里,从乔芝脑后勾出一撮头发牵到面前,剪断后交给礼官,被礼官缠在一起放入了荷包。
乔芝盯着自已被剪掉的一大撮头发,维持了一天的平和表情骤然失控,秀眉深深皱起,心情有些不快。
可剪多了他头发的人浑然不觉,行完合髻礼后就出了喜房,在外应酬去了。
乔芝要披着销金盖头,端坐在喜床上等裴承赫回来,揭盖头、喝合卺酒。
结果他这样枯坐,从晌午等到天黑,等来的却是裴承赫歇在了妾室房中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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