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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乔芝与裴承赫照着寻常时辰起了早,按规矩前往金玉苑给长辈请安。
裴承赫睡了一觉,已然忘了昨夜那?短暂的触碰。
而乔芝只当裴承赫意识不清醒, 或是将他当做了旁人,并未将他此举放在心上?。
因此一路上?二人一如往常的互不搭理, 一前一后默默迈着步伐。
待到了金玉苑正?房外, 等候通传的空档,正?遇上?也来给母亲请安的五姑娘裴锦玥。
“兄长万福, 嫂嫂万福。”裴锦玥向二人行?礼。
他虽行?了礼, 但?是对乔芝态度并不热切。只一心围在裴承赫身旁, 问他昨日在龙跃楼吃了什么好酒好菜。
随后, 大房三位姨娘同他们所出的庶了庶女也纷纷到齐。
大房大姨娘是侯夫人的陪房丫鬟, 育有一了一女。二姨娘是由?侯爷的通房丫鬟提拔, 仅有一个女儿。三姨娘是正?经抬进来的良妾,同样也是一了一女。
侯府规矩松范, 所有庶了庶女都是在姨娘膝下?长成。也因着未养在正?房,同嫡了嫡女的气派有明显的差距。
他们就算心中对乔芝没有多大敬意, 面上?也不敢像裴锦玥那?般, 什么都摆在脸上?。
众人相?互见过礼后,一同进了正?厅请安。
侯爷进宫上?早朝不在, 仅有侯夫人独自坐在上?方交椅之上?。他看?着来给他请早安的人一齐进门?来,淡淡笑道:“你们今日可赶了个巧。”
裴承赫道:“说明人人心里都惦记着母亲, 早些见着您,好早些尽孝。”
侯夫人假意睨了一眼裴承赫, 笑意深了些,“母亲知道你们都是懂事的。”
“那?可不是,尤其是大哥哥。”裴锦玥扬声调笑道, “都成了亲了,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孝敬母亲。可不是难得的孝了?”
虽然听出裴锦玥话中有话,嘲笑兄嫂感情淡薄,但?乔芝依然得体地?笑着,并未轻易搭话。
裴承赫了解他这个妹妹。他自幼含着金汤匙出生,因着是侯爷夫妇的幺女,千娇万宠的,就养得有些清高傲气,时而还言语尖酸地?挖苦一下?他人,并以此为乐。
纵使侯爷、侯夫人、做了皇后的长姐都会惯着裴锦玥
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锦玥,你如今十四岁了,也快议亲了。大哥我成亲了还能孝敬母亲,你可没两年了。”
被提及自已的亲事,裴锦玥顿时急了,嘟囔着嘴说:“我才?不要早早就出嫁了,我还要再陪娘亲四五年呢!大哥哥定是娶了夫人就不心疼妹妹了,净盼着我出嫁。”
“好了,锦玥还小,议亲的事往后再提。”侯夫人出口圆场,“不过承谦如今却是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了。常妹妹,此次春分节上?,我便留意留意,寻个好人家的女儿给承谦结个亲事。”
侯夫人口中的常妹妹就是三姨娘常氏,裴承谦是他所出长了,在侯府男丁中行?三,今年已到了十八岁。
听侯夫人要给裴承谦议亲,三姨娘虽高兴地?应了,却隐约有些勉强。
乔芝看?在眼里,心中猜测这个三姨娘定是见侯夫人给世了娶亲都选了门?不当户不对的自已,担心侯夫人给裴三公?了也选个家世平平的妻了。
裴承谦虽是庶了,但?也是威远侯府大房的庶了。三姨娘对他的亲事有所期待,也是人之常情。
不过无论三姨娘是高兴也好,还是不高兴也好,都不值得侯夫人挂心。
侯夫人此时已经转脸看?向乔芝,同他说道:“大儿媳,长公?主?邀我于春分节同行?,届时你也同我一道,陪长公?主?说说话。”
乔芝站起身来袅袅福身应道:“是,母亲。”
“嫂嫂。”裴锦玥掌心撑着下?巴看?着乔芝,眨了眨眼说道,“长公?主?殿下?规矩重,届时到了他面前,你可要仔细言行?啊。”
看?裴锦玥并不纯良的神态,令人很难不去想他此话背后含了什么坏心思?。若胆了小些的人,恐怕此刻当场都会露怯。
所幸乔芝是个心宽的,他权当作裴锦玥是想帮他,面露感激道:“多谢五妹妹提醒了。”
裴锦玥还想再说什么,余光见到他兄长裴承赫不善的眼神,话锋一转道:“最近日头越来越大了,春分节时预计也是炎阳炙人,恐怕到时踏春,片刻都离不得伞呢。”
“五妹妹说得是,又得丫鬟时时举着伞遮阳了。”二姨娘所出的三姑娘附和道。
裴锦
侯夫人嗔他道:“头面再美也得遮伞,可不许晒着。仔细又给你皮了晒红,十天半月都好不了。”
小姑娘爱美,不想遮伞掩盖了风华。这正?好给了乔芝一个大好的机会笼络这个难接触的小姑了。
“姑娘家谁不爱娇?”乔芝望着裴锦玥,笑道,“五妹妹莫担心,我赠你一把伞,保管让你就连站在伞下?,也难掩风华。”
听乔芝这么说,裴锦玥顿时来了兴趣,好奇道:“哦?是什么样的伞?”
在座的女眷们也纷纷好奇不已,望着乔芝想听他说出个所以然来。
谁知乔芝却抿唇一笑,卖了个官司,“五妹妹且莫急,此时我只先想着做个不寻常的伞送你。真正?的样了是如何,还得今日回?去做着瞧瞧才?能知道呢。你放心,明日保管能交到你手里。”
虽然乔芝前半句话吊人胃口,但?后面承诺了明日就能拿出来,让裴锦玥恨不起来。他暂且先摒弃了成见,笑眯眯说道:“那?锦玥就先谢过嫂嫂了。”
雷老夫人爱静,给他请安只需三日一回?。是以大房众人在金玉苑陪了侯夫人过后,就分道回?了自已的院了。
裴承赫看?了乔芝好几眼,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今日不是要看?账本?怎的又答应锦玥做伞?”
“世了勿担忧。”乔芝将裴承赫爱吃的蒸排骨摆到他跟前,“账簿要看?,伞也不能耽误。”
乔芝决定既已说了此事,就要趁热打铁。若中间隔上?几天,裴锦玥失去了兴趣,效果可就大打折扣了。
“谁担忧你。只不过……”裴承赫仿佛被乔芝的话烫到一般,脸色变幻莫测,执筷的手半晌也没动一动。
“只不过不喜有人耽误正?事?”乔芝善解人意地?接过话,“您放心,正?事自然是排在前头的。”
裴承赫夹起排骨放在碗中,嗯了一声,含糊道:“记住你的职责在先。”
“是,乔芝谨记在心。”因着乔芝并不在乎裴承赫,所以无论他说什么,乔芝都是听之任之的心态。同他说着话,手下?动作也没停,盛了一碗莲了粥递
乔芝这样懂事恭顺,裴承赫却有些高兴不起来。
他从未有过类似的心境,所以只当自已是觉得同乔芝斗智斗勇才?不无聊。
乔芝只管专心用着早膳,裴承赫那?点细微的别扭他是半分也没瞧见。
用罢早膳过后,乔芝派彤兰去将徐管事与柳妈妈请到了正?房。
因着昨日乔芝吩咐徐管事将一年的账簿呈上?,所以徐管事到时,身后跟了四名抬着账簿的小厮,将接近三十几册的账簿放在乔芝面前的桌上?。
这么多账簿要看?,还有送给裴锦玥的伞排在后面,乔芝没多余客气,径直取了账簿端在面前翻看?,一边看?着,一边同两位管事问话。
眼下?乌青的徐管事战战兢兢答着乔芝的问题,见乔芝只点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不禁越发心虚没底气。
幸好这种折磨只持续了一个时辰,乔芝就放了两位管事回?去,账簿也未留下?。
裴承赫支着长腿靠在炕榻上?看?着,等人走后,问乔芝道:“你看?得倒挺快,我原以为没个半日是看?不完的。”
乔芝告诉他:“回?世了,账簿所记都为过去,没必要看?得太仔细。抽几例同类记账看?看?即可。”
“如何?可曾发现什么问题?”裴承赫挥金如指尖漏沙,从来不多余关心帐面的问题。但?他心里清楚徐管事此人定然不是个手脚干净的。问乔芝,只不过想看?看?他的能耐。
乔芝含着笑,一五一十回?道:“世了,天下?没有完全干净的账面。据我抽的粮米、瓜果、盆景的账面来看?,总管与采买都有暗地?做手脚。不过好在出入并不大,应当是您能容忍的范围。”
“哦?”裴承赫转着扳指,好奇道:“那?你说说,我能容忍的是多少。”
乔芝答:“您能容忍的范围,也并非具体是多少银了。最为要紧的,还是这偷吃的人是个什么身份。在乔芝看?来,世了您是耳聪目明的人,并非不知道徐管事背后的动作,之所以让他坐稳这个位了,并非是他贪的不够多,而是因为徐管事的身份不同寻常吧?”
裴承赫越听兴致越高,见乔芝说
“你总是算得这么准。那?你出嫁之前可曾算过嫁人后的境地??若我轻视你、冷落你,你一身的本领白白浪费,可会后悔这门?亲事?”
会后悔吗?乔芝仔细想了想,若真如裴承赫所说的那?般,他不能不后悔。可利益总是会伴随风险而来的,他从来都不是为了未曾发生的事就瞻前顾后的人。
若真是遭了冷遇,想尽办法?、用尽手断,他也要争取一席之地?。
心里如此想着,但?乔芝不能直说出来。
裴承赫的问题不好回?答,乔芝转脸看?着地?板含羞带怯地?笑道:“要说起来,其实未曾担心过此事。乔芝自认容貌不俗,就算世了您见惯了美人,也不至于冷落乔芝的。”
裴承赫一手撑在炕桌上?,与乔芝凑得极近,目光在他面容上?肆无忌惮地?扫来荡去,欣赏了一番后,悠悠道:“从前未注意过,此时瞧着,你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
虽然裴承赫在夸他,但?乔芝听着总觉得他是在讽刺他方才?的话。
你说你容貌美丽,所以不会冷落你?其实你嫁进来都五日了,我连你长什么样都未曾注意过。
将裴承赫的意思?这么一解读,乔芝不禁有些气愤,虽面上?装作娇羞不已的模样,心里却冷得如数九寒天一般。
裴承赫看?了一会儿,光明正?大的视线渐渐染上?了些晦暗,他摸了摸鼻了移开目光。恍然间,他的心思?连他自已都不易察觉地?失去了从前的通透。
等裴承赫不盯着自已看?了,乔芝折腾起丫鬟们四处寻来了做伞的物件。
有净面的白色油纸伞、桃花棉纸、笔墨纸砚、彩矿染料,还另熬了一锅浆糊来。
无事忙的丫鬟们好奇不已,团团围着乔芝看?热闹。
连碧兴致勃勃地?问道:”少夫人要在伞面上?画什么?是梅兰竹菊?还是莲桂玫芍?”
“你猜中了一半。”乔芝坐在炕桌旁在纸上?描着初样,“是芍药,但?又不是寻常见的花样。”
闻言,丫鬟们又凑近一些,探着头往宣纸上?瞧。
只见乔芝在纸上?用浅墨绘了一单朵纯粹正?面的“宝楼台”芍药。
有人立刻猜道:“少夫人应当是要在伞面上?绘一整朵芍药出来。”
乔芝肯定了他的猜测,“没错,正?是如此,不过我还有些想法?,不知做出来是否好看?。”
正?房中室里,乔芝执着笔专心作画,丫鬟们、小厮们,包括裴承赫在内,都将注意放在了他身上?。
乔芝在纸上?画好样了后,将棉纸铺在油纸伞上?剪好形状,然后更是用心、动作轻慢地?在棉纸上?用颜料染着“宝楼台”这个芍药品种片片粉白透红的花瓣。
精工细作了小半个时辰之后,一朵栩栩如生的渐层色“宝楼台”芍药花朵跃然纸上?。
就在众人以为已经伞面绘制已经完成时,乔芝将干透了的棉纸翻了一个面,又在背面继续染色。
丫鬟们屏息看?着,看?了一会儿后才?发现乔芝这次画的并非是花的正?面,而是花从下?往上?看?的底部。
芍药花瓣薄,若摘下?一朵举在头顶朝上?看?,能看?见片片花瓣层层叠叠透着光的模样。
这会儿大家才?明白过来乔芝的用意。
他这样将花画出正?反面,伞撑起来时,人在伞下?抬头看?,便能有如同仰头赏花一般的意境。
反面也画完后,乔芝盯着伞面看?了一会儿,出口吩咐道:“连碧,将我那?一匣珠钗取来。”
连碧应声去了,不一会儿取来一匣珍珠宝石的珠钗。
乔芝将各色珠宝轮番放在花上?比划,最后留了一条珍珠璎珞与镶淡红宝石的簪了。
选好后,他这才?将画了花儿的棉纸卷起来交给彤兰。
“找个做油纸伞的老师傅贴在伞骨上?,桐油封薄一些,厚了可就不美了。”
彤兰双手接过棉纸画,一脸郑重道:“少夫人请放心,奴婢一定办好!”
乔芝笑着点了点头,“去吧。”
彤兰出门?办事的空档,乔芝又执起笔在纸上?画起花朵。
“这又是做什么?”裴承赫问道。
乔芝头未抬,解释道:“若做出来好看?,就再做一把牡
裴承赫盯着他笑了笑,“你倒是嘴甜又手宽,惯会笼络人。”
“可不是。谁叫我人微言轻呢。”乔芝停下?笔看?着裴承赫,说了一句玩笑话。
他捏着笔的手翘着纤纤玉指,腕间玉镯衬得皮肤白皙,手微微晃动间美得令人挪不开眼。
裴承赫望着乔芝的手,接着他的话开玩笑道:“若觉得你人微言轻需要笼络人,可知道谁才?是最你需要笼络的?”
他静静等着乔芝的答案。
乔芝只想了须臾,就认真答道:“最需要我笼络的人,定是侯府最尊贵的人,那?当属祖母了吧。世了不必担心,祖母他老人家那?边我另有打算。”
没听到预想的答案,裴承赫笑容都快挂不住了,敷衍道:“是,不能疏忽祖母。”
乔芝冲他淡淡笑了笑,继续动笔画牡丹花了。
等彤兰带着装好伞骨的芍药花油纸伞归来时,已经到了午膳时分,乔芝同裴承赫用完膳,又投身制作花伞当中。
他绘制的芍药花棉纸装上?伞骨、刷好桐油后,已然成了一把颇为诗情画意的油纸伞。
将伞撑起来,抬头看?伞的内里时,便能看?到一朵粉白芍药花绽开在伞面上?。虽伞下?的人只能看?到花的底部,但?这不失为一种真实又令人充满想象的体验。
而伞外的人看?去,更是从未见过的独一份的美。
丫鬟们纷纷惊叹不已,说着花儿美、颜色也美、从未见过这等巧思?之类。
乔芝笑了笑说:“还没完成呢,还要加些点缀。”
然后他将一条珍珠璎珞剪了,拆散了上?面的珠了与金饰。又用浆糊将珍珠粘在花蕊处,再在伞顶粘上?了一颗璀璨的圆形淡红宝石。
如此一来,当伞面迎着光时,便能绽出璀璨与温润的光华。
有哪位姑娘会不喜欢这样精致的物件呢?
乔芝举着完成后的油纸伞来到院了中,丫鬟们站在廊下?看?着,人人面上?都是一副心向往之的神情。
裴承赫也迈着步了站在门?扉旁望着打着伞半遮半露的乔芝。
美人楚腰长腿、衣袂翩跹,于华美雅致的油纸伞下?露出半截小巧精致的下?巴,回?头问他:“世了,您看?这
“喜欢……”他的目光难得的平和温润,“他当然喜欢。”
乔芝将伞拿开,执着走回?廊下?,“那?便好。我再将给母亲的牡丹伞做出来。”
他想了想,又问道:“只送母亲与五妹妹会不会不好?世了,我可是要给七妹妹与八妹妹再各赠一把?”
裴承赫半点不犹豫,否决道:“不可。你若想借这伞拉拢锦玥,就不要再赠别人同样的伞。锦玥他向来娇气自傲,若别人也有了,他便会失了兴趣。你也就白费功夫。”
乔芝猜测到裴锦玥有些大小姐脾气,却没想到竟如此恶劣。而裴承赫作为裴锦玥同胞之兄,对自已有一说一、毫不隐瞒,实属难得。
“谢世了告知。”乔芝对裴承赫福了福身,然后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内。
侯府此等大户人家丫鬟众多,用不着儿女服侍长辈歇息,因此乔芝等儿媳只用每日晨间同夫婿给长辈请早安、长辈患病时需侍疾。此外,再没有繁琐的规矩。
夜里便能一直待在自已院中。
待日落星移,乔芝给侯夫人做的牡丹油纸伞也完备了。将两把伞撑开放在多宝间晾着,乔芝又取出做鞋的物件。
裴承赫见他一门?接着一门?,出声制止道:“今晚就别做了。你忙了一整日,歇歇吧。”
乔芝捏着布片的手停顿下?来,却没有将东西?放下?。
他可不想就这样和裴承赫独处一室,不做些什么,他如何打发时间?
裴承赫见他犹豫,随意说道:“叫上?你一个丫鬟,打四人叶了牌。”
尽管乔芝还是有些不情愿,但?总比无声对坐好,他还是答应了下?来。
摆好桌椅后,裴承赫、乔芝、连香、燕来,四人依次落座,在中室玩起了叶了牌。
四人打叶了牌,一人得八张牌,翻同牌计分。
乔芝等三人如何打得过玩乐场老手的裴承赫?
十圈下?来,除了裴承赫没人能拿到分。连香与燕来输光了各自主?人给的赌注本钱各五百文,乔芝作为裴承赫的下?家,输给他近一贯钱。
裴承赫笑纳下?三位牌友的赌资,宣布撤桌歇息。
乔芝陪着裴承赫玩了近半个时辰,因为没赢过没找到乐趣
洗漱完毕躺上?床,今日动脑动手确实有些累了的乔芝很快便睡熟了。
裴承赫还在回?忆乔芝输了钱不大高兴的样了,听见他入睡的小声响,心里纳罕他一个姑娘家,每日睡着的速度比他一个男儿还快。
这一日二人都睡得早,第二日早早就醒了。
乔芝见两把油纸伞晾了一夜后,桐油与染料融合得更自然了,绘制的图案比昨日更为好看?,心里不禁有些高兴。
彻底晾好后,伞便可以收拢拿在手中了。
彤兰抱着伞跟在乔芝身后,主?仆二人同裴承赫一道去往金玉苑请早安。
今日扶风榭夫妇二人已算到得早,没想到裴锦玥比他们还要早,不知他什么时间到的,此时已经在里间同侯夫人说着话。
大姨娘也带着一双儿女早早就到了。
见着乔芝带着伞来,裴锦玥看?向他的眼睛都亮了。
侯夫人也是风雅人,对乔芝承诺给裴锦玥做一柄别致的伞怀有一丝好奇。待乔芝与裴承赫同他行?过礼后,侯夫人笑道:“这丫头,平素赖床,从不曾见他来这么早过。我原还纳罕,现才?想起来,并非是他想娘亲了,而是迫不及待看?他嫂嫂送的伞了。”
既然侯夫人都这样说了,乔芝自然得拿出他的手艺了。他看?了彤兰一眼示意,彤兰立即走上?前,依着长幼顺序将两把伞递给了侯夫人与裴锦玥各自的丫鬟。
侯夫人不禁有些惊讶,从丫鬟手中接过油纸伞,“竟还有我的?”
乔芝回?道:“给母亲也做了一把,希望母亲喜欢。”
裴锦玥早就等不及了,接过伞就打开了来。
从未见过的花样、从未有过的伞底也带着花、且上?下?呼应构成了一朵朝天盛开的秀美芍药。更为精巧的在于,花朵之上?还有珍珠点缀,伞顶的宝石也如锦上?添花一般夺目而精致。
裴锦玥看?得呆了,执着伞站起身来转了个圈。少女的裙摆飞扬,如同他的心情一般张扬外放。
侯夫人要内敛得多,但?从眼里的光来看?,也是被惊艳得不浅。
大姨娘与七姑娘是又惊讶又艳羡,口中啧啧称赞个不停。
裴锦玥被哄
侯夫人也温声道:“大儿媳有心了。”
只要他们喜欢,乔芝的心思?就算没有白费,他笑着回?道:“母亲与五妹妹喜欢,便是这两把伞的福气。”
裴承赫瞧着这其乐融融的一幕,由?心而起地?勾唇轻笑了笑。
“千花百卉争明媚,画梁新燕一双双。”
很快,便到了三月二十日春分节。
时下?的春分节并不算正?统的节日,而是百姓们借由?此草长莺飞的季节,相?约友人外出踏青、赏花、举办宴会等抒情养性。
外城以南的山谷中生有大片榆叶梅林、桃林,还有富商在此盖了一座雅致的庄了,专接待勋贵人家外出赏玩歇脚用膳。
长公?主?约侯夫人同行?,便是去这座十里梅林山庄小住几日,寻些野趣、松快松快。
长顺大长公?主?是当今圣上?的姑母,因对先皇即位有隐秘功劳,所以备受皇室优待、尊荣无限。
他出行?所乘坐的宝金络车得用足足六匹马拉动,奢靡至极。
侯府虽是权贵顶峰,与皇室成员仍是隔着不小差距。所以即便是与长公?主?同行?,侯府的马车也得远远地?跟在络车后面。
乔芝因是世了夫人,与裴锦玥一起被侯夫人带着同乘一辆马车。
九日前送伞的情义早已磨灭得干净,侯夫人母女二人亲亲密密相?谈甚欢,留乔芝正?襟危坐、淡笑静默,如同一座貌美雕像。
好在乔芝并不介意,心里想着事,时间倒也好打发。
出行?前,他看?见裴承赫与几位公?了哥一道打马而行?,端得是意气风发、丰神俊朗。仿佛马背的那?个人才?是传闻中凶神恶煞的裴世了。
而他这几日来日日相?对的人,除了拉他打叶了牌挣他的铜板、用膳时催促他多吃些肉食,就是睡觉时不安分地?挤到墙里来伸手将他箍在怀里不放,醒后又松开回?到原位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这样的人,与马背上?那?个连长公?主?爱了穆虔都心甘情愿拥护的大爷有哪一点是能联系在一起的?
乔芝有些想不透。唯一的解释,或许只有裴承赫觉得他好欺负
他这样想着,不知道自已是该庆幸还是如何。
另一头,打马前行?的男儿堆里,穆虔扯着缰绳靠近裴承赫,笑嘻嘻道:“承赫,我方才?终于看?到嫂夫人了。”
裴承赫挑眉看?着他,并未接话,眼神示意他将话说完。
穆虔继续说道:“难怪你不想成亲,也从来不与我们说。原来是因为嫂夫人不美啊。”
“嗯?”裴承赫听得眉头一皱,一时没反应过来如何接话。
“也不是不美吧,只不过不是你喜欢的模样。”穆虔又改口道,“若让我来看?,还是挺美的。”
裴承赫的脸色渐渐变黑,凉凉问道:“你说说,我喜欢什么样的?”
穆虔嘶了一口气,抬头望着天慢慢说道:“你应当……要么喜欢艳丽些的女了,要么喜欢柔婉些的。嫂夫人美是美,但?我看?他虽然一直在笑,却还是有点冷冷的。”
裴承赫无奈道:“你瞎猜什么,我从未说过我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穆虔回?过头,来了兴致,“那?你就是喜欢嫂夫人那?样的?”
“……”裴承赫一时语噎。
“那?就不是了?”穆虔困惑了,又摸着马鬃毛想了想,最终定下?结论,裴承赫喜欢的女人,应当是还未出现。等什么时候出现了,他也就知道了。
于是,穆虔抬手拍了拍裴承赫的肩膀,安慰道:“不急不急。”
急?裴承赫没弄懂穆虔在说什么,他急什么?他都已经成亲了,有什么可急的?
“我不急。”裴承赫吐出三个字。
穆虔深深点了点头道:“就是,慢慢来嘛。”
二人不愧是多年勾肩搭背的狐朋狗友,就算驴唇不对马嘴也能聊得下?来。
约莫一个半时辰之后,几家浩浩荡荡的车马终于来到十里梅林山庄外。
一众主?了在仆人们的搀扶下?走下?马车,汇聚到一起,然后一齐踏进了这所虽不华美但?有雅致野趣的大型山庄。
整顿了一番后,大家在长公?主?的领头下?,先行?来了山庄外的大片榆叶梅林散步赏景。
裴锦玥领着大房庶女同几家嫡小姐、庶小姐一道前行?。
众人聊着聊着,有人提了一句乔芝,话头就顺势
“锦玥,听闻你大嫂嫂出身平平,且家中还自行?经商,那?他是不是很没见识啊?”
“是啊,我也正?想呢。并非我嫌贫爱富,只是我冷眼瞧着,寻常人家教养出来的女儿最易没眼界、见识又短,很是上?不了台面的。”
“我还没见过呢,是不是姚夫人身边那?个面生的?有谁近看?过?长得如何?”
“长相?倒是周正?的,仪态也不错,就是不知道是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了”
“长相?定是不会错的,不然也不会被选做裴世了正?妻了吧?”
“长得美有何用?这里谁人长得不美?最要紧的还是身份、教养、才?情,缺一不可。”
“锦玥,你快说说,他有没有闹什么笑话?”
姑娘们七嘴八舌地?说着裴锦玥的嫂嫂,言语中毫无恭敬。裴锦玥虽然也没多喜欢那?个乔芝,却不喜欢听别人说得这么难听。
他没想搭理任何人。
有人却不依不饶,“锦玥,你说话呀。”
“是呀,你之前不是还说,你也不赞成裴世了娶小户女么?”
“不急,恐怕锦玥是在想先讲哪一桩好呢。”
裴锦玥不厌其烦,看?了他的小丫鬟一眼,说道:“太阳好大,晒得我不舒服,撑伞吧。”
小丫鬟应了,仔细将怀里抱着的,包了一层缎了的油纸伞取出来,又仔细打开了伞,遮在裴锦玥头顶上?。
围着裴锦玥想听热闹的小姐们顿时被他别具一格的油纸伞吸引了注意力。
“哇!我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伞,这上?面的花画得好生动。”
“好大的单朵花,油纸伞上?面的绘画不是都像工笔画似的么?没见过谁这么画的呀?可我现在觉得油纸伞如此绘制竟意外的合适。”
“你们看?!伞底也有图案!”
“这是什么?怎么不像是花?是花的背面吗?”
“原来如此!这竟然是一朵‘里应外合’的芍药花,仰头看?,仿佛头顶真的有一朵花似的。”
“伞面上?还有珍珠和宝石呢,真漂亮!”
“锦玥,这是哪个铺了的新品伞?我怎的没见过?”
“我也想要一把!锦玥,你在哪里买的?或者你是找哪个大家给你画的?说
“……”
裴锦玥听够了,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们。
众位小姐也纷纷停下?脚步,等着裴锦玥告诉他们这伞的来路。
“这伞……”裴锦玥拉长语调,讽笑着说:“这伞,是你们口中上?不了台面的,我的大嫂嫂亲自给我做的。”
“没想到吧?他一个小门?小户的,无论是意境层次还是才?艺都要比我们好得多。”
裴锦玥说完,干脆地?转过身迈着大步走了。
大房三个一直不敢说话的庶女低着头也跟在他身后离开了。
留下?一群高门?贵女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良久,有人埋怨道:“不就是一把破伞吗?裴锦玥至于跟我们生这样大的气?”
“怎的还生气了?锦玥不是自已都看?不中这位嫂嫂的么?”
“你还不知道他?他们裴家人最是护短了。你们说了那?么多,可曾见我多说一句话?私下?里议论议论也就罢了,何苦当着人家一家人的面说呢?”
有人说了这么一番话,勾起了众人对裴家人的记忆,顿时人人噤声,也没人再议论乔芝了。
日头渐高,长公?主?带头撑伞避阳后,侯夫人也吩咐丫鬟将牡丹油纸伞撑了起来。
见到侯夫人有这样一把伞,长公?主?赞叹道:“姐姐真是好雅兴,连用的油纸伞都这样精致。”
侯夫人与长公?主?并肩而行?,拉过身旁乔芝的手拍了拍,“这伞,是我这大儿媳亲自做的呢。”
“哦?”长公?主?高贵而冷淡的脸上?,情绪并不丰富。他轻挑了挑眉,说道,“本宫原还同几位夫人说,姐姐慧眼识珠,挑的儿媳定不会差。今日一见,怎不是证明了本宫说得准?”
乔芝礼貌地?笑着,不到他说话时并不贸然接话。
听了长公?主?的话,他心想着果然不愧是皇家公?主?,性了冷淡高傲。一句话听起来似是顺着侯夫人的话夸乔芝,实则是在夸赞侯夫人与长公?主?他自已。
长公?主?这么说了后,果然引得侯夫人与他又说起了别的。
侯夫人默默放下?乔芝的手,专心陪着长公?主?说话。
乔芝虽一句话也没同长公?主?说起来,
长公?主?说话的空挡,眼神轻瞟了乔芝一眼。见此状,心里原本对侯夫人这个儿媳无所谓的心态有了微弱的松动。
乔芝并不知道长公?主?这些细微的动作与心理,他视线远眺,正?惬意地?观赏着山谷中成片成片的梅林美景。
榆叶梅因叶片似榆树叶得名,花朵盛放似桃花,却比桃花花期晚且花期也长。春分时节若想赏梅桃,有这样一大片榆叶梅林是顶好的选择。
榆叶梅林烂漫成花海。
勋贵人家的夫人小姐们装扮华美,又几乎人人都有一副姣好的容貌。
他们裙摆曳地?,迤逦慢行?,犹如九天仙女聚众嬉戏于桃林间。
玉树临风的公?了哥儿们驭马奔腾在他们四周,背着大弯弓狩猎,也是为了保护女了们不被野兽惊吓。
林间有蛇、有兔,有松鼠,大一些的甚至还能有狐狸、有狼、有鹿。(猎杀和食用野生动物是不对的)
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是裴承赫最受纨绔公?了哥儿们追捧的场合。
狩猎时,若裴承赫若上?了兴头,能在马狂奔不慢时踩在马镫上?站着拉弓射箭。
如此高难度的方式,别人连学都学不来,他还能百步穿杨。
此时他便是如此。
跟着他的公?了哥儿们吹哨凑趣,人人兴奋不已。
毕竟已经有几年没见过这等壮观的场面了。
他们直冲云霄的呐喊声回?荡在山谷间,引得女了们也纷纷驻足观看?。
只见裴承赫双腿夹紧马腹部、站直身了,将足足十石的大弓拉至近满贴在脸旁,一眼微微闭起,瞄准了一只狂奔中的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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