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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智先遇上了泥蛋。
泥蛋背着一名伤员,后面还有一串战士,背着伤员和已经牺牲的兄弟。
暗影中,李智问伤亡情况。
泥蛋气喘吁吁,又很心痛:“俺们连已牺牲十五人,伤员十个。”
只牺牲十五个?李智长出一口气,又问:“怎么回事?”
泥蛋把一班受到鬼子伏击,栓子带全连追到兴隆据点前后经过,简要说了一遍。
“什么,你们攻下了兴隆据点?”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李智更为震惊,他以为牺牲十五人都是在兴隆据点,但不是这样。
此前根据爆炸声来判断,李智认为特务连至少伤亡过半。原来不是鬼子重迫击炮,而是特务连用炸药包炸平了兴隆据点。这仗怎么打的,还有,特务连哪来这么多炸药?
带着疑问,李智问泥蛋:“据点里有炸药?”
炸药?那不是据点的,是特务连偷偷留下的。李智和老孟曾多次说过,连队不准保留炸药包和地雷。泥蛋这才发现自己说多了,赶紧转言其它:“大队长,七连长没让方副队长跟来,伤员得赶紧救治。”
李智已大概明白了,不再追问,挥手让杨金生派一个班协助把伤员和牺牲战士送回去,带其余战士继续向兴隆据点前进。一年前李智就想打兴隆据点,但直到现在才打下来,而且听泥蛋的意思,栓子要炸平炮楼。这么大阵仗,小林龟山肯定派鬼子增援,所以李智不放心。
不多时,看到急匆匆撤下来的特务连和七连。看着战士们肩上的缴获,李智相信特务连打了胜仗,担心鬼子进山反扑,立即命令七连警戒各进山山口,其他战士返回小辛庄。
李智叮嘱七连长,若发现鬼子进山,先转移村里的百姓,并鸣枪告警。七连长回答一声是,把缴获交给一连,带着战士走了。
一连和特务连立即返回李庄。往回走时,李智这才注意到栓子,不由吓了一跳。
栓子棉袄扯开了,露出了棉花,脖子上黑乎乎一片。李智抬手摸了一下,竟然是一道血槽,流出的血已干结在脖子和衣领上。肯定是子弹打的,再稍微偏上一点点,就打穿动脉。李智不由一阵后怕,恨不得踢栓子一脚。
栓子却满不在乎:“狗日的鬼子伏击了我们一班,还撤退的很慢,就是等着我们打它们!”
李智没再多说。栓子不请示不报告,就带特务连猛追鬼子,有情可原。追上鬼子,利用与鬼子纠缠在一起,冲入据点,干掉所有鬼子,虽有侥幸的成分,但也可以称得上智勇双全。
如果全大队三个营,十一个连队,都像特务连这样,一个连就干掉一个据点,那他还真乐观其成,压根不想着去追究是否经过请示报告。
何况,不算伪军,特务连干掉六十个鬼子,自己才牺牲负伤二十一人,战损比是1:3,这个数字让国军兄弟们听了,会说八路军吹牛皮吹的都上了天,因为他们至少牺牲三人,才能打死一个鬼子。很多时候更加可怜,牺牲两位数才能换一个鬼子。
所以,李智打心里肯定栓子,做的好,做的对,也让鬼子们知道,想学独立大队搞偷袭,会付出更惨痛代价。
而且,今天夜里的战斗看似栓子盲目冲动,还带有侥幸与巧合,但栓子有强烈的袍泽谊手足情,更有敢打必胜的信念。这两点非常重要,往往决定一支部队的气质,让手下干部战士团结一心,英勇顽强,像一堆干柴烈火,不管敌人多么强大,都敢于进攻,也就能打出想象不到的胜仗。李智愈发觉得栓子是智慧与勇敢的结合体,也愈发喜欢栓子。
越是喜欢,越不能太过放纵。栓子还年轻,仍容易冲动,见了鬼子也依然不要命。为了保护栓子,避免特务连遭受重大损失,得让栓子经受挫折,让栓子变得更睿智,在往后战斗中发挥更大作用。
而且,如果表扬栓子和特务连,会鼓励其他营连长也会这么干。但其他营连长们能不能打出像栓子打的仗?很难说。如果打不好,只能造成重大牺牲,结果是涨敌人士气,而灭自己威风。
所以,李智决定不仅不表扬,还要给栓子批评和处分。
给批评和处分,就要找问题和错误。不用多想,栓子问题和错误还不少。
第一个就是请示报告。即便事出紧急,决定追击鬼子之前,可以不用请示。但开始行动后,必须让通信员去孟庄报告。
独立大队通信落后,山林又面积广阔,若发现敌情,等请示报告后再决定打与不打,肯定会错失良机,鬼子二狗子早跑没影了。所以李智告诉过每一个营连长,遇到紧急情况,可以不用请示,由在场最高指挥员做出决定。但做出决定之后,必须派人报告,以让大队知道具体情况,及早采取应对措施。而整个过程栓子都没报告,肯定违反了规定。
第二个是杀鬼子俘虏。以前李智也是宁愿违反纪律,也没打算放过鬼子俘虏。但现在不同了,不仅创建了“在华日人反战同盟延安支部”,鲁省也成立了反战同盟支部,主要成员是反战的日本俘虏。这是对日寇的攻心战,纵队和115师首长多次要求,要善待俘虏,尤其那些厌倦战争的俘虏。
第三就是私藏炸药包和地雷。这玩意容易爆炸,一炸一大片,而且长期不用,导火索、引信容易失效,需要精通炸药的人保管维护。但栓子竟然私自扣留,也属于严重违纪。
李智脸色变得阴沉,并一言不发。
杨金生察觉到了,心里为栓子捏了一把汗。相处时间多,还一起打过仗,杨金生了解栓子,和大队长一样,净打巧仗神仙仗。这次也是,一个连灭了兴隆据点,说出去都不敢相信。
但李智不知道大队长为什么不高兴?就是,有啥不高兴的呢,那大个头的重机枪,四个人抬着都觉得沉,就凭这一点,让特务连再吃一顿全肉包子都不为过。
又看一眼李智,黑夜里都能感觉到迎面而来的气场,杨金生不敢说话,回头招呼招呼一连战士,加速行军。兴隆据点方向已传来亮光,还有隐约地挎斗摩托车的声音,从城里增援的鬼子来了。
相武派出的援兵慢了半拍,城里小林龟山也慢了半拍,等渡边指挥鬼子二狗子赶到兴隆据点时,只看见黑乎乎的废墟,闻到带着焦糊的硝烟气味,却不见了独立大队踪影。
渡边立即赶往附近炮楼,给小林龟山打了电话。怎么可能?小林龟山难以置信。
封锁线也是鬼子伪军的安全线,只要躲在炮楼里,不上独立大队的当,强攻很难攻破。但接到兴隆据点被攻破的报告,小林龟山又一次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去偷袭独立大队,反过来却被独立大队打了偷袭,难道手下都变愚蠢了?
渡边带来的援兵翻找半天,终于找到身负重伤一息尚存的鬼子。从两个鬼子口中得知,独立大队一个连从后面悄悄跟上来,在秋山小队准备越过壕沟前,忽然发起攻击。八路不仅突然袭击,火力也很强,机枪连续扫射,组成火力网,手榴弹则在头顶爆炸,秋山小队抵挡不住,向封锁线撤退,而独立大队这个连则猛插进来,和秋山小队一起进入据点——
集中最优势的火力进行突然袭击,是独立大队一贯打法,猛冲猛打也符合他们的作战特点。独立大队就像一群狼,狼攻击猎物时,不仅迅猛,而且会猛然咬住喉管,一击毙命。
小林龟山信了。他没穿军装,穿一身和服,跪坐在卧榻前面,面向山林方向。他手里举着钢刀,却没打算自杀。他几乎成为师团,乃至整个十二军唯一一个损失最多,杀敌最少,却依然能稳坐指挥官位置的中佐。他之前很想离开安平这块地界,现在也想。可无人替代他,因为安平县是十八层地狱,经受油锅与冰层的双重磨炼,都不想来。他只能继续煎熬。
他在以武士的身份,为今晚死去的皇军士兵默哀,为他们祈祷。两个重伤的皇军士兵也没能活下来,秋山小队都已玉碎,包括小队长秋山。渡边在石桥旁边不远,找到了他。血已经流干,嘴张的很大,眼睛也瞪的几乎裂开,极其狰狞与恐怖。
秋山死的时候肯定很痛苦,渡边判断,他死于强烈爆炸之时,也就是说他的生命随着兴隆据点的炮楼、地堡一起魂飞魄散。
一个小队竟然被独立大队一个连全歼,传出去是皇军的耻辱。但小林龟山不忍心再责怪秋山的愚蠢,或许他并不愚蠢,愚蠢的是相武,还有小林龟山自己,误判了敌情,以为独立大队都分散在各村修房子,可偷袭之,却不会轻易遭到攻击。
判断总是出乎意料,一个连就敢去偷袭据点。小林龟山一头雾水,竟然暗自埋怨,独立大队怎么会这样呢?刚给他们一闷棍,他们立即加倍奉还,还回来一铡刀,并且来的快,来的迅猛,来的血淋淋。
其实也不奇怪,独立大队自从游击队开始,就是一群精灵,一群惹不起的魔鬼。小林龟山很后悔,不该去招惹他们。既成事实,小林龟山又只能默默地祝福秋山,到了天上,成了神仙,不要再遇到独立大队战死的士兵。不然,以秋山智利,还要受尽欺负。
直到天光放亮,小林龟山才起来,换上军装,推开门,来到司令部。渡边已经回来了,低头报告:“兴隆据点炮楼和地堡已完全被摧毁,废石头里还有皇军士兵遗体,正在让保安军清理,而兴隆据点接下来怎么办,请少佐示下。”
还能怎么做,须赶紧重建,不然整条封锁线就像掉了两颗牙齿,说话都漏风,独立大队也能从容地从兴隆据点废墟中从容通过封锁线。小林龟山尽量保持平静:“通知马大炮,立即招募民夫,重建炮楼。”
“哈依!”渡边赶紧低头回答。
“尽快处理玉碎士兵尸体,让他们早日回国。”
“哈依!”
“告知正川一郎,让他尽快返回安平,接替相武。”
“哈依!”
正川一郎身体还在康复中,不宜离开野战医院,但小林龟山看似平静,其实心里像集聚的火山,稍不留意就会引起喷发。所以小林龟山说什么就是什么,渡边不想触霉头,只能连续点头喊哈依。按鬼子纪律,也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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