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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其锋芒,谈何容易啊?”六王爷慕容烨故露忧色道,“太子本就不是皇上最中意的储君人选。他生性耿直不像慕容成岭那般惯会藏着掖着的,最近又莽撞行事多有不得圣心之举,本王不得不多多帮衬他。”
“帮衬太子就难免会有拉踩秦王之嫌,而如今,秦王又正得皇上的青睐和倚仗……他的锋芒,本王是避无可避啊。”
“摘星楼坍塌,工部郭侍郎胡乱攀咬,想要通过户部的那些陈年旧账、犄角旮旯里的腌臜旧事把本王也拉下水,以为这样就能令皇上投鼠忌器,对他的贪墨之举网开一面,偷得一线生机。”
“皇上是本王一母同胞嫡亲的兄长,我的那些小心思从小就逃不过他的眼睛,那些被翻出来的户部旧事,皇上又有哪件是不知晓的?”
“那么多年了,皇上摆明着就是存了‘只要不过分便不和我计较’的心思。这次本王也能平安过关。”
“他慕容成岭平素不是最会读心吗?这次却假装不明白他父皇派他来查本王府邸的目的,对我王府挖地三尺,好生无礼!”
“他知道本王爱财,就专挑本王的宝物下手。都快把我王府搬空了!”
“这哪里是调查?这分明是对本王偏袒太子心存怨怼,借机发泄对本王的不满!”
薛真卿猜测六王爷接下来该会问她是否知道慕容成岭从他府上搜走的那些“罪证”、“赃物”的下落。
而其实慕容成岭在那之前已经有意将薛真卿从所有涉及大燕政务的事情上摘除,她并不知道慕容成岭奉旨查抄六王爷府邸的具体内情,比如,搜到了什么?有无禀报给皇上?后继又会怎样处罚……等等。
只知道搜府那晚,慕容成岭回来之后把自己关在房内,乒乒乓乓乱砸一通,发了好大一顿脾气,事后对那晚的事情缄口不提,也不许任何人问起那夜究竟发生过什么。
但是,薛真卿不能在六王爷面前露出她不知内情的事实,薛真卿明白自己是六王爷和太子策反的一枚暗棋,自己对他们而言最大的价值在于知道慕容成岭的秘密和心思,此刻万万不能暴露已经被剥离秦王府事务的真相,不然,“暗棋”将会沦为“弃子”。
于是,薛真卿故意装作抓不住慕容烨话语内容中的重点一般,说道:
“学生一直很好奇,今日斗胆问一嘴。”
“王爷既然知道大皇子并非皇上心目中的储君人选,且大殿下为人行事又多有鲁莽、欠思量,为何还要支持拥立大皇子为太子呢?”
“相反,若拥立秦王殿下既能得到圣心还能收获民意,岂不是桩稳赚不赔的买卖?相较之下,拥立大殿下却是件吃力不讨好,事倍而功半的事情。”
慕容烨没有想到薛真卿竟会偏离谈话中心,突然拦腰问出这样一句话来,眼神里露出一丝诧异,怔愣须臾,立即又眯着月牙眼,呵呵笑了起来:
“薛先生聪明人,向来对朝政实事洞若观火、对人心所向了如指掌,怎么今天倒犯起了糊涂呢?”
“莫非是‘影子’之过,他去请薛先生过府的时候,不慎让你磕坏了脑袋?”
说着,调侃似的指了指薛真卿额上已经结了血痂的伤口,片刻又敛了戏谑调笑,正色说道:
“本王支持的岂止只是太子殿下?”
“本王支持的是绝不汉化、鲜卑正统!是人伦纲常、长幼之序!薛先生难道忘了本王主张的政治理想了?”
薛真卿淡淡笑着,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脑海里则电光火石间闪过一念——
“道不同不相为谋确是为一个不辅佐秦王慕容成岭的好理由。”
“但除了大皇子慕容恒峰外,还有三皇子慕容巍屹可以选择。”
“若慕容烨为了实现他的政治理想,也可以不辅佐任何一个皇子,而是凭借自己在鲜卑士族之间的威望和在皇上跟前的信任,下功夫让自己被拥立为皇太弟,成为另一个有资格可以继承皇位的人选也是种办法。”
“可是,慕容烨不仅选择了争储胜算最小的大殿下,还对慕容恒峰无论朝政大事、私人小事还是生活琐事都万般上心,竭尽所能去帮衬……做到这个份上,似乎多少有些逾越君臣之谊,倒更像是个谆谆教诲、言传身教又无微不至的慈父……”
“对了,另外,搜查那晚,慕容成岭究竟拿走了他什么东西,让他不惜冒着和自己‘’撕破脸’和在慕容成岭面前‘暗棋暴露’的风险也要把自己‘请’来?”
一念毕一念又起,薛真卿起身对着慕容烨一揖,敛声屏气,也郑重其事道:
“学生不敢忘,只是太子殿下接连犯错在先,而今又是伤又是病的,看着王爷辅佐着实辛苦,方才不禁有感而发。”
“又得悉秦王夜搜您的王府,学生故意在那晚留了心眼,暗中观察。想替您看看秦王会把从您府上拿走的那些证物送去哪里,也好帮着想想转圜的法子……”
薛真卿话音未落,慕容烨立即上前一步,低头盯着薛真卿的双目,语速极快地问道:
“可曾看清慕容峤带回了哪些东西?”
六王爷慕容烨此时不再尊称慕容成岭为“秦王”、“殿下”,或者亲昵地喊声“二侄子”,甚至舍弃了他的字,直接唤起了他的名——峤。
慕容烨虽然表面功夫极好最为擅长与人周旋、虚与委蛇,但一个称呼的遽然转变,在洞若观火的薛真卿面前却将自己的焦急情绪暴露无遗。
薛真卿心道“慕容成岭果然拿走了‘笑弥勒’的要紧东西,就是不知是何物……我得探上一探!”
于是,假装思索着沉吟片刻,回答道:
“回王爷的话,那夜,秦王殿下回府的时候已经夜深,他也不叫人掌灯。学生离得又远看不真切。记得他当时带回的东西有让近卫拿车拉着的,也有他自己亲自抱着回府的……”
“也不知是否尽是您府上的宝贝?”
慕容烨又急急追问道:
“慕容峤亲自抱着的是否是卷轴?”
薛真卿假作认真回忆的模样,垂眸侧首,还用双手比划了一下,片刻后道:
“王爷这么一说,秦王那夜怀里抱着的的确是这般大小的卷轴。”
她观察着慕容烨的表情,试探着又慢慢说:
“应该是——书画……”
“不知是王爷珍藏的哪位大家的墨宝,一定珍贵得紧,不然秦王不会亲自抱着……”
慕容烨难以克制地眼神一凝,只一瞬,又缓和了因紧张而微微虬结的眉心,接着幽幽叹道:
“的确是大家绝作,这世间纵有千金也难求……”
“薛先生可知那卷轴现在何处,慕容峤是否交去了三法司的库房?或者有没有带进宫去呈递给皇上?”
果然关心则乱,纵是“笑弥勒”这样的老狐狸也被薛真卿诈出了实情。
“书画?”薛真卿心中暗道,脑中则飞快思索,不久之前那次自听澜阁回秦王府的半路上被慕容成岭拦截的往事浮现脑海——
那日,乔洛霖交给薛真卿一幅女子小像,说是六王爷慕容烨交由他秘密临摹的一位肖像,不知画中女子身份,慕容烨丝毫不透露……
那日,也正是慕容成岭对她起了疑心,半道截了她,要她离开庐阳,俩人拉扯间,女子肖像掉落出袖袋被慕容成岭看到……
慕容成岭当时的反应是——“你怎么会有我母后的肖像?祁阳宫异珍馆失窃的那幅!”
……
薛真卿大胆猜测,慕容成岭那晚从六王爷那里搜走的应当就是先皇后的画像!
一些看似互不沾边的事情串联起来,薛真卿瞬间明白了什么……
这世间,一笔一划“情”字最难写……就连“笑弥勒”也在劫难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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