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夜晚（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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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帝王与正北高台上的九王听到徐卿玄为他们的“错误”辩解，暗中长长地松了口气。

宋帝王赔笑道:“帝君真是俯仰间遍观三界，一言断虚实。小神等拜服！”

徐卿玄一揖道:“不敢当，庶务万殷，上神请。”

宋帝王一揖道:“伏请帝君暂候，俟小神等处决失当者后，再恭送帝君与唐小谢回人界。”

徐卿玄回道:“那就有劳了。”

宋帝王一揖后回到北台上。陆判仍然磕头请罪，九王佯装怒视着他。

小谢急忙来到徐卿玄身侧，星眸闪过一丝柔情地望着他。徐卿玄依然是冷漠无情，侧身伸手为小谢披好披风，戴好绒帽，系好带子后正身向北台。小谢却丝毫不以他的神态冷漠为意，只觉这一刻自己又重新拥有了世界。

当宋帝王回到北台上与九王对望一眼后，十王相望目光中掠过会意的精光。平江王盯着面前颤抖谢罪的陆判，冷声道:“陆判你错看生死簿，致使唐小谢无故受屈。按照冥界的律法，你本该削去神职，打入轮回，永不录用，你服不服？”

陆判谢罪道:“小神情愿领罪，绝无怨言。”

宋帝王和声道:“陆判，你掌管生死簿数百年，未曾出错，勤于职守。若诚如帝君所言“人海茫茫，类貌同名者，不知几何。”再有冥界浩瀚，差使文吏一目难尽，难保有诡猾的属下滥动册籍。你再好好想一想，在这之前可有谁向你借阅册籍。倘若果有其事，尚可减责，你听明白了没有？”

陆判回应称“是”，便低头沉吟回忆。未几，陆判双眼一亮，抬目对着十双饱含意味的眼神，回道:“启禀十王，小神依稀记得四个时辰前，也就是余元仙君躬临森罗殿前的一刻。殿前右帅曹将军，生死轮回可掌职王书记不知何故向小神借阅生死簿。他们俱是仁寿天尊所提拔，声称是“奉天尊密函，要暗查五年前被大天尊陛下诛灭后残魂遁往人界的妖邪之祖——罗睢在人界的魂魄载体，以便斩草除根。”小神听后，深知兹事体大，不敢怠慢。便背着十王将生死簿调给二位上差，想不到会有此曲折。所造成的后果，皆因小神废事怠职，违律悖法，无视十王，罪有应得。”言毕，又磕头谢罪。

秦广王口气稍和地道:“既有此隐情，你虽有过误，尚属无心之失。本王现在给你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令你立刻带领一百鬼卒，执十王敕令，将两位上差缉捕到案，不得有误。若有差池，二罪并罚，绝不轻恕！”边说边有意望向大殿中央温雅清宁的徐卿玄。

徐卿玄迎着十三双询问的眼神，朗声道:“十位上神处断公允，孤无异议。”

十王听看，暗中又松了口气，并各将面前案几上的一块金木令牌放到案前沿，朝磕头谢罪的陆判，道:“汝速去速回！”陆判谢恩而起，躬身一一接过金木令牌，握住拿好后，转身趋出大殿。

不到半盏茶的工夫，陆判在前，二十个鬼卒用铁链将曹将军、王书记牢牢绑缚着羁押上殿。那曹将军身高三丈，壮硕如山丘，披甲戴胄，赤须紫发，马脸，两排锯刀般的尖齿外翻，双目如金灯，一副狂放倨傲，立而不拜。那王书记身高二丈，魁梧异常，头戴唐巾，身穿大红直裰，紫面碧眼，赤髯巨口，森森戟牙外翻，一副傲慢无人，二帅对十王立而不拜，无所事事。陆判趋至北台上，将十块金木令牌一一还给十王后，退立躬身于台边。

徐卿玄近前一步，把小谢护在身后。小谢惧意顿消，凑近他的左肩，螓首低垂，甜蜜一笑。徐卿玄一脸宁静，冷眼旁观。

十王与二帅对视，佯怒重重地拍案叱道:“大胆狂徒，私改生死簿，扰乱阴、阳二界。如今身陷刑网，三界巡按大使在上，竟还敢这般狂傲倨悖，真是罪不容诛！”

不意，二帅丝毫不慌，反而冷笑道:“吾等为仁寿天尊所引荐，行无过差，身履守职，不知十王何以妄动私刑，出口谮伤！什么“三界巡按大使”，这是谁封的？怎么天尊没有知会？望十王慎言。”

十王怒发冲冠地齐喝道:“来人，将……

突然，大殿外响起了轰雷般的咒骂声，竟然将十王的传令给吞噬了。十王内心一笑，双目射着怒火投向殿外，亢声道:“发生了什么事？”

两个鬼帅火急火燎地奔进大殿，忙道:“启禀十王，一个月前由东岳大帝君座下掌书文记惠昭令使持帝君敕书引入冥界的五十万游魂野魄，不知何故冲出枉死城，撞破层层壁垒，怒闯森罗殿。声言要见十王的圣颜控诉，且口中谩骂……说到这，两个鬼帅顿了顿，先看了看佯怒的十王，又瞥了眼泰然自若的徐卿玄。

十王齐喝道:“谩骂什么！”两个鬼帅不由一颤，哆哆嗦嗦地回道:“游魂们齐声谩骂徐卿玄背信弃义，诓诈不仁，善面狼心……

啪地一声响，秦广王厉声叱道:“大胆游魂，无端擅闯圣殿，惊骇物听，此其罪一；无故谩骂帝君，狂悖犯上，此其罪二。此辈未定善恶，已然逆天无状，纵入轮回，定然为万恶难赦之徒！本王决意将此辈全部打入十八层地狱，锄贼于未萌！不知诸位意下如何？”九王齐声附和。

在大殿外铺天盖地地毒骂“徐卿玄，你这个无耻的恶仙，无信的妖道，躲到哪里去了？快滚出来见我们……当中，十王齐望向徐卿玄。

徐卿玄暗中右手手指一捻算，暗道:“终于露底了。不过正好乱中取胜，将计就计，铲削杳幽中的群佞。”计议已定，他迎着十王请意的目光。朗声道:“俗云:无风不起浪，怨之所起，必有由来。孤之意是:先到殿外探问后，再作决断。不知十位上神意下如何？”

十王对望一眼，暗中又松了口气，起身一揖道:“谨遵钧命。”在殿外轰雷般的辱骂声中，十王迈步下了北台。当他们与浑身紧缚的曹将军、王书记擦肩而过时。适才“骄狂傲上”的二帅竟然暗中向十王抛来谄媚讨好的笑容。十王在前，鬼帅、鬼卒护驾左右，走向殿外。

徐卿玄与小谢居后，小谢耳听到殿外无数声辱骂、诅咒徐卿玄的言辞。气得她蛾眉倒挺，贝齿紧咬，粉拳紧握，玉容泛红。

当一行仙、人、神、鬼来到大殿外时，但见:“大殿外辽远幽深的空地上兮兮惨雾，飒飒腥风中，尽是层层叠叠，难以计数的怒魂怨魄。边角处队队鬼帅，阵阵阴兵刀出鞘，弓上矢，全力警备，杀气腾腾。”

海量魂魄见了十大冥王后，暂息对徐卿玄的辱骂、诅咒。一起跪下道:“亡魂离魄拜见十王，小鬼等无状惊驾，实有其因。待事情一毕，小鬼等情愿领罪！”十王点了点头，示意它们起身，并暗中观察徐卿玄的神态、举止。

当海量魂魄见到徐卿玄后，立刻又沸腾起来，什么“伪君子、毒蛇、佞仙、恶道”等骂不绝口。

徐卿玄平静地审视着海量魂魂，对于谩骂充耳不闻。小谢心知这些游魂野魄定然在十一月内被徐卿玄搭救过。因此她在徐卿玄左肩后既怨怒于这些恩将仇报的野魄游魂，又心疼徐卿玄为了苍生，为了正义，呕心沥血，九死一生。却不想遭到了连串的无端指责与嫌弃存疑，星眸闪着泪花又含情地望着他。

海量魂魄大骂一阵，在十大冥王所差遣的阴兵鬼帅的镇慑下，才渐渐地止息了叫骂。

当海量魂魄彻彻底底地安静后，徐卿玄朝它们朗声道:“大家有何冤屈，可一一陈诉，十王在侧，定会为大家主持公道。”

一语激起千层浪，左首一阵的魂魄脸色铁青地齐声道:“一个月前在西极道的万里大漠中，你曾许诺我们可入冥界等候裁决，以期转世。可如今过去了这么久，何以幽府无只字片言相告。你身受天界重用，身居三界巡按大使，却无所作为，是何道理！”呼喊如汹涌的洪涛。

徐卿玄望着它们，回道:“孤虽蒙大天尊陛下钦封授职，然身居人界，寡预三界的具体事务。再者天有天规，人有皇法，幽府有规章，各不相涉，此大家所共知也。孤所能做的，唯有助大家解脱于毒妖狠魔的掌控，指引一路。其余的非孤所能及，还望大家见谅，敬候幽府的佳音”。

十王忙接话道:“因十九天前，窃霸四海百年的凌厉蛟龙逞暴于三界，致使冥界大乱，不少恶鬼乘机逃回人间。吾等为了处理甄别抓回逃逸恶鬼的这一事，竟然忘了大家之所急。此是吾等的失职误事，即刻就为大家审理判定，以入轮回托生。”言毕，十王先齐向徐卿玄躬身谢罪，他作揖还礼。然后又齐向左首一阵的魂魄半揖赔礼。众魂魄知趣的急忙跪谢后退回了枉死城。

徐卿玄的目光望向左二阵的魂魄，二阵的魂魄在十王的暗中威煞地逼视下，由怨怒转为诚敬，惭谢而退回枉死城。见此，他的目光跳望向最右边的一阵魂魄，此阵魂魄心有不甘与愤恚，但在十王森寒威煞地目光逼视下，又慑于徐卿玄威震三界的强大修为。因此以既惧且怒的目光与他对碰几眼后，跪谢退回枉死城。

小谢见到五阵如怒海沸腾的魂魄只剩下两阵，紧张的情绪总算得以舒缓，悬着的心也放下一半。

当徐卿玄的目光转望向中间怨气冲冲，怒焰炎炎的两阵魂魄时。两阵三十万魂魄毫无惧色地直视着他，吼声如霹雳地道:“我等生前广行善举，广济贫困，种德于寒微，播誉遐迩，天地可鉴，日月可表。不幸因逢战乱、动荡而作古后，魂魄为巨妖所控御，为其爪牙逆抗天界、正道，一个月前又助巨妖阻拦冒犯于你，自认有罪过。然世间俗云:不以一眚而掩大德。你们的仙道亦云:积善之家有余庆。以我等生前的善行阴德，理应投胎钟鸣鼎食之家，此既合天道，又可劝世人向善履正，此乃亘古不变之理”。然而我们听说，近日不知何故，来了大量的天神游魂，它们的首领程延信、赵元武声称是因“诛妖殉道，功建六合”，奉仁寿天尊之命:理当全部投生王侯贵胄、朱门高等、书香门第。将我们的名额尽占，需要再候六十年方可转世。恕我等浅浮鄙吝，“诛妖佑世，扶正除邪”不是你们仙道的职责，理所当为之事，却要妄称“功德巍巍”这是何意？你们天神可享千年，甚至更久的荣华富贵，却为何要与我等这些不过百年之寿，且福祸难料的凡人争长竞短？对此我们不服！你身为位高权重的平章少府昭武明廉帝君，三界巡按大使，不知劝谏三界至尊恤下。若再不给个说法，我等便大闹冥界，扰乱六道轮回！”言毕，一个个游魂野魄在熊熊烈焰的怨怒刺激下，变成了青面獠牙的厉鬼，森寒冰冷的杀气扑面而来。

十王大怒，喝道:“放肆！将这干恶鬼全部斩杀，碎身万段，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数万鬼帅、鬼卒齐声应道:“遵命！”正欲动手。

徐卿玄周身的三尺银紫仙光一灼，气动冥界，沉声道:“且慢。”将几万正欲大开杀戒的鬼帅、鬼卒给喝住了，也震慑住了三十万个恶煞滔滔的厉鬼。

他先望了望面有嫉恶权奸、忧心无辜，实则冷眼旁观的十大冥王，又将目光转向三十万个厉鬼，和声道:“大家的冤屈情殊可悯，诚可哀怜。然有道是:木已成舟，难以返本；既坠釜甄，反顾何益。此事请恕孤无能为力，唯有暂屈大家耐心敬候六十年。”

话音刚落，三十万厉鬼咆哮道:“不行！世无常势，事变如烟！孰敢担保六十年之内平稳无虞！”

十王又厉声叱道:“大胆恶鬼，竟敢顶撞帝君，真是罪该万死！似尔等这般忘恩负义，利欲熏心者。即使投胎于巨室贵门，定会抢男霸女，无恶不作，为害一方，留之何益！”三十万厉鬼看到十大冥王居然出乎意料的动了杀机，内心不由一凛。然出于对投生贵胄的执念，令它们利令胆涨，依旧凶煞冲冲。

徐卿玄迎着三十万双怒焰炎炎的眼神，和声道:“那你们想怎么样？”

三十万厉鬼齐声道:“两条路。第一:你把你身边那个姑娘的魂魄留下，听说她死过一次，却被你救活了。如今她又被黑、白无常锁魂至地府，可知其命当绝，绝无再回阳世之理。你虽身为天界位尊权重的平章少府昭武明廉帝君，三界巡按大使，亦不能徇私枉法，否则万域苍生不服，后果如何，无须我们多言。第二:你若是想让我们在枉死城敬候六十年，又想带回那个姑娘的魂魄。那么你必须让我们每个啃咬一嘴，以你的仙气作为六十年后的凭证，在这期间你不能还手报复。否则，我等即使灰飞烟灭也绝不会罢休。怎么样，想好了没？”

徐卿玄斩钉截铁地应道:“好，就依你们的第二条路，孤说一不二。”

小谢听此，心知即使徐卿玄的修为法力再强，在这么多的憎怒厉鬼的啃咬下，焉有命在。故而脸色骤然煞白，急忙道:“不，不，徐大哥，我不值得你这样做！你已经为我做得够多了，我永生永世也难以报答。本来想着长伴你左右，可天不遂人愿！今生能与你相遇，我死而无憾！我愿意留下，以报你待我的再生之恩！”边说边泪坠桃腮杏面，星眸流盼，情意绵绵，双目虽有不尽的依依不舍，亦含着绝决不二。

徐卿玄望着哀婉而又坚强的小谢，心中绞痛，然俊脸罩霜，冷声道:“唐姑娘，孤在救你之时，便当着你的面，头戴苍穹，承诺照顾你一生。吾辈羽士不易许诺，若许便出吾之口，入天道之耳。凡人尚知“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况吾辈修心省身者乎。我意已定，你不必多言。

小谢泪如泉涌地望着口气冷漠，星目闪着柔情，为自己甘受万鬼啃咬的徐卿玄，心如刀割，正欲说什么。徐卿玄的右手拈个法诀，一道紫光拂过，小谢双目一闭，向前倒在他怀中。同时，地上紫光一闪，一条软缎太师椅置于侧旁。他把小谢抱在太师椅上坐好，又替小谢戴好绒帽。右手拈个法诀，小谢身上便为金、紫、银、红、金黄、银紫的仙光所护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