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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涎闳与纪纲显然也察觉到了围观百姓的举动与心思,暗中交换了一下眼神,彼此会意。

于是,周涎闳扬声道:“上差容禀。”

纪纲点了点头。

周涎闳深吸几口气,大义凛然地道:“禀上差,徐卿玄虽有靖岭南妖氛之勋,澄江淮佞逆之功,被圣上推恩超擢,赐封疆,予茅土,可谓是恩深似海,位极人臣。可其德浅行悖,持功狂荡,唾弃宪律,残杀百姓;依勋犯上,戕戮禁卫;罪盈恶稔,幼稚切齿。下官托陛下无疆之福,起一府之力终擒乱贼;并应一城之愿,又因国法难容;未待上达天听,已将乱贼正法。不意,乱贼有左道护身,一时竟难以处死。因此,下官正欲改判斩刑。幸逢上差驾临,下官愿聆指教。”

言毕,伸手朝两根大木柱的方向一指,朝纪纲作揖道:“这就是罪臣北康王。”

纪纲的目光随其所指一望,故作震惊地道:“这就是北康王?”

躬身俟令的周涎闳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得到答复后,纪纲的神情由震惊渐渐转为盛怒,伪喝道:“大胆!尔等竟敢矫诏乱法,妄动私刑!尔等难道不知北康王乃是国之重臣,恩奖封王。纵使有罪,理当交由宗正府、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协同审办,地方官府无权过问。你目无上宪,搅乱国规,可知罪乎?”

周涎闳佯装一激灵,双膝跪下,慨然地道:“下官知罪,听凭处分。但下官身为一方父母,职责所在,不敢懈怠。否则,就是上负圣恩,下误庶黎。今日,若能以下官一命诛杀罪臣,为千百个冤魂雪恨。下官不惜以身殉法!”

言毕,脱下乌纱帽,一副诚心待罪的模样。

未待寒霜罩面的纪纲发言,人群中有人大声道:“周府台守法不回,公正无私,为民请命,忠耿秉正,乃是一方之福。小民等俯望钦差大人开恩呀!”

此言一出,大恨得释,大怒得息,大仇得报,急于找台阶下的围观百姓陆陆续续的附和道:“钦差大人开恩呀……边说边陆陆续续的跪下。

佯怒的纪纲先与周涎闳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以既喜又忌的目光环扫跪成一片的百姓,嘴角轻扬,将目光收回。直视周涎闳,淡然地道:“事有缓急轻重。既然是一城百姓共同请愿,本官妄代圣上暂免你矫诏乱法的罪行。望你今后勤职恤民,不负众望,若有疏忽,数罪并罚,国法难赦!”

周涎闳磕拜道:“罪臣在此伏谢圣上不罪之恩,万岁万岁万万岁。”在诚惶诚恐中重重地磕拜了几下,缓缓起身,戴上了乌纱帽,正了正衣冠。

纪纲先朝被绑吊着的徐卿玄努了努嘴,周涎闳会意地点了点头,带着四个衙役去解开绳环。后环扫跪着的百姓,大声道:“本使代天宣谕,已经赦免周府台之罪尤。父老们快快请起。”百姓闻令,不顾飘雨寒风的浸透,连连拜谢圣恩,陆陆续续的起身。

当百姓直身再仰视刑台时,四个衙役在解开了绑着徐卿玄双手双脚,被血水浸透了的四个绳环后。迅速拿起水火棍,冷汗涔涔,神情紧张地护卫着表面大义沉静,内心犯怵的周涎闳。

纪纲双手高举着圣旨,对着徐卿玄沉声道:“北康王接旨。”

徐卿玄故作痛楚艰难地抬起双手理了理被血水浸透,散乱盖脸的赤发,在手铐、脚镣“叮叮当当”刺耳响亮的碰击声中,伤痕累累,血肉模糊的身体不住颤抖着,一瘸一拐地往东而去。密集的伤口随着移步血流不止,滴滴血水随着脚步的移动而流淌落在木板上。

此时,天色幽暗,雨雾朦胧。刑场内外所有的人见到此仿若从森罗炼狱里爬出来的“血人”,无不胆寒心跳。

徐卿玄故作万分艰辛地迈步到了纪纲面前的三尺处,吃力痛苦地跪下,口气喑哑地道:“罪臣接旨。”

直到他开口说话,刑场内外所有提心吊胆,心惊肉跳的人,同时长长地松了口气,同时松了松紧绷的神经。

一贯杀人不眨眼,心狠手辣,百官谈之色变,百姓闻之胆颤,圣眷优待,自视甚高的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定了定忧恐惊惧的心神,将圣旨缓缓打开,朗朗念道

“朕闻圣人畏命,帝者奉天时,知历数所归,不获已而当之;在昔帝王,靡不由斯而有天下者。臣工曰:孝莫大于继德,功莫大于中兴。朕所以治兵幽、燕,以殄寇逆,务以大者,本其孝乎,须安兆庶之心,敬顺群臣之请,乃以宏武三十二年“靖难”于藩邸。朕嗣膺下武,获王万方,顾以薄德,乘兹艰运,御极海内,今已十一年。劳师黩武,岂人主之用心。军役屡兴,干戈未戢,茫茫士庶,毙于锋镝。皇穹以朕为子,苍生以朕为父,至德不能被物,精诚不能动天。俾我生灵,沦于沟壑,非朕之咎,孰之过欤?朕所以驭朽悬旌,坐而待曙,劳怀罪己之念,延想安人之策。亦惟群公卿士,百辟庶僚,咸听朕命,协宣乃力,履清白之道,还淳素之风。率是黎元,归于仁寿,君臣一德,何以尚兹。乃者刑政未修,惠化未洽,既尽财力,良多抵犯,静惟哀矜,实轸于怀。今将大振纲维,益明惩劝,可大赦天下,蠲免山东、河南一年租税。

夫天地定位,君臣之义以彰;卑高既陈,人伦之道斯着。是用笃厚风俗,化成天下,虽复时经治乱,主或昏明,疾风劲草,芬芳无绝,剖心焚体,赴蹈如归。凡为人者岂不爱七尺之躯,重百年之命?谅由君臣义重,名教所先,故能明大节于当时,立清风于身后。为人臣者,若救国家则为忠,不救则为逆,以匡救为急,不可虚生浪死,取笑于后代。前贤云:骄侈取败,身无令名,崇侈恣情,乃败德之本;积恶累怨,宗门摈落;骄倨矜伐,终损功名。北康王、河南、河北巡抚大使,知北平府事徐卿玄才堪粗使,自高自大,明哲保身,非封疆之材;诛求无已,贪鄙徇财,劝百讽一,不堪裂土。可改封太保,官廪岁供禄米三百石,以观后效。钦此。”

徐卿玄匐匍于木板上,强忍着骨碎肉剜的剧痛,声音微颤地道:“罪臣领旨谢恩,万岁万岁万万岁。”缓缓直起腰,低着头,双手高举,从纪纲的手中接过了圣旨、用明黄纹龙锦布包着的白玉所制的太保腰牌,盖有“受命于天,既受永昌”恩赐禄米的御敕。

纪纲眼见徐卿玄的双手双脚仍然被粗大沉重的手铐、脚镣给锁着。朝擦拭冷汗的周涎闳佯怒道:“大胆,尔等为何还不速速将太保的铐、镣卸下!”

早已事先预谋好的周涎闳听此斥责,还是被吓得浑身一激灵,朝护卫着他的衙役喝道:“快将太保的铐、镣打开!”

未待紧张过度,惊惧不安的四个衙役回过神来,徐卿玄微运仙术,金光一闪,在数千人的惊呼声中,把圣旨、太保腰牌、赐米的御敕全部掩去。在纪纲的忌惧畏缩中,他颤声道:“不必劳烦贵差了,罪臣自己来。”

话音刚落,他不顾周围人惊骇惧怕的神情,伸左手去抓手铐,轻轻一握,铁铐连同铐扣俱化成了铁粉,轻轻的飘落在木板上。然后伸右手去抓脚镣,轻轻一握,脚镣连同镣扣俱化成了铁风,随风飘扬而去。

见此情形,熟知内情的周涎闳与纪纲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脊梁骨寒气直冒,身不由己地后退了几步。

徐卿玄不以众人的反应为意,在刑场内外几千双讶异骇然的目光中缓缓起身,朝纪纲与周涎闳一揖道:“两位大人若是无事,不才先告辞了。”

纪纲急忙避开徐卿玄那双清澈深邃,观人幽隐的星目,深吸几口气,强作镇定,一脸恭敬谦逊,和声道:“太保乃是国之柱石,现在为国而身受重伤,何不先在济南城暂养。若是嫌地薄,可由下官等护送太保往京城疗养。”

徐卿玄一揖道:“刑徒者不宜叨扰清明。多谢圣上恩恤,天使挂念。不才自有它术自养,就此拜别了。”

纪纲与周涎闳对望一眼,一起朝徐卿玄躬身行礼道:“下官等恭送太保。”刑台上下所有心怀畏惧的锦衣卫、士兵、衙役也跟着躬身行礼道:“卑职等恭送太保。”

于是,在一声声表面恭敬诚服,实刚衔惧含忌的拜送声中,徐卿玄止住伤口的流血,摇摇晃晃地迈步下了刑台西边的台阶。刑场外的百姓纷纷闪避到了两侧,让出了一条通道。在听到皇帝免去一年的租税后,财竭粮乏,不堪徭役的济南百姓纷纷转忧为喜,内心开始憧憬着接下来美好的一年。对于徐卿玄的处置,反而漠不关心。

人群中一个身披锦貂披风,鲜衣华服,头戴唐巾,脚穿皮靴,天庭饱满,红光满面,一脸富态,一把山羊胡,不惑之年的男人一双丹凤眼蕴含、闪动着激动、喜悦、忌惧、不舍之意望着徐卿玄渐渐远去,孤芳伟岸的背影。不禁叹了一口气。站在他身边的一个衣锦华服,披着锦貂披风,头戴网巾,脚穿皮靴,方脸宽背,而立之年的男人见此,先警惕地瞥了一眼刑台上的锦衣卫。当发现纪纲、周涎闳,以及所有的衙役、官兵、锦衣卫的目光都盯着徐卿玄的背影,未曾留意他们这边的举动时,才松了松紧绷的神经。轻声轻语地问那个望着徐卿玄背影,面有忧虑的富态男人道:“老爷何故叹气愁闷?现在凶犯伏法,济南城及其附近地区的禁令已解,我们所囤积在镇江府的大批木材、石材又可以畅通无阻的经大运河运往北平府。此乃是大大的喜事,应该高兴,应该庆贺才是。”那个富态男人听此,先看了看周围一脸喜色的百姓,又看了看刑台上心绪、神经渐渐放松的纪纲、周涎闳为首的衙役、官兵、锦衣卫,然后侧头向那个壮年男人,压低声音道:“赵管家,我之所以叹气愁闷,是因为我的两个女儿在这两个多月来心心念念,食不甘味,寝不安稳的意中人好不容易出现了。可想不到却是以这样的方式。唉,现在只能希望赶紧找到良医,治好我两个女儿的病。”言毕,一脸的遗憾。

赵管家听完老爷的话,回想起这两个月来两个小姐时不时在闺房里痴迷不悟,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地描绘着一个长身玉立,仙姿秀逸的背影。又联系起老爷所说的,一脸赞同,以宽慰的口吻,轻声道:“老爷宽心,两个小姐失踪半个月后,能够安然无恙,完好无损地被神仙送回来。这就证明小姐福大命大,造化大,相信她们一定会早日痊愈起来。”

富态老爷一脸期待自己女儿尽快康复的点了点头……

混在人群中的那些反侧、阴诡者,因为徐卿玄的主动请罪受罚,导致他们的计划良谋又一次破产,故而对他咬牙切齿,侧目而视,心中百咒千骂。

此时,暮色渐浓,雨雾缥缈,寒风飒飒。在纪纲锐利的注视中,徐卿玄一瘸一拐地穿过人群后,就消失在了朦朦胧胧的雨雾中。

见此,心情大放松的纪纲转过身来了与如释重负的周涎闳目光一碰,双方释然,咧嘴而笑。

在刑场北街一所朱门房檐下,两双冰冷犀利的眼睛在看到徐卿玄消失在雨雾后,对望一眼,狞笑道:“跟上他。”

于是,两道金光出了济南城向西,驾祥云追赶在他们面前一里多的徐卿玄。

浑身血污的徐卿玄早已察觉到了余元、余切在背后紧追不舍,嘴角飞掠过一抹得意的微笑,故意一颤身,倒在祥云上。

一脸张狂跋扈的余元仙君、余切仙君见此,大喜过望,摇身一变。余元仙君变成了妖王血魔,手执五股托天叉;余切仙君变成了妖王蝎钺,手持金顶龙头槊。二仙同声大喝道:“杀我胞弟的泼道休走,拿命来!”

话音一落,二仙已经跃到徐卿玄的面前,恶气冲冲地怒视着他。

徐卿玄吃力地站了起来,面色苍白,身体虚弱,星目寒光闪亮地望着幻化成妖王的余元仙君、余切仙君,冷笑道:“自古父死子继,兄终弟及之意,除了财富、精神、德行、名节、土地的承袭外,还有怨债、仇恨、污德、恶行等的转接。尔等之贼兄毒虐苍生,杀人溢野,导致世间草木散腥,豺虎恶肉,冤魂塞路,罪大恶极,罄竹难书。它们即便是万死也难偿兆黎之愤,万死也难雪兆黎之仇。既然尔等自来献头,不才这就为苍生除害。”意念一动,右手紫光一闪,封霜剑在手。

余元、余切二仙被他斥责得愣了会神,但转瞬醒悟,咆哮着怒道:“狂贼,休逞口舌之利,受死吧!”

言辞与兵刃同步,“吧”字刚吐出口,两把兵刃已近前。

徐卿玄掌中的宝剑一挑,拨开直刺自己咽喉与心脏的利刃。

双方你来我往,两位仙君时左时右,时上时下,时前时后,将徐卿玄困在中间。在阴晦沉暗的南方天际,三双寒冷狠厉的眼睛正死死的注视着三仙之间的决斗。

余元仙君口喷彩雾,余切仙君口吐红霞;口喷彩雾夜光华,气吐红霞昏处亮,将萧条死寂的荒林野莽照得流光溢彩;余元仙君的托天叉当胸乱刺,徐卿玄挥剑如神龙游海,见招拆招;余切仙君的龙头槊劈面来吞,徐卿玄的剑影如电,固若金汤;剑架叉声响亮,槊迎剑放光辉;余元仙君咆吼,振裂山川惊鸟兽;余切仙君声哏,喝开东海见水晶宫;徐卿玄身形如电,残影绰绰,剑气如风雷,一来一往无丝缝。

三仙从天空打到江河,从江河打到高峰,从高峰打到万丈崖底,从万丈崖底打到九天,从九天打到荒林野莽,从荒林野莽打到汪洋大海,从汪洋大海打到徐卿玄护送小谢去歇息的那片荒林野莽的上空,纵横数十万里,激烈大战万余个回合后。徐卿玄伤口迸裂,血流如注,气力不支,剑法凌乱。余元仙君见状,狂喜大喝,挺托天叉直刺徐卿玄的前胸。

徐卿玄挥剑挑开余切仙君刺向自己咽喉的槊尖,未待回防,就被余元仙君的托天叉穿胸而过。

未待得手的余元仙君回过神来,徐卿玄忍着尖叉钻心透体的剧痛,举起宝剑直刺他的咽喉。

在余元仙君放大的瞳孔中,徐卿玄的脖颈处向前喷出一道血雾,直接溅到余元仙君的脸上。而徐卿玄宝剑的剑尖在离余元仙君的咽喉一寸处突然中止了。

死里逃生的余元仙君在徐卿玄冰冷深邃的星目盯视下,三魂离体,浑身战栗,险些跌倒,急忙运法稳住,弃叉向后跃去百十丈。施法化出一叉,挺叉护身,慌乱中定睛一看,方才看清是余切仙君的龙头槊刺穿了徐卿玄的后脖子。

徐卿玄身中两刃,身体如一根干硬坚固的大柱,举着宝剑,直挺挺地站着,死死地盯着浑身寒颤,双腿如被灌铅,一动也不敢动的余元仙君。

重创死敌,未及高兴的余切仙君弃刃瞬移到了余元仙君的身边,浑身如坠冰窖,期期艾艾地道:“还不赶紧走,待他恢复元气,你我将死无尸骨!”余元仙君木然地点了点头。

可令他们做梦也想不到,就在他们对话时。徐卿玄的真身早已离开了身中两刃,遍体鳞伤的幻体,瞬移到了余元仙君、余切仙君的身前,取出他们深藏在怀中,象征其在天界身份、地位、名讳的玉牌,并以假代真。

当徐卿玄处办已毕时,手忙脚乱,惶恐惊惧,现了真身的二仙纵祥云往东疾驰而去,眨眼间就消失在了视线范围内。

神采奕奕的徐卿玄拈个法诀,幻体金光一闪,把一槊一叉震成了碎片后,佯装驾祥云进入下方位于高峰半山腰上的山洞幻境,盘膝而坐,静气玄修。

南边天际黑暗中三双阴冷含喜的眼睛将一切尽收眼底后,得意一笑,淹没消失在了无边的黑暗中。

高峰顶上的徐卿玄看到了三大妖帅欢噪而去,俊朗英毅的玉面上洋溢着自信的光芒,将放在衣袖中的两块玉牌取出来观看。虽然天暗地黑,咫尺难辨,但他却看得一清二楚。只见:两块玉牌俱为碧绿色,触手柔滑温润,晶莹透亮,五彩毫光时隐时现,反面雕刻着两只七彩流光,毛羽鲜丽,栩栩如生的神凤展翅捧日、月、星的图案;正面是用金银合融为汁,描涂着正楷镌刻的文字,其中一块刻着的是“余元仙君,弘文部掌职,神班一等,赐宫殿一区”,另一块刻着的是“余切仙君,弘泽部掌职,神班一等,赐宫殿一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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