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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寤寐佑真的话,所有人均朝着他眼眸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裹着栗色罩袍涅色皮裤的人从林深之处缓缓走来。身量与这套装扮和林子中其他人并无二致,只是袍子中左右手均露出来一点点的金黄闪耀的诡兵器,夺人眼目。它还在动,轻盈的感觉如同闲适的金鱼胸鳍那样,波动的感觉像海里扁形虫游走那般。很有节律,前后起起伏伏,如一浪接着一浪。兵器上有螺旋纹样,颜色也十分的瑰丽。
纵使寤寐佑真与长剑璆锵均是见过世面的人,但在这么一片黄澄澄的密林之中,又是在刚经历一番诡异的战斗之后,再见到这么一位行装气势均诡奇、怪谲的人朝自己走来,也不免心中一紧!
来人一看就是这帮怪人的头头,虽然他的形貌装束与贼众一样,但那走路的步态和强者散发出来的气息,不是一件素袍子就能遮盖住的。
寤寐佑真与长剑璆锵均提高了万分的警惕,既然手下人都厉害得这么诡谲。那这领头的必定不会是善与之辈,最关键的是,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他们究竟要干什么?这种问题没搞明白是最要命的。所以寤寐佑真他两人只得等待。
不过。
耐性,长剑璆锵或许也有,但不是这种时候。此时无需多言,只需要搞明白一件事就够了,于是长剑璆锵只问:
“仇家?”
对方不可能没听见,但他继续步进的感觉就像是没听见一般。而长剑璆锵又顿了一小会再问:
“朋友?”
面对长剑璆锵这样的人——尤其是刚才这个人一定看见了长剑璆锵下手之狠绝的观阵者——对方一定明白,他这个问题的答案指向的,要么是生死相搏,要么是化解干戈。可那人完全跳脱。不明所以的似念非唱的来了这么一大段:
“逐暮人不会担心时光飞逝。
相反的,更愿意,见到晚晴。
逐暮之人不会愿意说多一句话。
因为意义早已远去,散漫风中。
逐暮的人,生于晨光之熹微,死于日薄之西山。
逐暮的人,不会流泪,像块坚拙的磐石。
只因它久历月痕;亿万遍拓印凡尘。”
虹颜晶的奇人、怪人确实万象森罗、不可胜记,长剑璆锵眼前的这票人绝对也算得上怪奇之极,言行举止都不合常规。可无论如何离经叛道,也不会在这种场合之下,忽视敌方的发问。而且,关键的是,对方忽视的,是怒气正盛的长剑璆锵的发问。
长剑璆锵眉头锁得越发紧蹙。正要“咿呀!”出口。那人偏偏恰到好处的向长剑璆锵行了一礼,道:
“我们当然不是朋友……”他说,“但亦不是什么仇家……”
长剑璆锵本是预计好了当对方一句答案说出,他就“咿呀!”死对方。可对方这一顿‘胡’侃,给他整得有点懵。这会儿遂又听那人说:
“我们只是逐暮人,每日追逐着太阳的余晖,在黑白的间隙中祈求,生的可能。逐暮人本就稀危,萤火怎敢与日月争辉……”他自我介绍一般的道:
“我是逐暮人皇甫纳真。本姓黄,贱名昼白。皇堂元年酡红众炎惢容色品的一名胄铠精锻师……”皇甫纳真继续道,“可容色品不容我,虹颜晶也不容色,夜兰帝不识昼……”皇甫纳真瞧着斜阳道,“如我这般的人,何其多……总之,我便认识到了迷流江畔的逐暮人……”他忽然笑道,“哈哈哈,每当看见这种迷人的光,总是会引发我无限的感慨,不由得多说了些废话……”
这位叫皇甫纳真的人说话,总是像不知道自己下一句该说什么似的那样停停顿顿,可语言却总在逻辑之上,他说,“逐暮人不可能把二位这种强悍的人当做目标,逐暮人偷生贪命不求贵。”
寤寐佑真说道:
“哼,我看你手上那家伙事儿就挺贵,相当的不便宜啊。”
皇甫纳真手上那诡兵器瞬间停止了那波浪般的动态,皇甫纳真稍稍抬起一只手,目光垂到上面——这会看清楚了,原来那件诡兵器是一副爪,黄金镀作——皇甫纳真看了三、两秒后继而又收进栗色袍子里道:
“这……”他道:“‘家伙事’有名,叫夜阑风霜爪……”感觉皇甫纳真还有话,但却停住了。风声、鸟声相杂片刻后,寤寐佑真道:
“我看阁下也曾在朝效忠,虽然我朝政务确有未能尽善之处,但阁下也不至于入草做寇……我看众位皆是武艺卓绝之人,何不同我们一起抗击叛敌,复辟虹颜?”
在寤寐佑真心里,当然知道他所说的这些,在对方看来可能是滑稽可笑的天方夜谭,但他的用意其实主在拖延时间。从这来言去语中以及对方那泰然自若的样子,可见其有恃无恐。
而且明明白白的一件事实是,他知道仅仅凭自己和长剑璆锵应该很难对付这么些怪人。尤其又来了这么一个匪酋,其道行的深浅未知。
另外,谁也猜不到他们是不是还有援手。
“即便不能纳入麾下,大哥也能发现点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寤寐佑真心里这么想着,“一定得等大哥来。”
皇甫纳真道:
“我和勋君卫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当我是……”他道,“既然我能在这里坦然从容的和二位说话,自然是有把握……”皇甫纳真瞪大那双莺茶色的眼睛往寤寐佑真身后的方向看去,目光似雕,目力如矢,仿佛能穿过层层沓沓浓荫蔽日的森林一般,继而道:
“既然说到了这……”他说,“逐暮人虽命浅如蟪蛄,但参命之识却不似夏虫的固笃。我们没有朋友,只有决心与规矩……”皇甫纳真忽然正色道,“逐暮人的规矩就是……”,“谁杀了逐暮人,逐暮人必共杀之!”
这种定报死仇的态度,让寤寐佑真听得很突兀。但从对方的语气中,他知道对方并不是在开玩笑。可有意思的就在这里,既然不是玩笑,那按常理说,这种狠话都放出来了。下一步应该就是‘暴喝一声,群起攻之’。
而这帮所谓的逐暮人看上去像是……你说不好他们到底是成竹在胸,有把握在一盏茶的功夫就能消灭目标呢?还是‘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的那种持之以恒的坚持。
可皇甫纳真反复提到的或者从他的话中感受到的,都是他们逐暮人的性命总在旦夕之间的感觉。所以应该就不存在那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时间跨度。
总之,骇人的狠话,他是说了,可偏偏就是不发起攻击,一股‘随时随地’,‘改天再来’的恣意、随便之感。这让长剑璆锵太不适应了。所以必然的,长剑璆锵那句话又上了口:
“我撬你全部人的棺材板!要打就打!不干滚蛋!跟你们这伙袍子怪在这浪费你璆锵爷的时间!你不上,我可要上了!”长剑璆锵遇到完全没有仇结的强者,他都会想办法挑衅,何况现在这种情况。
既然对方说了要找自己报仇。那仇人就在眼面前,为什么不把仇直接报了?
“有新仇无旧恨,接招!”
长剑璆锵此言一出,又爆发出阵阵红色气浪。但一旁的寤寐佑真看得明白,那色泽,显然衰微了一些。这让寤寐佑真觉得奇怪,好似长剑璆锵霄冥境的气韵,是强逼出来的一般,来得猛,去得也猛。
寤寐佑真刚注意到这个细节,又注意到皇甫纳真也已展开了架势,而这个架势,让寤寐佑真大感意外!
溘然!长剑璆锵猛沉一口气,逸散出来的红烟如东海蛟龙吸干杯池之水那样,迅猛的回收到长剑璆锵那把断身重剑的剑身之上。随即而来的便是沉闷的喉音:
“吽~”
长剑璆锵目光如炬,他眼内的一切全都模糊化了,没有陆地、没有落叶、没有树木、没有他人。只存一个目标,那就是对面那个同样套着一身袍子的皇甫纳真。
“吽——嗼!”后音炸出,长剑璆锵剑锋所指,一切他身形经过的地方均被震飞。这速度!这劲道!谁敢接招!
对面的皇甫纳真在一开始——也就是当长剑璆锵发出类似“吽”的声音时,他就已经展开了双臂,两手向外打得笔直。夜阑风霜爪已经通体露了出来。
看得真着!让寤寐佑真感到惊厥的是——那被称为夜阑风霜爪的诡兵器,并不像它名字那样富有诗意,恰恰相反,它实实在在的是件诡兵器,甚至有点过分诡异了!
它像是长在皇甫纳真手上那样,手掌部分就是一副金黄爪的形制,但一般的爪就是三指,如同‘爪’这个字的构造相仿。而那皇甫纳真手上那副——不对,说不清楚到底是‘他手上那副’还是‘那就是他的手’。因为根本看不见其有人类血肉的地方暴露出来!
它是五指完全遮盖或者嵌套进入手指的感觉,五刃都还不是固定的,像是刻意拆卸,这又是一个与三刃爪的不同。他的爪刃部分虽然一看上去就非常锐利,这也属应当该然,不过刃背却也覆盖上了一层金属壳。这种压根没有必要存在的铸造,在达官贵人——那些身材肥大,连上匹马都要踩着下人背脊、还得其他仆人托一把才可以骑到马上的贵胄,却偏偏还喜欢攀文夸武的搞两件兵器随身带着——那里才会是钟爱的、不中用的装饰。
这样的行为,像给游蛇腹部装滚轮一样滑稽可笑。像夸耀财富打扮畜生一样打扮武器。
于真正的武者这里,是不耻的。装饰当然是应该的,可不能本末倒置。(当然,像虹颜晶的‘晶北无铠粲甲将’这种,则是不同层面的问题。)恰当的装饰还能起到震慑对手的作用。
皇甫纳真这夜阑风霜爪的指刃背面的金属壳,在这样怪诞的一系列经历之后,于寤寐佑真眼中,似乎一点也不会觉得突兀了,肯定了它们是为了保护而必须有的那么一样东西。如同人的指甲盖一样的必要。
在靠近手肘附近的样貌基本就可以说是诡异了!(如果前面还算正常的话。)无数根大小粗细不一的管子插入皇甫纳真的手臂,里面有流动感,洋红色的东西在管子里输送着,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看到一段薄缥色的液体从手臂内部传到爪上,并带动一次爪的波动。让人产生一种“似乎那爪的游曳不受皇甫纳真控制”一般的错觉。
皇甫纳真双手仍然展开着,在长剑璆锵剑锋快到近前时,夜阑风霜爪的游动变得飞快!
长剑璆锵这一剑要刺上了!
几乎同样的场景发生在了寤寐佑真眼前。只见皇甫纳真以和长剑璆锵同样的进攻速度往后一跳,然后皇甫纳真展开的双臂以长剑璆锵的剑身为“扣眼”合上了双爪。夜兰风霜爪开始以肉眼难以辨别的速度在击打断身重剑。从其他人的眼里看去,宛如夜阑风霜爪在啃噬断身重剑一样!场面怪诞之极!
几乎就在皇甫纳真离地的双脚落在地面时,长剑璆锵这一发攻势停止了。剑上,一点红色烟霭都没有。地上,满是被磕掉的铁屑一般的东西。
长剑璆锵呆住了,他似乎自打生下来就没受过这种打击。对眼前发生的事全然无法理解。谁料,那皇甫纳真还真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报仇,就在当下!他高举起夜阑风霜爪,朝着长剑璆锵的颈部疾劲划去!
在稍远处的寤寐佑真见到这一瞬。
鞭长莫及,救是来不及救了。心想“完了!”。皇甫纳真这一夺命之爪杀向精神恍惚的长剑璆锵,必死无疑!
谁料!
从也不知道哪棵千年银杏上直插下来一柄光芒耀眼的大镋!对准的目标是皇甫纳真!
皇甫纳真于是急速扭转身体,借着滑向长剑璆锵的爪力避过了这一击。
躲避后,皇甫纳真看了一眼那直挺挺插在地上的兵器,然后就不动声色了。
不一会儿,一个凌空旋身,从茂密的银杏树的枝杈上翻落下来一位身穿银蓝绢甲的俊品人物!他总发冲天,鼻直唇薄,两摆如钟,走路生风。寤寐佑真对着那人大叫道:
“居然是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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