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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底,穆云朗领五千精兵雪夜奇袭戎狄大军,冲天大火将戎狄的粮草烧得干干净净。
之后,陆英与穆云朗兵分两路,东西两边包抄敌军,阿赫舍接连败退,丢盔弃甲。
眼见着大燕军队来势汹汹,快要打到家门口,戎狄王连夜写国书乞降。
国书送到紫宸宫里,秦太后眼含泪水,用力的跺了跺脚,“不行,我儿一条命没了,凭什么他们要投降,我们就不打了?打,接着打,我要拿他们的命来祭奠我的阿峥。”
宋清盈没说话,只将那封国书放在一旁,拿起穆云朗呈递的折子看了起来。
折子上,穆云朗分析了前方大军的情势,虽我方接连获胜,但粮草所剩不多,再打下去怕是不利。
丞相白晁也道,“太后,昭妃娘娘,穷寇莫追,如今戎狄已投降,再打下去万一激怒了图那哈,狗急跳墙,鱼死网破,于我们而言,弊大于利。且闽州那边情况不大乐观,徐万昌和宋步安不知从何处寻了个幕后军师,心思缜密,精于谋划,周将军在他手下栽了两回,已现颓势……而且……”
他稍显停顿,而后在宋清盈与秦太后的注视下,语气沉重道,“而且民间已有传言,说陛下已经身死戎狄。”
“这消息就我们少数几人得知,民间怎会有传言?”宋清盈表情一肃,“可查到传言从何而起?”
白晁神色凝重:“闽州。”
宋清盈,“……?”
刹那间,她脑中冒出个大胆的想法——难道霍致峥之死,与宋步安他们有关?
叛军之后的神秘军师,不会就是傅容景这货吧?小说里不是经常这样写,主角先诈死,然后改头换面,踏着“为所有爱执着的痛,为所有恨执着的伤”的背景音乐,复仇归来……
草。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太后,昭妃娘娘,臣建议还是尽快召回陆将军与穆将军,商量平叛之事。”护国公也附和道。
宋清盈也清楚凭着大燕目前的兵力和财力,想要一举灭掉戎狄太困难。只是就这样退兵,她心有不甘。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戎狄既然乞降,就得拿出乞降的诚意。”宋清盈定定的看向两位大臣,用商量的口吻道,“俩位大人觉得,本宫要阿赫舍一条命,可能要到?”
白晁和护国公一愣,没有否定,却也没立刻肯定。
倒是秦太后先激动起来,“对!就该要了那个狗屁三王子的一条命,要不是这狗东西一直拱火,两国不一定会打这么一场仗!昭妃,你这主意好,我的阿峥没了,他戎狄王的儿子也别想好过!一命偿一命!”
宋清盈心说,就阿赫舍那种人的命,哪里配与霍致峥相比。
嘴上却没反驳,只静待白晁他们的回复。
不多时,白晁颔首,“这个条件,吾等可以与戎狄一谈。”
宋清盈攥紧的手指不动声色的松开,“那好,只要戎狄答应这一条,我与太后这边对收兵就没什么意见。至于其他的条件,譬如赔款、以何处为两国边界、订立和约等事宜,明日早朝上再议细则。”
白晁与护国公先行告退。
没了外人,秦太后方才还维持的优雅坐姿一下子就塌了。
她面色颓然的坐在榻边,喃喃道,“这仗,总算是要打完了。”
之前她算着日子,盼啊盼,就盼着这仗能快快打完,儿子能早点回来过年。
可现在仗总算打完了,可她的阿峥,再也回不来了。
中年丧父丧夫,晚年又连丧两子……这些时日,秦太后日日以泪洗面,眼睛都快要哭瞎了。
宋清盈端了杯热热的红枣枸杞茶到她身前,温声道,“母后,喝杯茶水暖暖身子吧。”
秦太后抬眸,视线落在宋清盈那张漂亮却难掩憔悴的小脸上,眼眶又是一酸,她接过宋清盈递来的茶盏,“好,我喝。你也坐下歇歇吧,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宋清盈扯出一抹艰涩的笑,“是。”
秦太后慢慢喝了一口茶水,红枣是甜的,可再甜也压不住心里的苦。她味如嚼蜡,干巴巴的喝了半盏,看向宋清盈,“昭妃,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啊?”
几乎要强了一辈子的老太太,此刻也变得脆弱且无助,本能的去依靠一个看似靠谱的儿媳妇。
在秦太后看来,宋清盈就是懒了点,除此之外,在国家大事方面宋清盈比她要冷静,比她要顾全周到的多。每次看到宋清盈面对诸位朝臣那副淡定自若的模样,她就下意识对宋清盈依赖几分,想着不愧是金枝玉叶出身,应付大场面还是可以的。
如果宋清盈知道她在秦太后心中的形象是这样,肯定会说一句:您谬赞了,其实我表面稳如老狗,内心慌得一批。
现下见着秦太后睁着一双红肿的核桃眼,巴巴的望着自己,宋清盈心头叹道“我也想知道怎么办呐”,面上却不得不保持淡定,安抚着秦太后,“母后您别急,等大军回来,咱挑个合适的机会宣布陛下驾崩的消息,然后再安排福宝即位……”
秦太后惊愕,“福宝还这么小,他当皇帝?”
宋清盈:“不然您还有其他人选?”
秦太后,“…………你继续说。”
宋清盈道,“等他即位,文臣有白丞相和护国公,武将有陆英、穆云朗、卫承昭他们,有这些贤臣干将辅政,太后您垂帘听政,朝廷照样能正常运转起来。再说了,孩子长起来也快的,再过十年福宝就是个少年郎了,也能独当一面了。秦皇十三岁登基,汉武十六岁登基,后来不都成了功高盖世的君主吗?只要咱好好教导福宝,相信他也能成为陛下这样的明君。”
这话给了秦太后很大的激励,她眼中重新燃起了光,“是了,老霍家就没有孬的!福宝他爹和他叔父都是有本事的,他也不会差的!”
婆媳俩闲话一番,见外头天色暗了,先后离开紫宸宫。
不过在宋清盈跨出紫宸宫门槛前,她被福禄总管叫住了,“昭妃娘娘,您请留步。”
宋清盈脚步一顿,朝他看去,“大总管有事吗?”
福禄总管哈腰道,“昭妃娘娘,有一样东西,先前陛下交代过奴才,要亲手交给您。”
宋清盈长睫颤了两下,“什么东西?”
福禄总管道,“您随老奴来。”
宋清盈抿唇,跟着福禄总管往紫宸宫寝殿去。
“陛下说了,是放在寝宫多宝阁最上头的那个紫檀木匣子。哎,看来就是这个了。”
福禄总管搬了张凳子,自个儿踩了上去,将那木匣子拿了下来。
这匣子也不知道放了多久,上头已经积攒了一层灰。福禄总管拿拂尘掸了掸,又拿袖子擦过一遍,才双手捧给宋清盈,“娘娘,陛下打第一场仗时就与老奴提起这匣子,说是万一他回不来了,就叫老奴将这匣子交给您......”
宋清盈托着那个并不算重的两掌宽匣子,低垂眼眸,嘴角勾起一抹悲伤又嘲讽的弧度,“他倒是半点不忌讳,出征前还胡说那些。现在好了,一语成谶了……”
可见人不能乱立flag。
见宋清盈失落的模样,福禄总管心底叹气,从前昭妃多开朗明媚一人呐,现在这副样子真是叫人看着都心酸。
他不忍瞧,将脑袋埋得更低,“娘娘您先看着,奴才在外候着,您有事随时吩咐。”
待福禄总管退下,宋清盈捧着木匣子坐到次间的榻边。
榻边的落地灯已经点亮,照出一片暖色的明亮,檀木的色泽显得光润且温厚。
宋清盈缓缓打开匣子,放在最上面的是一本红封皮的折子,上用金粉写着“婚书”二字。
方正茂密,笔力雄浑,气势庄严,正是霍致峥的笔迹。
一时怔忪后,宋清盈的心开始咚咚咚的加速跳动。
纤细的手指捏起那份婚书,徐徐展开,里头是用黑墨写着——“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同心同德,白头偕老。花好月圆,欣燕尔之,将泳海枯石烂,指鸳侣而先盟。谨订此约。[1]”
下面写着“霍致峥”三个字,上头还按着手指印。
宋清盈看着这行字,尤其是那明显与整副字画风不太符合的“同心同德,白头偕老”这一行,不由失笑。
这几个字,是当初他捏着她的手,带她练字时写下来的。后来练完字他们就去睡了,她也没注意到那张纸不见了。
没想到竟然被他拿走了,还裁了出来,贴在了这张婚书上。也不知道是他是怎么弄的,纸张边缘都弄成了红色,要不是她的字丑的有些不和谐,倒很难看出是另外拼贴上去的。
宋清盈轻抚过那行字,眼角湿润,小声咕哝着,“真是的,直接叫我写不就得了,我难道会不写?”
瞒着她弄这些,活着的时候不给她,人没了再让人看到这个,是嫌她眼泪掉的不够多吗。
她吸了吸鼻子,将婚书又看了一遍才放到一旁,继续去看别的。
再往下是一封信。
宋清盈将那封信拆开,读着读着,鼻子酸了。
“.........我曾答应你,在这段感情里,我们彼此是平等的,你是自由的。宫中岁月冗长无趣,你向来不爱拘着。若不愿再留在宫中蹉跎,我已给你安排好一个全新的、自由的身份。匣中令牌可供你自由出入皇宫,新户籍业已备好。最有可能碰到的阻扰或许是母后,若她不愿,你将此信交给她。此乃我遗愿,母后嘴硬心软,应当能理解。你出宫后,独居或是再嫁,皆凭你心意。只是再嫁的话,不用给我上香。”
宋清盈眼泪水都在眼眶里打转,愣是被最后一句气笑了。
她甚至可以从这一行过于浓郁的墨痕里脑补出男人落笔时的模样,肯定是紧锁眉头,一边想着“这女人没良心的,拦不住她改嫁,只求别带着新夫婿来上香,死人都得给气活了”,一边落下这行字。
将信看完,箱子里头还装着一块做工精细的令牌,一处皇庄与千亩良田的地契,厚厚一沓面值千两的银票,还有一本新户籍。
是单独的女户,她自己做户主。
宋清盈捏着那册户籍,再看那些丰厚的钱财,抹着眼睛,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你倒是大方,这些够我花好几辈子了。”
放在一年前,看到这些,她肯定要乐疯了。
可现在,她不想要这些,她只想霍致峥平平安安的站在她身前,比什么都强。
她想,她怕是真的爱上这男人了。
不单单是喜欢,是爱。
守着这堆东西,宋清盈枯坐着。
轻罗灯罩下的烛火荜拨作响,烛泪又积了厚厚一层。
作者有话要说: [1]参考民国时期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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