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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如黛,鸡犬相闻,十月的西南农村还彰显着生命的翠绿。虽然阔叶枯焦,但对于满山的松柏来说,这点秋风还不足以动摇它们的坚挺。
生命在于坚挺!更何况,在这温暖的季节。
秦宇结束晨跑,来到水缸边洗漱。此时,乡村广播已经奏响了欢快的旋律:“今天是个好日子...今天明天都是好日子...”
音符跳跃,就像水缸中那尾鲤鱼般欢腾。
伴着广播,秦宇拿瓢牛饮着泉水。这是纯粹的山泉,水质清澈,就如同农家的人心,无垢而纯净。十多年的习惯,他自然不担心闹肚子生病什么的砖言戏语。
一边哼唧着歌曲,一边喝着泉水,一边还拿起双筷子逗弄着缸里那条鲤鱼。
回家的第一个清晨,心情愉悦。当然,这要排除被老妈骂声干扰的片段。
“水壶里有昨晚的温开水不喝,你喝什么凉水!”
声音如惊雷在耳边炸响,让秦宇哼歌的鼻腔瞬间水渍弥漫。
“咳,咳咳!妈,你要吓死人啊?这水喝了十几年了,以前也没见你这么吼过。”
秦宇郁闷,虽然长期靠吼的通讯方式锻炼出了农村人高音的天赋,但这近距离的一嗓子还是有些吓人好吧。关键是,这也完全没点准备啊!
面对秦宇的抱怨,老妈更是委屈。她一边帮忙拍打着后背,一边数落着:
“以前农药打得少,地里还有草木灰过滤粪水、雨水,那泉水自然随便喝都没关系。现在能和那会儿比吗,庄家杆都是腐烂在地里,不产生腐败毒性就不错了,哪里还能有过滤吸附功能?还有,老娘这嗓门几十年了,以前也没见把你吓死?现在当了几天兵,就开始嫌弃上了?
行了,赶紧吃饭去,没听见广播里说一会儿镇上要下来拍宣传片啊?吃完饭早点去柑橘地里等着。
唾沫的,好好的一片地被承包去弄什么柑橘园,承包款一分没给,那承包的小子就跑了,现在又让咱们自家经营自家的地。
这能经营出个什么来?这要技术没技术,要销路没销路的。你说这,明明挂果不多,却还找不到地方去卖,也不让挖了种麦子...哎,赶紧吃饭!”
早晨稀饭泡菜是标配,今天却有昨晚的凉拌猪肝。
两年了,沿海早已经天翻地覆、旧貌新颜,而农村,如果家里没个外出务工的,还真是...一层不变!
“好在还有个姐姐经常买肉类回来!”
秦宇如是想着。
“要不然,别人家孩子初中没毕业就出门打工,而自己却是高中没读完就进部队,靠着这一亩三分地,加上这些年镇里各种政策的折腾,爸妈这日子还真是难了。”
“刚刚你又在瞎抱怨?广播说了多少遍,这任何一个产业园的建设他都得有个过程。咱们的柑橘基地现在还太小,正因为它不成规模才吸引不来商家。你每天也有看新闻,没见咱们镇县两级领导经常去外地调研学习吗?
更何况,现在新农村建设是方针,不但有资金扶持,更有政绩评分。谁敢不重视?”
饭桌上,老爸秦启峰一边搅动着热粥一边煞有介事地对老妈岳凝芳进行着思想教育。
秦宇有些尬。他坐在父亲对面、母亲的旁边。不敢有转头大动作的他自然看不见老妈现在的表情,然而近距离的空间降温还是让六感敏锐、反应迅捷的他这个曾经的特种兵联想到了很多关于天变的常识。
他抬起眼皮,余光勉强能看见对面那张严肃认真却没有半点惹祸觉悟的脸。
“靠,班长!”
下意识间,一个场景浮上心头。那是新兵连时每周的周前会——那个单周学条令,双周塑三观的可怕的场景。当然,可怕的不是听讲学习,而是学习之后需要各自完成的心得体会。
作为一个尚武轻文的有志青年,秦宇对于那个不能上网找范本,还每周都需要有新体会、新心得的活动是恐惧的。当然,军人不能恐惧。
“虎穴狼窝啊!”
他心中哀叹,差点忘记了老爸当年也是当过几天代理排长的老班长级人物。
“以前没这感觉,一定是我这身军装唤醒了他那曾经的峥嵘岁月!”
秦宇如是想着,下决心要在饭后就换掉这身没有肩章的迷彩。
“你屁股底下有疮啊?这扭来扭去的干什么?”
暴风雨不出所料地还是打在了自己的头顶,老妈还是很给老爸面子地先将火气释放到了秦宇身上。这积蓄了半天,声音完全孕育出了闷雷的威势。
“我在找小板凳...不是,刚跑完步,肌肉紧绷,我这顺便活动活动。”
条令学习坐小板凳是连队特点,老妈不懂秦宇话语的意思,自然也不感兴趣。她只是需要一个出气筒,顺便打断老爸的说教而已。
转头面对老爸,她的声音明显变成了正常聊天的分贝。
“你是这两年教员的吹风会,动员会开多了吧?你倒是够重视的,承包的人都跑了,反而带着几个傻子完成了上下两村的嫁接。
要我说,你们就是闲的。要是没有嫁接,去年这树上不挂果,他们的宣传片拍不出来效果也就如同前些年的蚕桑一样,风吹过去也就过去了,大家该挖的挖,还能踏实种上两年麦子。
还有,之前不是说咱们镇分到了八百万的扶持款吗?也没见给你们这些积极分子发瓶水奖励奖励?都不知道那几个被你带着忙前忙后一个多月的家伙在背后怎么骂你没有。”
“行了,你这张嘴啊!别忘了,紫菱和柳安可是在回龙镇工作。你这些话在家里说说还行,要是传到上面去,说不定就对他们造成什么影响也不知道。
还有立新,虽说他是在外省,但那户头上可还挂着的是咱们这个爹妈。他那可是省直机关,对家庭成员的思想考量更为严格!咱可千万不敢给拖了后腿。”
老爸的反驳很有智慧,既然道理讲不通,转声就拿规则说事。
紫菱是秦宇的姐姐,柳安是姐夫,他们都是大学后直接考的政务系统,目前在隔壁镇做事,还只是一个沙弥级的小职员。
父亲的话自然是有些故意吓唬母亲的夸大,在中专学历才刚刚过时的当下,姐姐、姐夫无疑还属于比较优秀的那么一波人中的一员,再加上是通过考试进的队伍,自然不可能因为作为农村妇人的母亲的几句牢骚就造成什么影响。
母亲没有那么大的见识,所以她不敢赌。特别是听说连远在外省的大儿子秦立新都有可能被影响的时候,她立马便停止了抱怨。
外省那么远都能造成影响,那么家门口的还不得给把工作给弄丢啊?
所以她当时便弱了气势,只是小声的嘀咕了一句“我也就是在这里说说而已,谁还没事出去说去啊”就低头吃起饭来。
“对了,小宇,你哥是怎么回事?之前他还写信说要去部队帮你跑跑留队的事,怎么现在你人都回来了,他反而是快半年了连个信都没有?”
可能是昨晚没能聊好,刚刚安抚好老妈的老爸转头又向秦宇询问起大哥的近况来。
现在手机还比较稀少,秦宇也是得益于任务需要而获得的地方部门的赠与,因为不属于部队配给,所以走的时候也没有被要求上交。
手机虽有,但山沟里没有信号。当然,以现在的跨省通话费率来说,就算是可以联通,相信老爸也还是会选择从秦宇的嘴里去询问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他夏天就去了一趟,还带着一大学同学。联系的是他同学的一个堂哥,但他同学的堂哥年龄也不大...呃,反正咱们特种兵这一块事情比较复杂,他同学堂哥也是力不从心咯。
大哥走的时候还说呢,有了电话人就变懒了,写信太麻烦,不是寄了钱让你们装个固话迈?咋就没装呢?”
“你姐他们现在工资五百多点,你大哥在省城,待遇好点,也才七百来块。你知道装一个电话要多上钱不?要自己买线自己从镇上拉下来,立杆子拉线电信的都不管,只是派个人跟着接线头。就这还要将近一万!
近万啊!那都是你哥一年半的工资了。虽说他们家...他阿姨有钱,但咱也不能这么用人家的不是?他是寄了一万块,我都给他存着的呢。”
“对啊,爸,你们一直也不说,我哥这到底咋回事?八=九岁就跟着别人去外地上学,说是送了人吧,每年寒暑假他都回来住几天,户口也还在咱们家。
要说没送人吧,他人都是人家宋阿姨给养大的,并且我去他家玩的时候也听见他称呼宋阿姨为妈来着。我是实在有些搞不懂状况。关键是,咱们家那会儿也没说穷得养不起孩子吧?或者说,就算是送,那也是送老幺,没听说送老大给别人的道理呀?”
“这和他是你大哥有冲突吗?”
聊天直接中断。看着已经开始低头吃饭的父亲,秦宇发现又一次错估了自己的家庭地位,或者说,是高估了自己的年龄。本以为退伍回来就已经进入大人行列,可以和父母平等对话,聊一些家庭秘辛类话题,然而现实却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嘴巴。
原来,儿子还是儿子。最多,可能,也许,估计,就是稍微多了那么一点点发言权的儿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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