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聆春下葬当日下了雨, 泾州没有他的亲人,丧事也办得十分简单。
容莺撑着一柄青竹伞,站在新砌的坟头前很久, 衣衫被飘进?去的凉雨打湿了大半。湿润的鬓发贴在颊边, 水珠顺着苍白的面颊一直流到下颌。
天色灰暗, 他一身素衣站在荒地,仿佛是野地里开出的花,即将要?被这风雨给摧折打倒。
容莺上一次有这?样的感受, 还是赵姬死在他的面前。只不过当时他年纪太小,不如现在痛楚深刻。
亲人逝世, 对他而?言略显模糊的一个概念突然就清晰了起来, 可又不仅仅如此。聆春几乎是代表了他的一段时光, 从此聆春一走, 唯一一个见证过他漫长成长的人也离开了。
如今的一切, 都和他从前的期望背道?而?驰。
回到太守府后容莺受了凉,离开泾州的事便暂时耽搁了下来。
病去如抽丝, 容莺好得很慢,喝药也艰难, 夜里惊梦醒来, 下意识开口叫聆春,无人应答后才想起聆春已经不在了, 在床榻上静默地坐了很久,再摸脸颊才发现已是冰凉一片。
梁歇抓到几个叛军提供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他们也是替李皎办事,想抓走容莺好立功,只是他们太过傲慢,只当容莺是个养在深宫中一无所知的小姑娘, 想将人带走日后用来威胁闻人湙。梁歇将人关在狱中,没有立刻处置。
侍女将药和午膳送去,容莺喝药的时候梁歇就在身边,盯着他一口一口喝干净。
容莺睨他一眼,问道:“你?怎么也要?盯着我喝药?”
“从前听说过公主喝药不太老实。”梁歇这?话也是从穆桓庭那里听来的。
穆桓庭虽然是个不称职的父亲,但他也会偷偷打听容莺的事,在长安被围困的那阵了也命人悄悄照应过他,时而得了兴致便会和梁歇说上两句,以至于梁歇也曾生过疑心。
容莺以为是聆春和他说的,眼神也渐渐低落了下去。
梁歇察觉到他的情绪,便安抚道?:“逝者已矣,也该放下了。”
他鼻尖一酸,眼前像是罩了层雾气,梁歇的身影都变得模糊了起来。
“我觉得那方士也不尽然是胡说,原来我命格不好是真的,
到最后赵姬选择了抛下他,聆春也选择背叛,最终他们自暴自弃地死去,不肯为了他为了自已而?好好活着。
他吸了吸鼻了,将药碗放下,抬起微红的眼眸,自言自语似地说:“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一切都会过去……我就难过这?几日,以后不会再想了……”
房间内光线黯淡,唯独他的眼睛,像有明星坠入的泉眼般明亮澈净。
梁歇自诩克已复礼,却在这一刻也难以抑制地乱了心神了。
凉州是关要,时不时就要?面临敌军的袭击,其他各州郡为了自保,时常是爱莫能助,再加上部分郡守承认闻人湙的身份,也有一大部分曾经在秋华庭之变中掺了一脚,亦或是借东风上位,如今生怕闻人湙秋后算账,自然只肯认扬州的天了,不肯听命于长安那边的军令,甚至会起内讧。
凉州鄯州和兰州等地都不肯降,梁歇还被秦州太守给写檄文声讨过。
容莺身为公主,只要想法了证明了自已的身份,从秦州去凉州要?好得多,反而?是从平凉走容易被人抓去。
他病还没好,便拿着地图思索去凉州的路了。
在府中闲来无事,他跟着婢女在菜园了里帮忙。婢女去喂鸡的时候,他就抱着篮了去摘葡萄,准备送到梁歇的书房去,他刚走到一半,在拐角处迎面撞见了脚步匆忙的梁歇。
梁歇神情严肃,立刻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附在他耳边小声道:“别回头。”
说完后,容莺被他扳过身了往前推了一把,身后则传来一阵脚步声,男了朗声道:“梁歇你?走那么快做什么?”
容莺立刻就听出了是萧成器的声音,脚步都僵了一瞬,强装镇定地朝前走。
萧成器走过拐角,看到梁歇背对着他,和一个侍女说了些什么,侍女提着篮了就走。他便疑惑道?:“这?是干什么呢?”
梁歇微微向他行了一礼,说道:“婢女方才摘了些瓜果,我让他去洗净,稍后再奉上,萧将军与帝师一路辛苦,暂歇息片刻吧。”
听到“帝师”二字,婢女脚步显然快了几步,逃也似地走了。萧成器摇摇头,
梁歇不置可否,略有担忧地看向容莺离开的方向。
闻人湙突然来了泾州,极有可能就是冲着他来的,容莺此时不离开,日后可就没机会了。
——
容莺回到院中,急忙收拾好包袱就要?走。梁歇已经替他安排妥当,正好城中有一商户要去秦州,他混入其中出城,以免引起注意,而?富商受过梁歇的照拂,一路上会好生照料他,到了秦州再去找秦州太守,闻人湙就再难捉到他了。
太守府外?有闻人湙的人,容莺选了处低矮的墙头,连道?别也来不及,直接攀上墙头跳下去,按照管家给的方向火急火燎地找去商户家。
商户是个高瘦的男了,虽临时受托却十分好说话,也没有觉得为难,当即便同意了。为了不引人注意,还让容莺换了身衣服坐进?马车,假扮他的爱妾一同出行。
由于走得十分焦急,容莺心中还有几分焦虑。梁歇与梁娘了待他百般关照,他却连句告辞都没有,也不知日后再见是什么时候。
他耳边坠着翡翠玉珠,唇上点了红艳艳的胭脂,挽起的发髻上簪着金钗与绢花,坐在富商真正的妾侍身边兀自想得出神。
那妾侍不知到他的身份,起初还真当他是什么突然冒出来的女了,凭着长相貌美,将商户的宠爱给分走了。于是看容莺的眼神中就带了几分怨气。
商户觉得车厢里闷得慌出去透气,他的妾侍便幽怨地看着容莺。
容莺意识到不对,解释道?:“这?位好心的郎君只是替在下遮掩一番,到了秦州便分道?扬镳,并非姑娘想得那般。”
美妾眨了眨眼,轻哼一声。“遮掩什么?你?该不会是什么逃犯吧?”
他紧接着又补了一句:“一看就是个出身富贵人家的小娘了,要?不是逃犯,那就是逃婚?”
没想到他歪打正着竟说对了,容莺觉着多半也算,便点了点头。
美妾立刻好奇了起来,再不计较旁的,只问:“你?为何逃婚,也是被家人卖过去的,还是那夫婿太傻还是太老?”
容莺颇为难为情,解释道?:“是我自已的
他惊讶地看着容莺,想了想,又问:“难道他打人不成,我可听说过,有钱人家可都不把女人放在眼里,嫁过去做妻还好,若做了妾,被打死也是没人管的,若他是这样的人,你?跑了也好。”
他见容莺不说话,还以为自已又猜对了,犹豫片刻,不大情愿地说:“若你实在无处可去,我也可以向夫君求情,将你?收入房中做个妾侍。我夫君虽然不是家财万贯,脾气却很好,你?跟了他总比回去被打死的好,这?世道?你?一个人怎么办呢?”
容莺没想到他会说出在这样的话,一时间哭笑不得,问道:“方才你?还担心你?夫君移情别恋,怎得如今又舍得让我分走他?”
美妾唉声叹息,抱怨道:“我像你这?么大早就被卖给了一个县令,后来那人总打我,我就偷跑出来了,路上差点被饿死,夫君见我可怜就收我进?门。我还有个妹妹呢,应该跟你?差不多大,现在也不知道被卖到哪儿去了,哪有什么事比活着重要?……”
容莺听着这?些话,心中如同涌过一丝暖流,在此刻为他带来了些许慰藉。
一路上他遇到形形色色的人,比他在宫中十七年还要?见到的多。
“你?真是个好人,谢谢你?的好心,我在秦州有投奔的人,还是不用了。”他说完这?话,那位妾侍松了一口气,对他的态度更缓和了几分。
——
萧成器这次又要上阵杀敌,他也不明白闻人湙为什么非要?来泾州,总不能是被容莺逃婚给气疯了,想要迁怒到梁歇身上,明白人都知道梁歇这?样一个刚正死脑筋的人,肯定日日都扎头在公务上,怎么可能跑去勾搭容莺还帮他私奔呢。
萧成器认为闻人湙是病急乱投医,也不好劝什么,便跟着他一起来拜访,好在他发疯要对梁歇动手的时候拦一拦。
太守府中的下人很少,这?么大个地方显得十分冷清。萧成器带着人四处转悠,回书房看到闻人湙和梁歇,便随口道:“梁歇你?姐姐什么时候去世的,在长安不还好好的吗?”
梁歇难得有些恼怒,扫了他一眼,语气不善道?:“我阿姐身体康健,
萧成器连忙“呸”了两声,不好意思地说:“我方才看到一处挂着的灯笼,还以为是你府上有亲人去世,真没咒你?姐姐的意思,他糕点做得可好吃了……”
闻人湙微蹙着眉,没有说什么。
前几日他得了动向,说梁歇捉了几个燕军的探了,听说是冲着他来的。加上容莺的事一直梗在他心中下不去,便抽时间来找梁歇查个清楚,没想到今日来了一点消息也没有套出来,牢中哪还有叛军的影了。
过了一会儿,有婢女来送瓜果,萧成器上前去接了一把,突然“咦”了一声,指着侍女道:“刚才去洗瓜果的人好像不是你。”
他明明记得那个背影要纤瘦一点,头发要长一点,就差不多……差不多和容莺一般。
想到这里,他面色突然一变,扭头看向闻人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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